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远离病犬[娱乐圈]》 第1章 江沅 再次回到《柜》的片场,江沅只觉有些恍惚。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片场发生事故以后他头上剧痛的伤口与他脸上粘腻的血污。 记忆无比鲜明。 大约几个小时前,他在拍摄电影《柜》中“跳窗逃走”那场戏时,后腰上的两根威亚突然出了一些问题,它们拼命扯着他,于是他的额头着地,而后片场一阵混乱。 那个感觉非常痛苦。一柄大锤砸在额头,整个大脑一片空白,然而很快就好似有千万根针在扎着他,又好似有千万只蜜蜂正叮咬他,接着,他的脑子沉沉,意识迷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被抬上救护车前,也不知哪时候起,一切痛苦又消失了。自己变得好轻好轻,非常舒服,非常平静,他从没有过类似感受。 非常奇怪,在江沅的记忆当中他应该是闭着眼的,可是当时,他却似乎飘上半空,俯瞰着自己,也俯瞰着一切。周围全是黑乎乎的,他如一片羽毛一样,一会儿回到肉-体,一会儿又再次出去,与世界隔离开了,再没有直接联系。在整个的过程当中时间好似静止一般。接着,他走过的22年人生一幕幕地交替出现,顺序就是时间,他宛如是电影观众,许多感觉再次浮现。那时他还听到一些歌声,他不知是什么歌曲,但觉得十分动听,不像是凡间的东西。 到了最后,前方出现一片亮光,他与亮光隔着道门。他宛如受死神蛊惑,迈步过去,打开了门。 人生终点轰然降临,他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 可,江沅想,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回到《柜》的片场了?而且还是两星期前的?开机首日的? 开机仪式刚举行完,片场满地都是红纸。大桌子上摆着祭品,摄影机上搭着红布,整个剧组几十号人忙忙碌碌地筹备着。 江沅只觉自己在做梦。 只是,他不知道他之前的那一个月是梦,那场死亡是梦,还是说,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是死时的梦,甚至死后的梦。 正恍惚着,江沅只听执行导演在一边儿对他指挥:“江沅!你也赶紧吃早饭去!咱们马上就开拍了!今天早饭有粥,也有牛奶,你自己选去!” “!!!”江沅甩甩头,打起精神,比了一个“OK”的手势,对执行导演笑笑:“好的,顾导放心!” 他想,之前的那一个月是梦也好,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也好,总之,他该珍惜这个机会,珍惜每分每秒。若现在是死时的梦,那说不准什么时候梦就没了,一切就都消失了。 他喜欢当演员。当演员时,他可以肆意地变成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可以肆意地经历万花筒般多彩的人生,而且,电影里的那个世界更美,更梦幻。 他也真喜欢这部电影,喜欢这个角色,他很享受。 《柜》(Closet)是部同志片子,导演是个年轻导演,30几岁,叫王金发,纽约大学导演系毕业,主要也在美国发展,几年以前拍了一部知名影星主演的片子,然而并未掀起水花。 现在,几乎没有大陆导演会用无龙标片参展了,根据《电影管理条例》,不拿龙标海外参展最高可被禁拍五年,只有些独立电影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柜》是王金发的原创本子。他在美国还有中国包括港台四处推销,最后终于是拉到了“中帜影视”的一笔投资。当时江沅通过试镜拿到了“辛愿”这个角色,也按要求把经纪约直接签给中帜影视了——投资方要电影全部新人演员的经纪约,王金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中帜虽然规模不大,甚至极小,可创始人曾是某大出版公司的CEO,在圈内人脉很广,江沅还是挺满意的。 《柜》一共讲了三对同志。第一个gay年过六十,为了自己隐瞒一切按部就班娶妻生子,他与妻儿互相折磨整整40年,不死不休。第二个是三十左右,他们选择了分别与两位“拉拉”假装结婚,欺骗父母,欺骗众人,是周围人眼睛里令人艳羡的两对夫妻,然而四人问题多多,与“正常生活”渐行渐远。第三对则二十出头,年轻、天真、有些莽撞,他们渴望可以得到父母亲的理解、支持,不断抗争、不断努力,只希望与爱人过上异性恋一般的生活。三对同志交替出现,整部电影节奏较快。 导演王金发本来想把它拍成一部喜剧,这样可能更受欢迎、更能拿奖。他说,“形婚”是个中国特色,而面对未知的东西时,傻笑是好莱坞的第一反应,欧洲市场也是如此。不过最后,王金发还是过不了他自己心里的坎儿,不拍喜剧了,拍正剧。 江沅在电影中扮演的是第二对同志之一,“辛愿”,与他搭戏的人则是威尼斯的新晋影帝,沈度。江沅今年22岁,沈度今年26岁。《柜》的时间跨度较大,第二对的两个主角辛愿、姚震出场时差不多是24,这部分也篇幅最大,终场时才是三十左右,因此,他们扮演这对同志在年龄上也算合适。据说王金发曾通过某影视公司的CEO邀请沈度扮演“姚震”,却毫无余地地被拒绝了,而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辛愿”试镜结束以后沈度突然主动要求加盟,明显后悔了。 沈度…… 江沅悄悄望向沈度。 这位影帝英俊、冷淡,带着天生的禁欲感,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不代言产品,不拍摄广告,不参加综艺,不营业微博,甚至连媒体记者都不大容易采访到他。 这是一个老天赏饭的人。他有一张上镜的脸,还有叫人赞叹的演技,可他居然不是正经表演系里科班出身的。他是P大经管毕业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选择“演戏”的路。而最令人发指的是,他还真的转行成功,而且是非常成功,在演电影的第四年便拿了个威尼斯金狮,干什么像什么,简直叫人眼红。 话说回来,这部《柜》也是走运。投资公司中帜影视本来对讲“中国同志”的片子是不感兴趣的,还是极其不感兴趣,王金发请的制片人几次叨扰中帜老总,均拿到了“百分之百不会投资”的回复,可转眼呢,《柜》已经签好的沈度就在威尼斯加冕了,当天晚上,中帜影视就联系了王金发的制片人,事实证明“百分之百”也不那么百分之百。 王金发导演说过,沈度冷淡的性格恐怕是与经历有关。沈度一路走到这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考取P大,又轻轻松松转行成功,令其他人望尘莫及。那久而久之,他自然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江沅当时也是同意的。 不过,现在,江沅发现,这位影帝不大正常! 他…… 可能,沈度乖宝宝好学生整整当了26年,有毛病了,心理上叛经离道喜欢刺激,而且是最极端的刺激。 嗯……江沅觉得自己分析得特别对。 他还记得,事故之后,因为现场过于骇人,王导把他周围清空了,还用布帘遮住自己,防止被看见,当时那个布帘子里只有导演、制片以及沈度。紧接着救护车来了。为了防止被人干扰片场周围有隔离板,因此,救护车到时,导演、制片两个人都跑去指挥救护车了,只叫沈度看着自己。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江沅感觉到……感觉到……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江沅早已失去意识,甚至可能已经死了,可他其实是有一点清醒的,他感觉到……导演、制片离开自己大约两三分钟以后,在被遮着的无人处,沈度慢慢俯下身子,轻轻地、慢慢地吻他的眼皮、他的额头。他的亲吻带着感情,而后人声又传过来。 而且,沈度一边亲吻他,一边还喃喃低语,说着什么。 江沅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果然……” 而后江沅便昏死了过去。 “……”江沅想,还是离沈度远点儿好。他能察觉,沈度当时看着自己,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吻上来了。 什么啊,当时他那鬼样子很迷人吗?这绝不是正常反应! 很有可能,一个变态方方面面都是变态。 ………… 正想着离沈度远点儿,江沅便远远地看到沈度拔脚走过来了。 江沅心里“咯噔”一下。 必须要说,知道沈度是个变态,江沅还是有些害怕的。还是那句话,变态可能不单单在一个方面变态,很可能方方面面都变态,毕竟这些心理问题大多有着一些原因。 他觉得自己身上毛毛的,越靠近沈度,越感觉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附着在皮肤上,叫人急于抖落。 江沅走到剧务那儿拿了一盒剧组早饭,左右看看,发现剧组还剩两个空位,一个在沈度边上,另一个在别处。出于本能,江沅没跟他上辈子一样坐在沈度旁边,而是选了更远的那个位置,总导演的另一边儿。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王金发。 沈度握着竹筷子的修长手指顿了顿,抬眸望了江沅一眼。 江沅知道沈度在看自己,却故意装不知道,一次都没回望过去。甚至说,在沈度开口说话时江沅都不大敢看他,每一次都“正正好好”垂着眼睛埋头喝粥。为了不要一下喝光江沅还故意小口小口地。 后来,沈度的话也少了,后半甚至全程沉默。 江沅记得,上一辈子,主演主创全部提前两天进组,他跟沈度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公事公办比较疏离,他们两个开始亲近是从这顿早饭开始的,可现在……大概没有这机会了。 “江沅,”早饭最后,王金发道,“今天这场非常关键,你应该全准备好了吧?没问题吧?”王金发的外表粗犷,一头卷发到颈子,中分,戴一副茶色墨镜,有时候有些凶悍,然而是真心热爱电影。 “嗯?”江沅定定神,把下午的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确定自己还记得怎么说、知道怎么演,于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说:“应该没问题。” 这一场戏的确关键。 导演们爱在第一天拍摄一些边边角角,从简到难,顺顺利利,可王金发却不这样。他更喜欢给第一天安排一些重要内容,尤其是“转折性”的内容。一来,他希望主要演员在一开始就能抓住全片基调、调动情绪进入状态。王金发认为,一个演员若是先从无聊部分开始演起,他会与角色渐行渐远,抓不住人物特点。二来,王金发发现,演员总在刚开机时最兴奋也最卖命,之后随着时间过去,演员以及主创变得越来越累、越来越烦,导演应该利用第一天,而不是放弃第一天。他没法让一个剧组从头到尾都打鸡血,别人也不可能。 因此,今天这场就是《柜》的转折剧情。 两个主角“同志恋人”辛愿、姚震正要接吻,没想到,姚震母亲突然出现!辛愿只能落荒而逃,半路上猛跌一跤,他爬起来又继续跑,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江沅扮演辛愿,沈度扮演姚震。 虽然还是怕,但江沅觉得,他虽然怕沈大影帝,但在戏里,他是辛愿,沈度是姚震,沈度是个专业演员,他也是个专业演员。摄影机一开始运转,沈度只能照本子演,又能干什么呢?江沅知道,工作中的沈大影帝十分职业。 江沅好想全力珍惜自己这个参演经历。 现在,冷静了几分钟以后,江沅觉得自己死后大概遭遇“重生”了,像电影里的故事一样,回到自己此前人生当中的某个时间点了。之前那一个月的记忆太清晰也太真实,不像是梦,而现在……也太清晰也太真实,也不像是梦。这个宇宙太大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他不知道一个月后自己命运会如何,能顺顺利利继续延续这多出来的生命吗?还是再次……?若是后者,他会彻底死亡吗?还是重新轮回?这些结局他喜欢的电影里面全提到过。 江沅觉得,不管怎样,他必须先珍惜现在。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月总归是他多出来的,要保护的。他爱电影,他爱表演,若一个月后还是要死,这就是他最后一个站在片场的机会了,他不希望他的表演充满问题一塌糊涂。 所以,好好演吧。 再说了,马上要拍的第29至30场前面半段的“正要接吻”由姚震主动,辛愿没词儿,而后面半段的“落荒而逃”是跟别人演,不是跟沈度演,因此这场难度不大,他还有时间好好调整。更何况,江沅记得他上辈子这场过得还比较顺利。 第2章 沈度 江沅沈度等几个人简简单单排练以后,随着场记的一声“A”,这个大场开始拍摄了。 辛愿姚震两人相识三个月的纪念日上,辛愿敲了姚震家门,姚震开门把他迎进去。姚震刚刚出差回来,思念正好到了极致,于是,辛愿才一关上大门姚震那边就受不了了。 沈度看见一直躲着他的江沅终于来了,在他面前,活生生地,没有不看他,没有不听他,而是在用演出来的“喜欢”与“爱”望着自己,一双眼睛清清亮亮,正映着他的影子,像在回应他的心意,忽地,胸膛微热,喉结一滚,在摄影机的镜头下,按脚本里的内容,一把掐上江沅细腰,胸膛贴上去,把人压到大门上,垂眸,说:“你回来了……” “Cut cut cut!”王金发喊,“沈度,是‘我回来了’,不是‘你回来了’,重来!!”对沈度的这个失误王金发还挺奇怪的。他听别的导演说过,沈度基本一条就过,偶尔要拍两条三条也是因为其他问题,比如挡了其他演员,像说错词儿这种状况沈大影帝从未有过。沈度本来脑子就灵,不然也考不上P大,人又认真,因此拍戏可以做到一个字儿都不带差的,包括虚词,连“了”都全部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非常神奇。要知道,绝大多数演员念词只是说个大概意思。 NG了,旁边场记唰唰地写,把每条的演员表现、导演评价等等东西记在手里的大本子上,方便回顾。 第二次拍,沈度重新掐住江沅的腰,轻叹:“我回来了——” “嗯,”江沅笑,说着台词,“我想你了,很想你啊。”江沅知道,在拍戏时,他是辛愿,沈度是姚震。 “我也是……我也是……”沈度声音似在天边。他说着,捞起江沅一只手腕,由下而上,按在江沅头顶的门上,而后是另一只。几秒后,江沅两只手的手腕都被按在头顶上了。 沈度没停下。他喘着气,把江沅的两只手腕全给按在大门上以后,左右两手几根长指顺势一滑,滑到江沅的手腕上,他甚至能感觉得到江沅跳动着的脉搏,那么鲜活,他知道他来到了自己面前。接着,他的指尖死死贴着江沅手掌的皮肤,一路仔细而又缓慢地滑上去,不断滑上去,最后到了江沅指缝处,两只手的手指一张,强硬地分开了江沅的,十分霸道地将他自己的手指尖一一插-入了江沅的指缝当中——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被死死地按着、捏着,江沅只觉手有些疼。 这一幕……要这么用力吗? 也对,两个主角毕竟很久没见了嘛。 沈度看着江沅的眼睛,捏着江沅的每一根手指,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接着,按照脚本,他探过头去亲吻江沅两片红红的唇,江沅则把左手一撤,挡在沈度眼前,逗人,不给亲。 沈度撒手,而后捏着江沅五指,把一个个狂乱的吻落在了对方指尖上,雨点似的又急又快,少年一般不得章法。沈度的唇非常漂亮,薄薄的。七八秒后,沈度放缓他的节奏,轻轻吮住江沅中指的指腹,放开,再轻轻吮住,再放开,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江沅的眼睛,一瞬不瞬。沈度眼睛漆黑清亮,睫毛垂着,很长很密。许是因为人类本能,江沅只觉自己中指指尖酥酥麻麻,一股电流直蹿下来。 王金发的脚本上面只说姚震“十指相扣”,并在辛愿用手遮时“亲吻手指”,根本没有这些细节和层次。 “辛愿……”半晌后,沈度放开江沅手指,重新搂上江沅的腰。他一只胳膊揽对方腰,把人按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隔着衬衫在他背脊上下来回,十分急切。 同时,沈度用他一边耳朵用力地蹭江沅的另一只耳朵,念着台词:“让我亲亲……别折磨人了……” “嗯……”江沅感觉腰要折了——沈度搂得太紧了,腰间被他手掌按着的那块肉都有些疼。右侧耳朵火辣辣的,要着起来了,被蹭的。 沈大影帝动作太狠了,两人似要彼此融合。江沅还是觉得,大概,这就是辛愿、姚震二人感情的体现吧……? “嗯……”江沅手在肩上,按照剧本,软化下来了,显示出一股柔情。 “姚震”得到“辛愿”允许,终于放过对方耳朵,还是一手搂腰,一手扶背,吻下去。而“辛愿”呢,也微微阖眼,摆好角度,准备迎接爱人的吻了。 然而,就在两个主角嘴唇还有两三厘米就能碰到一起的时候,姚震母亲从房间里非常突然地转出来。她看到这幕,只觉一个晴天霹雳下来,耳膜嗡嗡直响,瞋目切齿,声音都撕得哑了,她大叫:“姚震!!!” 纠缠着的两个主角急忙分开! 姚震刚刚进自己家,晃了还没半个小时辛愿就来跟他见面了,因此姚震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在他家里!看起来,她之前在客房睡觉来着! 在这电影的成片里,自打姚震下了火车,姚震以及他的妈妈两边就会交错出现,摄影机拍一会儿姚震,再拍一会儿姚震妈妈,再切到姚震,再切到姚震妈妈,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整个气氛无比紧张。电影观众全都知道姚震妈妈就在他家,可当事人却不知道。姚震出站、上车,姚母那边煮饭、备菜,都十分温馨,可观众们却都明白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Cut!”王金发说,“过了过了!!” 不过,虽然嘴里说着“过了过了”,王金发却还是坐在监视器后看了两遍,一遍是用正常速度,一遍是用1/5倍速度,看完,他确定了没有问题,才叫人全部回来,说:“没有问题,过了过了。” 王金发显而易见十分兴奋。这是一场重要的戏,也是全片重要转折。此后,辛愿、姚震这一对儿的故事会急转直下,直至去与“拉拉”形婚。 场记又在拼命地写。江沅感觉当场记的一分钟至少能写五十个字儿。 这镜过了,沈度向后退开两步,站远了点,看看江沅,目光又扫扫片场的小桌子,说:“你……”小桌子上有能量棒。电影拍摄强度很大,因此,剧组常常准备一些巧克力和能量棒。 “嗯?”望着沈度英俊的眉眼,江沅竟然再次想起沈度亲他的那一幕来了——一手抚额,一手轻抬下巴,轻轻地,没带犹豫地,一下又一下地吻他,于是江沅再次有点儿怕,身上又是毛毛的。 正好王金发在监视器的后面大声地喊:“江沅!沈度!你们两个也过来看看自己刚才拍的东西!” “哎!”江沅回头应了一声儿,抱歉地冲沈度笑笑,说,“嗨,那个,哈哈,王导叫呢!!”接着赶紧转身溜了。 沈度:“……”他望着江沅离开的方向,没说话。 王金发叫沈度江沅回看了下刚才那镜,点评了几个地方,又夸了他们几句,而后突地沉默半晌,灵光一现似的,伸手摸摸自己下巴那并不存在的胡子,说:“等等……我后悔了,咱们再来一条儿。” 江沅:“嗯?再拍一条儿?”不过已经“过了过了”吗?江沅记得上一辈子他没拍过第二条,这一镜是一次过的。 想到这,他有一些难以抑制的激越了。这一辈子,他可以做不同的事,有不用的结果,同时,拍电影的过程也与上辈子有所不同了。那就是说,他最后的死亡结局也许也是可以改变的。 他……能避免死亡了吗?能活着下去了……吗?能活到老年吗?真的吗? “再拍一条不一样的。”对面的王金发解释道,“我刚刚又想出来了一个新的拥抱姿势,咱们试试。后期剪辑时再看看哪一条儿效果更好。”这个也是常见做法。先拍几条不一样的,到最后,导演对片子有更多思考了、有更多素材了,再挑一个最合适的。胶片时期电影拍摄还要考虑高昂的胶片成本,可现在是数字时期,导演也不用想太多了。不过,总体来说,能力越强、思路越清晰的导演越少犹豫不决,也越少做这种事情。 江沅点头,说:“好,没问题。” 王金发看看他们,说:“那补补妆吧,有点掉了。” “好。”江沅说完,又本能般地没看沈度,再一次忙忙碌碌地跟化妆师补妆去了。而后他好像总在忙,总有事儿,仿佛完全把沈度刚叫他的事给忘光了。这在以前是不会的,以前,江沅忙完总会笑着问沈度刚才有什么事。 沈度也没如何,叉着胳膊,沉默地望着江沅的背影。 然而江沅毫不知情,以为沈度跟另一位化妆师到隔壁房间补妆去了还没回来,坐在凳子上跟自己的化妆师说说笑笑的:“我以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客户总说我们公司五毛特效五毛特效的……可问题是那些客户最多只肯花十万块啊!有一回我的老板可实在是受不了了,叫我怼怼一个客户,我在客户骂了我们大概15分钟以后,问:啊,就是片子必须要有《冰与火之歌》的水准呗?我那是在讽刺他啊!结果客户一拍大腿,说,对对对!还是你了解我们!非跟老板闹着让我接手他们的项目!艹了……” 化妆师哈哈大笑,沈度就一直静静看着、静静听着。 时间缓缓地流动着。 “行了!”等江沅化妆完毕了,王金发说,“江沅,沈度,你们过来,我说一说沈度江沅下一条儿的内容!” 第3章 《柜》(一) 半小时后,《柜》第29场的第1镜开始拍摄第2条了。 再一次,沈度掐上江沅细腰,胸膛贴上去,把人压到大门上边,垂眸说:“我回来了……” 江沅笑:“嗯,我想你了,很想你啊。” 接着,按王金发的新要求,沈度捧起江沅的脸,温温热热的拇指在江沅脸上反复摩-挲,一双漆黑的眼珠儿深深望进江沅的,说:“我看看……变了没有。” 除了拍戏,除了此时,沈度从未在如此近的地方观察过江沅。他的目光无比贪婪地流连着,借着“我看看,变了没有”的台词,一寸寸、一点点地从江沅脸上细细划过。 原来,他的眉毛、他的眼睛是这样的,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是这样的;原来,他的睫毛是这个长度……又密又细,并没很浓,尾端微翘,小扇子似的;原来,他的眼珠是这个颜色……清清亮亮,中间很黑,周围略微发棕,而最外缘又是黑的了;原来,他的嘴唇是这个形状……唇线鲜明,唇峰清晰,唇谷也是,微微翘着。上唇上有一颗唇珠,下唇上有一道凹线,立体、饱满,还带着润。他唇色是健康的红,并不苍白也不暗淡,而且,看起来非常柔软,唇上纹路一道一道,深深浅浅。还有,原来江沅左边眼角那颗泪痣是这个大小……很可爱。 沈度终于轻叹一声:他是这样的。 皮肤很白、很细,瓷儿一般的,眼睛则是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似醉非醉,上眼皮的拱比较高,眼角儿深,眼尾狭长,到了末端还略略上翘。双眼皮儿细细长长,左边眼睛双眼皮的最末端还分出一个细小的叉,是向下的,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所以说江沅左眼是三眼皮也可以。左边眼角有颗泪痣,小小的,要离很近才能看到。一边眉毛的最末端有点儿淡,比别处淡。下巴尖,但也并不过分夸张,他下颌骨那儿还是会凸出来一点点的,这导致了江沅的脸整体没有特别女气。 自那次一见钟情,他已喜欢他多年了,虽然江沅根本连他的模样都不记得。他还没有过像这样细看对方的机会,然而现在,王金发却给了他足够长的一段时间,让他可以于咫尺处记住对方每个细节。 他似乎在躲着自己。 为什么呢。 沈度、江沅目光纠缠,像要彼此吸住一般。江沅被沈大影帝演出来的深情震住了——这当然是演出来的,沈度对健康人没兴趣,甚至对活人都没兴趣。不过,被这样望着,江沅还是忍不住想,谁要真有沈度此时演出来的这双眸子,那被这样望着的人应该无比幸运吧。 沈度拇指缓缓滑过江沅脸上的皮肤,又滑到唇上。他一下下地摩挲着对面江沅的下唇,从中央到嘴角,再从中央到嘴角。江沅嘴唇圆润饱满,沈度因为比较用力,每回放开,江沅下唇都会颤一下,让人想狠狠吻上去、固定住。 “没变……”沈度叹道。台词是这样。 接着,按王金发的新本子,沈度……上江沅的腰。“姚震”带着一丝急色,双手指尖虚虚点着“辛愿”腰间薄薄肌肉,由轻到重,最后用力按着,隔着衬衫,从他腰侧,沿着腰线缓缓滑到后腰中央,直到指尖碰到一起。顿一秒,两手分开,分别回到江沅腰侧,之后再次隔着衬衫沿着腰线缓缓滑到后腰中央。江沅腰细,沈度手又大,沈度中指指尖点在江沅中间腰椎上时,手掌正在腰间肌肉上,仿佛把江沅的腰整个握在了自己手里。 指尖像要燃烧起来。血液奔腾,似要冲破那薄薄的皮肤。 因为被用力摩挲,江沅衬衫发出沙沙声。 “嗯……”江沅发现,配合着这段戏,沈度眼神也变了。之前只是充满情意,现在却是带着欲望。他的眼神赤-裸-裸的,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用带着欲求的手指与带着欲求的目光摩挲过了眼前人后,“姚震”低头,想吻辛愿的唇。 之后内容接回电影最初那个版本——辛愿把左手一撤,挡在姚震眼前,逗人,不给亲。姚震却是头昏脑胀了,急切切地,一把捏住对方五指,把一个个狂乱的吻给印在了细长的指尖上,最后,他伸手揽对方,说:“让我亲亲……别折磨人了……” 在拿到了允许以后,二人的唇渐渐靠近。然而,就在两个主角嘴唇马上便要贴合上时,耳边传来姚震母亲已经崩溃的声音:“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呀!!!”姚震母亲在这镜的直接反应也被改了。在第一条里,她只是瞋目切齿,可是在这一条里,她最初的震惊过后,竟用手捂住嘴巴,喉咙动动,十分明显,竟像是想呕吐了! “Cut!好了!”到这儿,王金发又拿到了一条,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他想到了后期再看最终版本要用哪一条。 剪辑,就是一个“取舍”的过程。而这个取舍的过程实际上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导演常常哪条儿都想要,哪条儿都不想删,可是他们必须要把两个“孩子”比出高下。 ………… 拍完这镜,看完回放,江沅再次“忙”去了。他感觉到沈度似乎又想要跟他说说话,吓得不行,呲溜一个转身,装渴,走到片场小茶几前,拉开一听果汁喝了几口。 沈度再次被留在原地了。 果汁味道竟还不错,于是江沅一会儿几口,一会儿几口,喝光了。 而后江沅一手叉腰,一手捏着空瓶,琢磨自己要怎么办。 “重生”了一个上午,江沅心里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 一直躲着太不现实了。沈度是影帝,他是新人,这样显得太失礼了,到时候,连王金发都会过来教育自己尊敬前辈的。再说了,他们俩在电影中是一对恋人,要开会,要排练,要表演,要复盘,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彻彻底底远离沈度。而且,他们两个居然还有一堆吻戏以及床戏! 嗯—— 江沅正在琢磨着呢,却突然听到《柜》的副导在后边儿鬼叫了一声:“江沅!!!” 江沅回头:“……?” 副导指着他的果汁,等着眼睛:“你……你……你把道具给喝了!!!” “啊?”江沅看看手里的果汁,说,“……我还以为这个是给剧组的人解渴用的。” “不是!”副导继续大叫大嚷,“这是下场戏的道具!它是用来平衡色彩的!王导觉得沙发太黑了,喏,这个饮料上红下绿,最后镜头拍出来了整体画面比较好看。”所有导演似乎都有一副练就的大嗓门儿。 江沅抠抠额头:“那——” “哎算了算了。”副导的手随便一挥,“小事儿。我叫剧务再买一听去。” “好,抱歉,谢谢,麻烦你们了。” “没事儿。” 片场隔壁就是超市。剧务拿了钱包手机,蹬上鞋子,打开门,差点儿跟沈大影帝撞个满怀。 只见沈度一手拿着一听果汁,一手拎着一个袋子,正要敲门。 “呃,”剧务说:“沈老师,您回来了。” 沈度还是冷冷淡淡:“嗯。” 他绕开了剧务,拔脚走到片场房间正中央的茶几前边,把手里拎的饮料放上去了,它跟原先的那一听摆放位置一模一样。 放完,沈度又走到了片场角落的小桌子旁,垂着眼睛,修长漂亮的手指从塑料袋里拎出来了几罐同样的饮料,放在桌上,巧克力的旁边。 江沅:“……” 影帝喜欢这个?不过味道确实不错。 放好东西,沈度两手搭着桌沿儿,几根手指的指尖儿在桌子上敲了敲,沉默半晌,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向江沅走过来,说:“江沅。” “!!!”江沅脊背一直。 电光石火间,江沅竟然无比迅速地想出来了一个策略。 他琢磨着:既然影帝是大变态,喜欢那副鬼样子的,那他故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见对方就笑,一见对方就笑,甚至可以叽叽喳喳蹦蹦跶跶,牢牢立住健康人设,让对方没丝毫兴趣、没任何想法,只把他当普普通通的对手戏新人演员,甚至在心理上嫌他、烦他、讨厌他,应该也行吧?如果影帝主动远离一个新人,自己就不会显得失礼了,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嗯—— 好吧,只能暂定这样了,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可能是自作多情,自我保护有些过度,不过对于沈度这样的人小心点儿是应该的。 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想到这儿,面对已经走到自己身后来的影帝沈度,江沅转过身,绽出一个笑容,阳光、明媚,带着点儿夏天的味道,笑:“嗯?沈老师?” 他本来就喜欢笑,现在更是连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对面,见江沅露出这样明媚的笑来,沈度一时之间竟然怔了。足足过了十来秒钟,沈度才又开口:“你……在躲我吗。” “啊,今天上午有一点儿。”江沅竟然在一瞬间就想好了整套说辞,“因为那场……有点亲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您。我的问题,抱歉了抱歉了。我刚才在这儿调整呢,现在已经没问题了,再不会了,哈哈哈哈。”说完,江沅又笑了。 虽然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怕。 望着这笑,沈度再次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 第4章 《柜》(二) 下午,王金发叫江沅准备拍摄《柜》的第30场——被姚震母亲发现以后,辛愿立马落荒而逃。 一大段的排演过后,江沅、沈度准备就绪。 这是外景。一般来说,剧组都会先拍外景再拍内景,因为外景会受天气等等因素的影响,更不可控,不过,对这一段,王金发是比较希望一气呵成地拍下来。这是电影重要部分,王金发要求两个主角的情绪是连贯的、到位的。他觉得,江沅是个新人演员,他最好别让江沅之后再重新找戏的感觉。 王金发在监视器后,拿着喇叭,拖着长音,说:“好,各方预备,235开机,435开机。435没开成,我看不到——现在好了,以后注意,Rollg,A。” 场记则是大声地叫:“31场3A镜!”啪嗒打板。 听见指令,饰演姚妈妈的演员操着东西追了出来,她尖呼着辛愿名字,道:“你个……你个……!我们哪里对你不起了啊??!!你说说,我们哪里对你不起了!!!”辛愿是姚震的朋友,过去姚震这位妈妈也一直是面目和善的,然而今天,她声带嘶哑,目眦尽裂。 女演员身材微胖,跌跌撞撞,她的痛苦感染到了片场内的所有人。 “OK!Cut!”一镜结束后,王金发打了一个响指,说,“这个就是我想要的!行了,江沅现在准备准备,马上拍31场4A镜了。” 31场4A镜要从背后拍摄辛愿一路踉跄跌跌撞撞丢盔弃甲。 “Rollg,A”的指令后,江沅一路死命地跑!宛如是有出笼猛兽要追上他且撕咬他了,他毫无保留地奔跑。 等到了指定地点,江沅装作他自己的半截身体冲得太猛,脚跟不上了,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因为是从背后拍摄,剧务事先给他贴了防止擦伤的手帖、膝贴,并不疼。 他刚觉得表现还行,便听到导演王金发的声音透过喇叭传了出来,“不行。重来。江沅摔的还是假了。服装拿套新的过来。”王金发已事先想到江沅无法一次通过了,叫剧务足足备了六套衬衫跟牛仔裤。 “……”江沅站了起来。上一辈子他就在这NG了三回,拍了四次,最后一次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发挥良好,通过了。重来一次,他还以为对这一段自己已经摸到门路了,没想到又吃了NG,这样看来上一辈子的通过只是偶然而已。 嗯……他回忆着“上一辈子”那个动作的样子,告诉自己,好好儿摔。 结果事与愿违,想与做是两回事儿,重来,还是假。 再来,还是假。 江沅毕竟头回拍戏,王金发手摸摸下巴,想了想,对江沅道:“‘摔倒’这段暂时跳过。你先拍拍后边的戏,摸摸状态,找找感觉。上来就拍31场4镜你可能是差点儿意思。” “对不起,王导。”江沅长长吸了口气,带着抱歉的笑,“我再努力找找感觉,,‘慌’一点儿,乱一点儿!” “嗯。”王金发想了想,又道,“也别压力太大了。作为新人你的表现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你用不着要求自己每个细节全都做‘对’,那太僵了。你可以有你的阐释,多揣摩这个角色。” 江沅仔细咂摸咂摸,道:“谢谢王导。” ………… 于是,“辛愿摔伤”这一段戏被挪到了晚些时候,江沅先拍这位主角爬起来后继续奔逃的样子,31场5A镜。 化妆师们全围上来,给江沅化“受伤的手”。“血浆”是被精心制作出来的——把水与某种糖浆按照一比三的比例混合,而后加入红色色素以及其他颜色色素,直到盆里血浆颜色宛如人的鲜血,最后再加入面粉等等使之变得更加粘稠,就大功告成了。 不一会儿,江沅的手便“受伤”了,皮开肉绽的。乖乖地,他趴在地上,等导演“A”的命令,还穿着之前拍摄“摔伤”时弄脏了的旧衬衫。 开拍以后,江沅本能地爬起来,而后摄影师用一个特写拍了拍他受伤的手,又用一个特写拍了拍他扭曲的眉眼。江沅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勾勾,眼睛半闭,嘴角跟着有些抽搐,然而紧接着,他就赶紧回头去看“追过来的姚震妈妈”,一瘸一拐地,继续跑了。 他一开始故意装作自己膝盖十分疼痛,踉踉跄跄的,不过,几步之后,他似乎就不在乎了,越跑越顺,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摄影机在轨道上面从始到终地跟着他。 “好了!Cut!”王金发的声音再次通过对讲传了出来,“行了,江沅把血清清干净,再换上干净衣服,咱们现在重新回到辛愿摔伤的那一镜上。” 江沅比了一个“OK”的手势,走到场边开始洗手。 场务早已拿水过来,还有香皂以及毛巾。这个棚子没自来水管道,场务拿的是矿泉水。 江沅蹲在地上洗手。刚搓两下,他便感觉有些不对,一抬头,发现此刻沈大影帝正站在他数米开外,默默地,静静地,看着他洗手。 江沅的心“咯噔”一下。 他想,完了,这大影帝喜欢……自己手上这些假的恐怕引起他兴趣了。 这样想着,江沅一个着急上火,两只爪子拼命地搓,又在手背上使劲地抹,想早点把……洗掉,也早点让手干净了。 结果没想到,沈度见他这个样儿,竟然拔脚走了过来! 江沅:“……” 不会吧——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别过来……别过来……别…… 完了,江沅绝望:他过来了。 哎……影帝沈度是个变态,这个事实也很麻烦…… 沈度垂眸仔细看看江沅用力搓红的手,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冰冰凉凉:“别那么用力擦……疼。” 江沅:“……”这开场白,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沈度望向江沅的眼睛,又说:“你会疼。” 江沅竟然有些怔住了:“啊……哦……”剧组用的假血浆里都是颗粒,比较粗糙,而且极粘稠,非常难洗,只用水冲根本就冲不掉,可用力地搓确实会疼。 沈度接过场务拿着的新买来的白毛巾,用矿泉水全浇湿了,让它变柔软,紧接着,他抬手捉起江沅左手几根指尖,从他手腕那儿开始一点一点温柔地擦。 江沅的手拼命一缩,说:“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不想让沈度盯着他手上的这些玩意儿!而且,变态肯定慢条斯理拖延时间,那他会被导演骂的!一个弄不好,沈度可能还会故意磨一磨、让他疼一疼呢! 可沈度却紧紧捏着,说:“你不会擦,我来吧。” 江沅说:“真不用……”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沈度咖位比他高多了,他也不能把人强甩开,只有忍了。非常强硬地让沈度放开他手不是不行,但太不识相了,剧组可是世界上最等级森严的地方。 忍…… 对面,沈度垂着他长长的睫毛,一点点擦假的血浆。 他并不似江沅一般毫无章法胡乱地抹,而是有条有理,从内到外,顺着一个方向刮过去,每擦一下就把手巾换上一面,一次不落,保证每下都是干净的,而且,每擦几下就洗毛巾。他先抹了江沅手腕,一道一道儿紧挨着,而后是手掌,而后是手背,再之后是两边掌缘。他把毛巾垫在江沅的掌缘上,自己捏着,略略用力地擦下来。 掌缘后是十根手指。沈度捏着江沅的手,一根一根地抹过去,从指节儿到指腹,到了最后,沈度来到江沅指甲,一个一个十分仔细。他把毛巾垫在江沅的指甲上画着圈擦,还用毛巾裹住他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儿,左手拇指则是轻轻扒着江沅指甲左右两边的肉,将江沅指甲边缘里的“血迹”也一点点全揩去了。 左手之后,是右手。 他那样温柔而且细致,江沅只觉有些恍惚。沈度给他全擦干净了,他竟然是一点没疼。不可思议,化妆师曾告诉他说洗血浆是非常疼的。 沈度又用新水再次清理江沅前前后后,到了最后,他把毛巾给绞干了,包着江沅的整只手,把他残留在上面的水一下一下全蘸干了。弄完,沈度捉着江沅两手,垂眸看着,见对方的手细腻白皙,不存在任何擦痕,终于放下心,又用力地捏了捏、紧了紧,才放开了,道:“行了,你没经验。擦血浆是这个流程。” 江沅有些无所适从:“哦……” “我没弄疼你的手吧?”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江沅摇头:“一点都没有。” 江沅想,沈度……真是因为喜欢这玩意儿才过来的吗? 可是刚才沈度见他的手前前后后都干净了,眼角唇角那个笑意一点儿都不像是假的,听他说“没疼”时,那点轻松同样一点儿不像是假的。 影帝连这也要演吗?不会吧?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沅是在搞不明白,于是只能继续执行“故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见对方就笑,一见对方就笑”的基本方针,用上了他全部的演技,再次阳光明媚地道:“那,谢谢沈老师啦~~~!!!” “……”沈度再次有些怔了。 ………… 在江沅去跟王金发讨论下镜的拍摄时,沈度也叫场务端来一盆新水,准备洗他自己的手了。他的手腕也不意外地沾上了一点血浆。 不过,在把指尖浸入水下前,他顿了顿。 而后,鬼使神差,他看了看他的双手。 他回忆着自己握着对方两手的触感,感到很真实,又很虚幻。他把右手微微拢住,宛如想把另一个人的气息全留在掌心。他听见了自己身上血液沸腾时的喧哗,令人心惊。 他的心里有着一种湿润且美好的柔情,宛如浪潮,十分柔软,但却澎湃着,汹涌着。他心中有许多东西,躁动着,蓬勃着,让他又难受又好受。 半晌后,他抬起手,到唇边,在他自己刚刚捏过江沅手的指尖儿上,吻了一吻。 他们这一回的接触不是因为戏。 第5章 《柜》(二) 再拍“摔倒”,江沅一次好过一次,但王金发也不满意。 他叫服化准备着把这些衬衫拿回去洗,江沅如果还是不过他们明天就接着拍。王金发是对电影吹毛求疵的那种导演,一个镜头可以拍上几十甚至一百来次,在片场上把手下人一个一个全部逼疯。据说有一回,他组里的灯光师想过过戏瘾,演个背影,结果,王金发一直不过,灯光师拍了50遍,下来后,灯光师说他这辈子再也不想演什么了。不过呢,王金发说他还不是导演里面最过分的——某大导的一部片子“满月”镜头拍了一年,每个月的阴历十五都拉团队去拍那镜,他还不至于。 不过,王金发对拍两三遍就给过的也没有偏见——预算有限,时间有限,成本需要严格控制,不因个人艺术坚持而让电影严重超支也是对整个项目比较负责的做法,何况,很多导演也不喜欢逼演员们做做不到的,拍电影嘛,整个团队开开心心最重要了。王金发的艺术电影拍摄过程相对灵活,但其他人并未个个都有他的创作环境。 出于这个个人性格,王金发对江沅说:“江沅,休息休息,再琢磨琢磨。衬衫还剩最后一件,咱们再拍最后一遍。别有压力,如果还不行,服化会把这个衬衫拿回酒店洗干净了,咱们明天继续拍摄,这个时间不是问题。”很多导演喜欢骂人,但王金发性格温和,对演员、主创全都很好。 江沅认真地点点头:“好。我努力。”其实,江沅自己也不满意他刚才的几次表现,他希望在电影当中展现他的全部才能。 走到一旁的阴影里,江沅发现沈度他正翘着长腿、握着剧本。沈度会在收工以前跟他“妈妈”拍一段戏,这会儿正在一旁休息。沈大影帝此时看着台词微微皱眉,不发一言。他并不会只在需要自己出境时才现身,而是只要不特别忙就在片场感受氛围。 沈度一直盯着一页,而那页上就一句词,还非常简单非常普通,只有短短七八个字。可沈度望着那句台词已经大约一刻钟了。 美术总监十分好奇:“沈老师,大影帝,这句台词很复杂吗?” 沈度顿顿,没抬眼,说:“很简单。” 美术总监更好奇了:“那……它有什么隐藏着的特殊含义吗?”美术总监是那种跟谁都能硬聊的类型。 沈度这回才终于把目光从文字上移开,他望望他面前的地,过一会儿才抬起眼,回答:“就是因为没有什么隐藏着的特殊含义,才必须要想出一个让能这句台词同样出彩、不被浪费的办法来。” 他习惯了。 人人说他天赋加身,可沈度自己知道,为了能见到他,为了能在这个圈子长长久久地立下去,而不只是昙花一现,他是如何一字一字细细地抠每个剧本的。 旁边,江沅听了有些震撼。 咦。 沈度……他是这样拍出电影的吗?他是这样当上影帝的吗? 相比之下,他自己对电影的爱、对电影的付出,是不是还远远不够呢? 江沅双手插兜,靠墙站在楼的阴影里面,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一分钟后,王金发又坐回到了监视器后的导演椅上:“行了!来吧!31场3镜,今天的最后一遍!” 江沅赶紧走到位置。 啪嗒一声,场记打板:“31场3F镜!” 也许是被沈大影帝刚刚那幕刺激着了,江沅这回真玩儿命了。本来对于这种镜头人会本能地有些排斥,本能地保护自己,可现在,江沅上身奋力一扑,整个身体瞬间失衡,他在半空虚抓了几把,而后“哐”地摔在地上了! 他太狠了,一瞬间,他感觉到他右膝的那片防护秃噜下去了!他的膝盖隔着裤子擦着地面直蹭过去,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膝盖上传了出来。 “咝……” 艹,肯定破了。 江沅没管,他表情扭曲,愣了愣,而后,仿佛真有人在追着他似的,立即爬起来,继续跑。 “好!Cut!”王金发的声音再次从扩音器里面传出来,“太好了!江沅这回表现完美!” 说完,他把江沅叫到面前,道:“江沅,我想告诉你,千万不要认为自己这镜居然拍了6次,要想啊,经过6次的尝试后自己也能做到这样,自己也能有这种表现!” 江沅听了有些受触动。他愣了愣,而后绽出一个笑来,很高兴,说:“谢谢王导!我明白了!我也能有这种表现!” 一般导演不爱夸人,但王金发还挺喜欢,对着江沅尤其如此。 当初定下了江沅时,王金发曾问江沅对这个剧组的要求。一般来说,大牌明星普遍要求工作时长、吃住条件、番位、宣发,或者单独的休息室、指定的化妆师……小演员则受宠若惊,不会提任何希望。而当时的江沅呢,垂着眸子思考良久,又抬起眼,说:“我只希望您能保护我对电影的这份爱。”他的意思非常简单,一个剧组聚散匆匆,一锤子买卖,江沅希望他的导演不要只想拍好电影,他更希望他的导演不要摧毁他的信心,这毕竟是他大屏幕的处女作。王金发在听到以后还感到挺动容的,于是,他对江沅尤其照顾。 王金发这样说,江沅也觉得高兴。 江沅明白当初那句“我只希望您能保护我对电影的这份爱”让王金发印象深刻,不过,他也清楚,王金发并不知道他曾下了怎样的决心、克服了怎样的困难。他对电影的这份爱是他人生最珍贵的东西了,他不想丢,也不能丢。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去电影院受的震撼。那是一部好的片子,可当初才五岁的他就感觉主角演的不好,甚至还在心里琢磨如果是他会如何去诠释这个故事。 精神上的满足雀跃完全压过□□上的疼痛,江沅一瘸一拐地走回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盈盈,眼尾显得更长:“谢谢王导。” “行,大有发展……”王金发说到这里,突然间就打住了,他的眼睛望着江沅右膝盖下的鼓包,道:“伤了?” “嗯?”江沅回答,“啊,有点儿,这边膝盖有点儿疼。” “赶紧上药。”王金发道,“咱们剧组有医药包,让剧务拿来给你。” “嗯,好的好的,谢谢王导。” 剧组没有医护人员,但有医药包。因为拍摄强度太大,主演主创三天一病,但是为了进度、成本,也只能咬牙坚持。 江沅挽起他的裤管,而后拿出包里的碘伏,用小棉签儿蘸了蘸,一点一点抹在膝上——他不习惯麻烦别人,再说,场务还有挺多工作呢。 不过,膝盖上面破得厉害,红的白的,江沅的心还有点儿忽悠忽悠的紧张感,怕疼。 为了不让沈度见到,江沅特意背对众人,可,不出所料,影帝沈度还是过来了。 江沅:“……” 天啊。 沈度果然喜欢这些。 沈度望望江沅伤口,眉心似乎轻轻一跳。他半蹲下身,仔细望望那个伤口,半晌后才叹了口气,伸出手,几根手指修长漂亮,道:“我来吧。自己抹药不好下手,疼。你别看自己的摔伤了,抬起头。” 江沅立即说:“不用!” 沈度挑起一双眼睛,说:“我来吧。” “真不用……” 沈度没有再说话了,可手并未收回去,同时,另只手还隔着卷起的裤腿捏住江沅的膝弯。 有人已经望过来了。再次,因为二人地位悬殊,江沅不好把人推开,只能认了。 沈度说:“疼了就讲。” “……嗯。”江沅想,他不会讲的。 接着,沈度蘸蘸瓶中碘伏,而后,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把碘伏给涂在伤口上。出乎江沅的意料,沈度上药非常小心,中间江沅缩了一下,沈度以为他疼,更小心了。 最后,因为碘伏是液体,有一滴由伤口滑下。沈度见了,用他左手中指、食指的柔软指腹给抹去了。他顺着江沅的小腿骨,自下而上,从胫骨的中间部分一直抹到伤口下缘。 江沅的腿笔直白皙。被沈度的手指擦过,江沅只觉他整条腿都有一点轻微战栗。 见碘伏要再次滴落,沈度皱皱眉,凑过去,对着伤口轻吹两口,加速风干。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拇指中指捏着膝弯,并未过分碰触对方,那两口气又轻又绵长,而后,见碘伏终于干了,沈度才帮江沅把卷起来的裤腿放下,看看瓶子上的标签,道:“行了,一天四次,直到结痂。” “……嗯。” “我——” “不用!”江沅连忙打断对方,“六小时后肯定就不疼了。”他算计着,现在是下午两点,那晚上八点,凌晨两点,早上八点,各涂一次就可以了,反正演员没有一天凌晨两点前能睡觉的。 沈度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站起来。 因为已经上好药,沈度长眉舒展开来。 江沅又再次茫然了。 沈度对着他伤口时微皱的眉、紧抿的唇,都并不像是“喜欢”“高兴”的意思。 可…… 不懂了。 “行了,”对面,沈度又说,“我去准备31场4镜了。” 江沅定定神,道:“您去。” 沈度点点头:“好。” 说完,他便走到水盆前洗他沾上了碘伏的手。 望着指尖两点晕黄,沈度再次回想起了手指刚才轻轻擦过江沅小腿骨的触感,平滑、细腻,他的指尖有些战栗。 他全身僵硬。鬼使神差地,他轻轻地抬起左手,食指、中指分别沿着自己的上下唇轻轻抹过去,抹了一道儿,鼻端嗅到那个味道,刺鼻、呛人,辣得叫人眼睛发热。 半晌后,沈度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第6章 《柜》(四) 因为受伤,之后江沅便一直在阴影里面坐着、望着。 沈度在拍下一镜了。 江沅觉着他这一天熬到现在消耗过多了——先是拍摄“跳窗逃走”,结果死在那个片场,全部精神仿佛都在几秒钟内被抽干了,接着重生,回到首日,继续拍摄这部电影,不住地跑、不住地摔,还要提防沈大影帝,神经紧绷,身心俱疲,因此,望着望着,江沅就在阴影当中沉沉沉沉地睡过去了。 结果,在梦里,浑浑噩噩地,他又回到某个地方。黑暗的、逼仄的,令人窒息的。在黑色的背景当中那一幕幕接连闪回,好似默片。往事潮水一般涌来,冲刷着他,淹没了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沅猛地清醒过来。 他望着虚空,喘着气儿,还有些累,有些乏,又有点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半晌后,他才确定他在片场——他最喜欢的片场,十六岁时发生的事早已过去,后续的事同样早已过去了。 他在摆脱。 他花了足足三年才恢复了原本的开朗,可那件事的阴影却依然偶尔笼罩上他。 他本来是“童星”来着,曾拍过一些短片广告。他想当一个演员,可……他16岁时发生的事叫他妈妈担惊受怕的,从此,妈妈坚决反对他当演员,也坚决反对他报北电,江沅没办法,最后只能学了广告。他觉得,不能接触电影片子,那接触接触其他片子也是好的。 可是广告终究不行,江沅还是想当演员。拍东西时,他的心能得到皈依。在镜头里,一切更美、更艺术,更打动人,这让江沅非常过瘾,甚至觉得,他的人生精彩了许多。在当过了“童星”以后,江沅已经完全爱上那种浓缩的人生了,他只觉得在现实中一切一切都变慢了、变无聊了。 于是,大学毕业几个月后,对王金发的电影《柜》,江沅填了报名信息,自己录了个人视频,按照海报发送给了负责招聘的副导演。 而后他竟进了试镜。 王金发是不喜欢让演员提早知道内容的,他认为,“突击”最能看出演员是否理解一部电影——可以走进角色内心的人当场就能发挥好,不需要彻夜揣摩。他说,他这是跟某位大导学过来的试镜技巧。因此,当时,江沅拿到本子片段后的准备非常有限。 被摄影机360度无死角地拍摄以后,王金发对江沅等等七八个人比较满意,认为他们任何角度在荧幕上都是舒服的,于是便让试镜演员如实操般参与拍摄,穿着戏服,化着淡妆,灯光等等也全摆好。他还打开了摄影机,说,一个演员在眼睛里与镜头中是不一样的。他的试镜不像试镜,反而更像正式拍摄,他叫江沅演了七八遍,一次次讲,一次次试,看江沅是否真能演出“辛愿”的感觉来。江沅因为“突然袭击”对于剧本有些陌生,不过,在一遍遍的表演中,他与辛愿逐渐重合了。 然而呢,最后一遍虽然不错,从现场出来以后江沅是完全没抱希望的——开玩笑,他可足足演了七八遍!虽然一遍要比一遍好,可这次数也太多了!在排队的聊天中,江沅自己也发现了,其他试镜的男演员个个履历十分精彩,有人演过多次配角,也有人演过数回主角,甚至有人曾担纲过大导演的男一号,还有人曾出任过高票房的男主角,有人拿过奖项,有人有众多粉丝……而江沅呢,竟然只有年少时的几个广告短片,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可没想到,王金发竟选中他了! 再次见到王金发时,王金发笑着问他:“江沅,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你吗?” 不出意料地得到了摇头否认的答案后,王金发说:“记不记得,你每演完一遍以后,我都会让你想一想,我自己则上个厕所,或者去跟副导演讨论讨论……?” 江沅点头,他当然记得王金发总让他自己琢磨琢磨。江沅点头后,王金发才又说:“在这些间歇期间,摄影机是关上了的。不过……也许你们没意识到,我们从来没碰过的角落里的那台机器并没闲置,自始到终都在拍摄!的确,江沅,你的演技不是最好的,但,按那台摄影机拍的东西来看,你江沅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不耐烦的。七遍也好,八遍也罢,你一直在努力思考,也一直在试图提高,很珍惜。可其他人呢,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都或多或少表现出了情绪上的不耐烦,似乎觉得自己演的早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应该过了。”最后,王金发说,“我需要能控制片场,也需要演员们对我的决定完全信任。我希望演员更想演好角色,而不是更想收工休息。只有这样,大家才能一起拍出好的片子。” 听完江沅被震住了。他竟然是因为热爱才得到了好的机会。何其幸运。 被选中后,签约前,王金发叫两个男主又进行了一次试镜,一起演一个片段。演员间有化学反应,有的时候,两个演员就是能合拍,而另一些时候,就是无法合作,很奇妙。当知道了另个男主是威尼斯影帝沈度时,江沅还有一些惊讶。当时王金发说,沈度本来是不想接的,可他却在见到演员名单后突然又改主意了,十分神奇,不可思议。王金发还说,一开始,对同志片沈度那是“非常非常不感兴趣”,王金发自己也没想到,沈度拒绝他两周后又主动地联系了他,说想参演。 那次试镜非常顺利。江沅可以感觉得到沈度一直在配合他,调动他的情绪,激发他的灵感,他们简直像多年的老友一样彼此契合。在沈度的“深情”当中,或者说,在沈度演出来的深情当中,江沅简直要溺毙了,不自觉地便跟随起对方狂热的节奏了。 现在,江沅觉得,王金发会喜欢自己许是因为“志同道合”。王金发觉得,在这年头,喜欢电影、真爱电影、在试镜时拍七八遍还无怨言的不多了。 江沅听说,王金发也是一个真真正正热爱电影的。作为华人,他本来在好莱坞是根本没有一席之地的,毕业以后勉勉强强才当上了某个想要开拓中国市场的影星的助理之一,负责运营微博等等中文社交媒体账号。他的收入非常不错,可有一天,他跟那个知名影星提出辞职,说他的梦想是当导演,他过来当他的助理只是希望拓展人脉,现在,他刚认识的某个副导给了他个工作机会,他要去做场记去了。当时那个知名影星的白眼都翻到天上,说“当导演?你在胡扯!”,令王金发十分受伤。可几年后,王金发的一个本子落到这个明星手上,他非常喜欢,还把王金发给叫过去,说:“我几年前错怪你了。我很喜欢这个本子,你当导演,我当演员吧。”王金发受宠若惊,竟当场痛哭流涕,不过,因为题材过于小众最后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 思绪从那件往事中回来,江沅突然发现,影帝沈度高高大大的背影竟近在咫尺!他望着片场,叉着胯,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沅:“……???” 难道……江沅想,他刚在这一不小心睡过去了,一动不动了?“直挺挺的”了?!惹得沈度以为他没了,赶紧过来看看?不、不至于吧?这世界上有人变态到这样的程度吗? 听见动静,沈度转过身来,问:“醒了?” 江沅说:“嗯。”即使刚刚睁开眼睛,江沅还是坚持着对沈度笑了笑。 沈度又问:“睡好了?” 江沅回答:“还行。” “还困吗?再睡会儿?” 江沅只是摇了摇头:“不了。” 沈度点点头,没说话,转回身去拔脚走了。 他一走,江沅立即感觉到了两道刺眼的阳光。 四五点时天上太阳的位置会变得厉害,不知不觉,他入睡的那片阴凉早就不是阴凉了,太阳直直射在这里。 江沅突然有了一个巨不靠谱的猜测,他想:沈大影帝……是见他累,过来帮他挡挡阳光的吗?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可能不可能……江沅忍不住骂自己:“江沅啊江沅,你是在想什么屁呢???” 第7章 《柜》(五) 因为江沅拍了六次,这天工作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出来了,王金发也舒了口气。多亏沈度与“姚妈妈”,进度又被拉回来了。 实景确实坏处多多。如果搭了摄影棚子,剧组控制灯光等等,那一场的拍摄环境便能充分保持一致,导演想拍到几点就拍到几点,可实拍的话,太阳光线始终变化,“保持一致”十分困难。不过,即便如此,有能力的大导演们也更喜欢实景拍摄,因为世界的真实感是很难被完全复制的,阳光、微风、人烟,都是很难被完全复制的。 今天没有沈度、江沅两个人的夜场拍摄,因此,六点左右,沈度、江沅就收工了。江沅是个电影新人,自然没有经纪公司,王金发叫江沅跟着沈度的车回酒店,但是江沅想离沈度远一点儿,给拒绝了,寻了一个好的理由自己叫车离开片场。在拒绝时,江沅可以明显感到沈度一直盯着他看,那个眼神直勾勾的。 回到酒店,江沅只是望了一眼电梯间的几部电梯,便走到大楼安全出口,推开眼前沉重的门,打算沿着楼梯间的楼梯上到自己房间。 他几乎不搭乘电梯。六年前的事发生后,他就突然被确诊了比较严重的恐惧症。他不能乘电梯,也不能坐飞机,否则定会心慌胸闷呼吸困难。汽车、火车好一点儿,江沅可以把窗打开。最严重的那一阵子,江沅每天都必须在房间门口过夜睡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第一时间逃出屋子。他不住在学校宿舍而是租了一个房间,每回,他朋友去他家玩儿,一推门冷不丁见一张床横在门口,后头才是桌子、柜子,都会当场呆在那儿。这个毛病大二结束才终于被江沅克服了。不过,对于电梯、飞机,江沅还是不大坐的。 江沅推门的时候,沈度正好走进大堂,远远地,他一眼瞧见江沅清瘦的背影,愣了愣。 进了楼梯间,江沅开始向上走了。 他一阶阶地往上走,因为腿伤步履沉重。 《柜》剧组定的房间全部都在东楼九楼。到三楼时,江沅停下了,想歇歇。 酒店一层那么高,台阶那么多,想到后边还有六层,江沅简直有些畏缩了。夏日漫长、溽热、单调乏味,江沅腿上出了薄汗,伤口那儿火辣辣的,而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过了会儿,江沅感觉好点儿了,打算继续向上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转了出来!! 清清亮亮一双黑眸与江沅的两两相望,江沅顿时有些尴尬,想了想,才开口道:“沈老师。” 沈度继续上到三楼,盯着江沅,问:“我看着那背影像你……为什么没乘电梯?” “嗯……”江沅望着上级台阶,想着如何应付。 不过沈度看出来了此时江沅的为难,打断了他:“算了,不用说了。” “哈哈哈哈。”江沅十分感谢他的体贴,用个哈哈揭过去了。 “你这个腿,”沈度又说,“能回房间?能上九楼?” 念着“一见对方就笑,一见对方就笑”的宗旨,江沅又笑,道,“没事儿!我三层三层地往上走,三次就能全搞定了。” 然而听了这话沈度却并没有变轻松些,他漂亮的两道长眉皱起一点,望着江沅,而后突然叹了口气,两手掐着江沅的腰,把他放在上一阶上,而后背过自己身子,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冰凉凉,带着冷质,道:“趴上来。” 江沅:“……?” “趴上来。” “不用,真不用!”江沅立即拒绝,他在片场必须完成两个人的本职工作,不可能一直躲,但也不想跟沈度产生什么额外的接触,“沈老师,真不用!说不疼那是撒谎,但,我自个儿走走歇歇,没问题的。” 沈度听完转过身来。 因为低了一级台阶,沈度要对江沅仰视,可他气势依然压人,唇角撩出一点弧度:“江沅,我不希望你的腿伤耽误《柜》的拍摄进度。你走楼梯我管不着,但你最好能尽快痊愈。你这膝盖一弯一直一张一紧的……” 江沅:“……” “还有,”沈度又说,“我们两个正在扮演一对情侣,一对恋人,可你现在……作为对手戏的演员,我不能带你回房间?我以为,我们两个不该这样表面亲近实则疏远。” 江沅一愣,也反应过来这种疏远实在有些不专业了。 也对,他跟沈度在电影中是一对儿、喜欢彼此。演员需要进入状态,他们两个在戏外的关系会影响到戏里的关系。江沅曾经听谁说过,沈度以前拍电影时,从头到尾六个来月都没跟大反派的扮演者在戏外聊过一次天,直到最终的杀青宴沈度才跟那个演员道歉,说,他担心他们两个太亲密了影响情绪,而当时的电影导演对于此事赞不绝口。如果自己一直害怕、一直缩着,而沈度一直疑惑、一直……这对手戏是演不好的。既然沈度非常专业,那他自己也应当尽量专业,他们两个跟王金发一起把这电影拍好。 想到这,江沅说:“不是,我……” 沈度没再听他说话,一手把着江沅的腰,一带,一转,而后微微俯下身子,一个用力,就把江沅打横抱了起来!江沅的裤子一蹿,露出细白的脚踝来。 江沅:“!!!” 沈度说:“抱着、背着,你选一个,赶紧定下,理由我刚解释过了。我现在帮你回房间,这是一个理想方案。” 江沅知道拗不过了,也只能无奈放弃,回答沈度:“那,麻烦了,背一下吧,辛苦您了。” 沈度放在江沅腰间和膝弯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他侧过头,望望江沅,眼神之间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动,半晌后,他点点头,放下江沅,又重新背过身子,说:“趴上来。” 江沅实在是躲不过,只能轻轻伏在上边,用左手扣住自己右手手腕,锁住了沈度的颈子。 沈度两手向后握住江沅两腿的膝弯,先顿了顿,而后,正当江沅纳闷儿时,突然猛地一提、一分,把江沅的两条长腿固定在了腰的两边。 而后沈度没再说话,只专心地向上走了。 楼梯间里灰地灰墙。一层层又一层层的被浇筑成统一面目。在江沅的眼睛里,只有沈度是有色彩的,他穿着件深蓝色的衬衫,甚至显得卓尔不群,又醒目,又孤单。 沈度背着江沅,不断地走,不断地走,仿佛这路没有尽头。 到七楼时,江沅感觉沈度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粗重了。沈度呼吸急了、短了,江沅觉得想想也是,对方背着个大男人,而且身高一米七八,体重128斤,一口气儿上了四层,每级台阶还挺高的,呼吸自然有些粗重。 江沅说:“沈老师……” 沈度大概有些喘了,他摇摇头,没说话 手下动作却更紧了,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把江沅放下。别说只是累了、喘了,就算发生别的事情也不会把江沅放下。 于是江沅没吱声了。 灰白灰白的楼梯间内,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江沅伏在沈度背上,能嗅到对方发尖丝丝缕缕似有若无的洗发水的香味儿。他低头看看,能看见沈度头顶十分柔软的黑发。沈度身高一米八八,平时大概没什么人能见到这儿。与此同时,江沅胸膛紧紧贴着沈度后背,严丝合缝,两腿夹着对方的腰,大分着,大腿内侧一次次地擦过对方腰两侧的衬衫布料,有一点点粗糙的感觉。沈度的手死死握着他膝弯上方的腿肉,江沅偶尔掉下来点儿,沈度的手便一用力,把江沅给颠回去,每到这时江沅的……都会撞上沈度后腰,他真有些不好意思。 楼梯间里只有两人,沈度呼吸十分明显,微微喘着,竟有些性感,脚下步子咔哒咔哒的,又沉稳又坚定,带着江沅一步步走。 江沅竟然有些恍惚。 最后,终于,他们到了酒店的九层。 沈度放下江沅,江沅略略整整身上的衣服,而后拉开沉重的铁门,叫沈度先进去。 “江沅,”在江沅回房间之间,沈度问他,“晚饭需要带上来吗?” “不用了,”江沅又笑,“我让室友带一份来。”他室友是男四的演员,同样地咖位不大。而沈度是有单人间的。 沈度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约好当天晚上王金发的导演会上见,便挺自然地拜拜了。 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帮忙”。 ………… 回到自己的单人房,沈度脱下他的衬衫,挂上衣架,塞进柜子。 然而,他在关上柜门之前,手却突然顿住了。他望着那蓝色衬衫,良久后,伸过手去,左手手掌捞起衬衫,右手指尖不自觉地在衬衫的两边背上,轻轻划过。 沈度想,那人刚刚就伏在这里…… 他又来到江沅心脏紧紧贴着的地方,一下一下用指尖摩挲,若有所思。 “沅沅……” 这两个字在他舌尖轻轻含着还有转着,是说不出的好滋味。 半晌后,沈度终于放下衬衫,关上柜门,走到角落小冰箱前拿了一罐啤酒出来,用修长的手指拉开了,拎着啤酒,坐在沙发上。 他没换上其他衣服,半-裸着上身,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仰着头,又因为刚背江沅上到九楼,两块胸肌剧烈起伏。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咚的擂鼓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宛如可以顶破咽喉。 太累了。 沈度扬起他的脖子喝了一口冰的啤酒,想平复因为“上楼”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然而不行。 它欢快着、激越着,不仅是因为“上楼”。 更因为别的。 方才,那个人的温热呼吸一口一口近在咫尺,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沈度心跳咚咚咚地无休无止,无法抑制,听在他自己的耳中,是震耳的轰鸣声。 第8章 《柜》(六) 第二天,江沅腿伤好一些了。沈度问他需要帮忙吗,江沅赶紧跟他表示自己已经能上下楼了。 今天要拍辛愿、姚震“出柜”后的一段对话——姚震妈妈发现一切并且要求二人分手,否则,她就“告诉学校老师同学,告诉辛愿老家父母。”姚震有些犹豫不决,提出“分手”“假装分手”,他不想因他的关系而让辛愿陷入困境,可是辛愿更加坚定,他对姚震轻轻地说,不用担心周围同学,至于父母,“他们二老迟早都是会知道的。” 在这段中,辛愿的词比较多,姚震台词比较少,而辛愿有很大一段开导姚震的对话。这里姚震坐在凳子上,只露背影,而辛愿则在他对面撑着桌子,对他讲话。 正常来说,江沅在说他的词时沈度只会出个替身。这叫“拉背”,意思是,摄影机只会拍摄沈大影帝一个背影。在影视圈,有地位的大牌演员是不给人轻易配戏的,他们只拍一定出现在屏幕上的画面。通常来说,如果镜头带不到他们,那,负责给对手演员配戏的是替身演员。拍“拉背”时,因为只有背影出境,大牌演员一般是不亲自上的,替身就够了。 可是沈度一直自己上。即使没有镜头,没有台词,他也站在江沅对面,给江沅配戏,一配就是一个小时,换作其他大牌演员大概早就不耐烦了。 江沅真的挺感动的。 沈度虽然心理上……嗯,工作态度却无可挑剔。 可能,他也不想那样的。仔细想想,沈大影帝完全失态其实也就那一次,平时在剧组里都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 碰到好的对手演员是新人的极大幸运。他的动作、他的神态、他的台词,都能给人很多东西,都能激发很多灵感。 他正想着呢,王金发就继续指挥了:“好!35场最后一镜!第30镜!”这场有连续正反打,镜数较多。 一听“A”,一瞬间,江沅化身电影主角,沉浸到电影当中。他的眼睛盯着沈度,伸手按住对方手背,很明显地感觉到沈度手指微微一颤。江沅想,沈度真的……他连“配戏”都要演得如此真实、如此生动吗?跟沈度比,他自己对电影的爱是不是还不足够呢? 握着手,江沅喉头上下一滚,眼睛里面充满情意,他痴痴地凝眸望着,张开唇,说:“别担心……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永远……不会分开的。” 沈度目光更深沉了。 “Cut!过了!”王金发从监视器后站起身来,拍拍双手,“这场结束了!准备准备下一场!”如今,大多导演喜欢坐在监视器的后头看着,王金发也是如此。不过据说,也有个别电影导演喜欢控制整个片场,喜欢站在片场中心——摄影机旁,而不是在比较远的监视器后,觉得这样才能镇场。 王金发一说完,工作人员全去忙了,江沅也拿起分镜脚本赶紧复习下一场了。 ………… 沈度右手轻轻垂着。 他望着江沅,他刚才被对方握的那片皮肤滚烫滚烫,像有一把燎原的火从他指尖烧到心尖。火顺着血管热烈地烧,让他的血也沸腾起来,且躁动着,且跳跃着,似乎要挣破皮肤。 “……”沈度突然又想起了他当演员的第一年。 江沅全家突然搬走了,他找不到江沅本人了。沈度那时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作江沅,还知道,他拍摄过一些短片也扮演过一些角色,还说过,他会报考表演专业,也会当上电影演员的,一定会,因为他好喜欢这个。 沈度对江沅念念不忘,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两年后,沈度想到江沅应该已经在读表演专业了,也查到全国一共只有32所学校有这专业,于是他尽量地打听“江沅”,可这个实在太困难了。有时沈度搜搜“江沅”,也毫无头绪毫无进展,而且,他猜,江沅家境非常不错,很可能出国念书了,那自己就只能等着江沅以后回来了。这是沈度唯一线索。 毕业那年的十一,沈度一个高中朋友约他体验一下“群演”,沈度答应了。一方面,他想接近江沅,另一方面,他想知道它的魔力,想知道,电影的魔力,演员的魔力。 一开始,他不知道“A”要分为开机、“A”等几个阶段,一听开机就开始演,结果出错了,身边的人发出哄笑来。 一个星期群演下来,沈度发现,“电影”真的很有意思,表演也真的很有意思,他能拥有很多很多被浓缩的精彩人生。即使只有一或两句非常简单的台词儿,他也必须体会、扮演另外一个不同的人。他也想当好的演员、挑好的本子、演好的角色了。 同时,其他演员巴拉巴拉地聊天,沈度发现,这个行业竟然有着如此多的肮脏、污秽,甚至可说龌龊不堪,他突然就想出头了,他突然想站在一个高的位置、等他进来,不叫他受人欺负。他不想那人的理想扭曲、变形、随势俯仰,一身污泥满心伤痕,像那些个群演说的,“一步一个血脚印哪!” 沈度那时候过于自信,以为凭他的脑子,并不难。 他没有选择考研究生,也没有选择考“进修班”——当时是十月,北电等等的进修班要第二年九月开课,所有学生一年毕业,太久了。于是沈度想让自己直接试试,不行再说。 在一开始,沈度只是群众演员。一开始,他的“工作”全跟电影没有任何一点关系——他们冒充正式员工给小公司拍宣传片,冒充公司保安给拆迁队撑场面,冒充雇主朋友在求婚现场起哄……一个月过去以后他才终于能演电影了。 看起来,他跟其他群演一样,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不同的是,绝大部分群众演员只要工资不想出头,可沈度不是。 他要站在高的位置,等着他,护着他。 他与群演朋友一道儿,拿着简历还有照片天天到酒店里“扫楼”——电影剧组下榻酒店基本就是那几个,于是,好多演员拿着简历挨个房间推销自己,想当配角甚至主角。事实上,群演只会得到消息,知道有个剧组现在住在某某房间,而对于是什么电影、缺什么角色一无所知,都是两眼一抹黑地自荐。与朋友们的乐观不同,沈度知道他们这样是不可能拿到角色的,可他还是天天跟着,总想着:万一呢? 有一回,他在一部古装电影当中扮演一具死尸。电影里的两支军队在小河里打打杀杀,一众士兵的后背上插着箭矢趴伏在河里。那天天气非常冷,导演一镜又非常长,群众演员总想动动,也没法坚持闭气,于是,导演只见河里“死尸”全在那儿不断地动,上上下下的,背上箭矢摇摇晃晃,有些甚至还掉下来了。只有沈度坚持住了。每回NG,他都咬牙继续坚持,一动不动,闭气闭到几乎窒息,也还是一动不动。沈度记得那天的水也非常脏,飘着东西,所有群演里只有他可以做到一动不动。 他也冷,只有心里依然还有炙热的迷人的爱情。 NG数次以后,导演发飙了。导演大多脾气不好,对着群演脾气更不好,他在现场破口大骂,而后走到沈度跟前,用一根棍子戳了戳他,说:“就这个人死的好!就他一个人死的好!!!”末了似乎还不解气,又对沈度说:“你死的好,收工以后过来找我,我这有个配角给你!” 于是,虽然只有一场戏,几分钟,几句话,沈度还是在那电影当中演了一个配角。 从那天起,他就变成小配角了。 他跟一些演员一样,对副导演大献殷勤,希望对方以后有戏可以想到他的名字。 有一回呢,一部电影的场记在片场里面告诉他说,他有一个副导朋友今天会来探他的班,而这个副导朋友正为某名导选男三号,机会难得,他可以把沈度当作一个人选推荐过去。沈度当时无比感激,按副导演的意思,在那“朋友”来探班时前前后后地伺候着,甚至可说卑躬屈膝,只为拿到一个角色。 只为能在这个圈里可以随时接近那个人。在他缥缈的白日梦云端之上的那个人。 那天下来,沈度只觉精疲力尽。 他本不是这样的人。他喜静,不爱与人过多来往,可是现实却让沈度只能选择前倨后恭。 最后,场记那个“副导朋友”表示自己记住沈度了,会考虑的,沈度心里有些高兴,在副导演说他可以离开了的时候,唇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而后,他便听到那场记跟他的“朋友”洋洋自得地道,声音简直大到离谱:“对吧?我没说错吧?那个沈度跟狗一样。” 沈度当时脚步一顿,却没说话,继续离开了。 一把尖刀刺进心里。 第9章 《柜》(七) 王金发在监视器后回看了下刚刚拍的,半晌后才咂摸着说:“江沅脸色不是太好……化妆师来上一点妆。因为咱们的下一镜辛愿还是比较幸福的。”在电影中,辛愿说明态度以后姚震答应“豁出去了”,二人之后准备出柜,辛愿脸上挂着期望。 “啊?化妆?”江沅一愣。 他不喜欢化妆这些,人像带着一张面具。 不过,他确实因突如其来的一切没休息好,做噩梦了,他也觉得他顶着的这张脸孔有些苍白,他不会因自己喜恶拒绝导演的安排。 “……”江沅做着心理建设,一回头,却冷不丁发现沈度正淡淡地向这边看,心里咯噔一下,清醒了。 好吧,化妆师来化一化妆也还好了,化生动点儿,牢牢立住健康人设。 于是江沅抬了抬眼,对化妆师说:“那麻烦了……尽管下手吧。” “好咧!” 等化妆师折腾完毕,江沅拿着对方递来的小圆镜子看了看:“……” 五官还是他的五官,然而真的顺眼多了。 出来正好见到沈度,对方在做最后排演。虽然怕,可江沅也是不能不认,沈度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他是一个发光体。这个东西十分神奇,有一些人非常漂亮,可是他们就是无法让观众们眼前一亮。而沈度不同。每一场戏开拍之前灯光师都会叫一个人站过去试光,可能是灯光助理,可能是场记,也可能是任何人,江沅曾在监视器里瞧过几次打光过程,只觉得,好丑,连公认的俊男美女也不具备那种“感觉”,可当灯光布置完毕,沈大影帝走过去后,江沅只觉得,蓬荜生辉,这是当时他脑子里唯一出现的四个字。同样的背景,同样的灯光,沈度站在那儿跟其他人站在那儿完全不同,天差地别。江沅觉得与长相无关,虽然沈度在长相上也绝对是非常少见的。 沈度排演完,一抬眼,见到江沅,十分明显地愣了愣。江沅觉得自己现在唇红齿白十分安全,却没想到沈度打量了他一下,又打量了他一下,再打量了他一下。 江沅心里感觉不对。 嗯……这健康人设的第二步“一见对方就笑”加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还要不要执行了呢? 江沅这边正犹豫呢,王金发就走过来了,他看了看,指一指,对化妆师说:“这里……这里……再弄一弄,在镜头里不太明显。” 化妆师道:“OK。” 江沅乖乖走了以后王金发又点了根烟,对他旁边的沈度笑说:“对了,我忘了问了,你一开始说没兴趣,怎么又决定接了?你不像是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的类型啊。”沈度个性比较淡,可王金发一直感觉对方不是无所谓的人,他甚至是偏执的。王金发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一个导演对其演员的洞察与挖掘是非常惊人的,沈度绝对不是轻易改变想法的那种人,沈度认定的恐怕是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沈度望着江沅背影,摇摇头,没吱声。 “谢谢了。”王金发深吸一口烟,“我还以为你在当了‘欧洲三大’的影帝后片酬要涨呢,我都认定请不起了……没想到,你竟同意维持原价。” 沈度还是没吱声。 王金发也并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沈度本来兴致不高,不过,当王金发说“没想到,江沅性格开开朗朗的,咱们剧组活泼好多”的时候,他突然间抬起眼皮,看王金发,问:“怎么了?” “嗨,”王金发没察觉什么,抽着烟,说,“电影开拍前几天我带大家买道具嘛……别的演员只会跟着,我买什么就是什么了。可江沅会说,‘王导,我想用这个碗!可以吗?’‘王导,我想坐这个凳子!可以吗?’而且江沅选的东西还挺符合辛愿设定的。他对一切都感兴趣,总是想更开心些,于是别人也跟着更开心些。他现在在剧组里边一天天也跑来跑去的,看看灯光组在干什么,再看看摄影组在干什么,再看看道具组在干什么,哈哈。” 听了这话,沈度淡淡地笑一下,说:“嗯。” “感觉自己捡到宝了。我本以为江沅这个长相的人不好合作,没想到他的心里满当当的全是演戏。哈哈,试镜前,我本来对辛愿的脸都不抱着什么期望了。”王金发一边抽,一边说,“我上部戏有个演员长得还没江沅漂亮呢,还一天到晚拿个破镜子左边照照右边照照的,电影拍摄经常被他给叫停了、打断了!你也知道我不说狠的……我跑过去苦口婆心的,说,“你喜欢美这是好事,但你现在好不好看,要不要补妆,是化妆师的工作,不是你本人的工作,你专心演你的角色,好不好啊?哎……所以啊,江沅还真挺好的……我刚听说,他的眼睛比较敏感,见到强光爱留眼泪,不能拍太多外景,结果啊,他进组前每天中午都到外头锻炼自己,现在终于不流眼泪了。” “嗯,”沈度说,“他……真挺好的。” 何止。 他在他的神坛上面。 暗恋就是把一个人捧上神坛的过程。 沈度望着江沅,手插着兜儿,阳光刺得他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来了。 王金发又追问沈度;“你也觉得?跟江沅搭着演戏舒不舒服?” “……”沈度没说话,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是舒服吗?还是不舒服呢?沈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烧得他每个毛孔都疼。 ………… 沈度想,那点片酬算什么呢。 王金发他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付出多少。 他并不是学院出身,不会演戏,不会一切,却一头撞进这个圈子,并且还想混出名堂来。 可他哪里做得到呢? 沈度只能让他自己跟角色的经历一样,一模一样,因为这样就不用“演”了。 在侮辱他“跟狗一样”的副导演的“引见”下,他终于在某部片中费力拿到一个角色——演一个跛脚的人,是一个丑角来着。沈度接到角色邀约的那一天非常意外,可他随后就听说了那是一个跛脚角色。他想想后觉得也是,那个场记的朋友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然而沈度还是接了,他不想错过机会。 每天,为了扮演所谓“瘸子”,沈度都把一根棍子硌在自己的膝弯后,坐在椅子上,再用绳子把夹着木棍的右腿的大小腿给紧紧捆在一起,这样右腿便有些缺血,使不上力走不了路,他就像个跛脚的人了。 那个导演把这当作有趣的事在圈内讲,结果电影上映以后某个大导注意到了他,在自己的新古装片里叫他饰演了男二号。某天,大导发现沈度总在熬夜练习打斗的戏,有些奇怪,因为沈度脑子非常聪明、不需要一直排练,他一问才知道沈度竟然是个左撇子,而武术指导所有动作都是按照常规设计的,沈度不想因为他叫武术指导全部重做,耽误时间耽误进度,于是生生地让自己成了惯用右手的人,而该大导在此之前从未看出他是左撇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沈度给震惊了。 他们合作十分愉快。沈度一直非常好学,他经常写人物体会,让导演看他的理解正不正确、有无偏差,他还常向其他演员请教演戏的技巧,别人给的那些“技巧”互相矛盾他也不恼。他有回问拍远景时自己应该表演什么,结果一半人说正常演,一半人说夸张点演,差点打起来。 再然后,另个文艺片的大导要拍一部矿难题材,需要一个不怕死的,对拍电影有敬畏的,便去问了沈度。因为大导安全措施还是十分到位的,于是,在听完对方说的安全准备工作之后,沈度决定赌赌,接了,第一次当电影主角。当时大家全都害怕,于是,在井下,导演一会儿哄哄这个,一会儿哄哄那个,哄完主创去哄主演,哄完主演又回过头去哄主创,焦头烂额的,只有沈度从头至尾留在井下认真拍摄,从来没想逃上去过,自然也从来没用导演哄过。 那部矿难电影当中,男主角被困在井下整整三天没吃没喝,而沈度当时还是不会“演”,于是,在那一场开机之前,沈度把他自己关在宾馆顶层房间里面,也整整三天没吃没喝。一天半时,身上皮肤干发痒,很难受;两天时,身上变得非常冷,到三天时,头非常晕,全身无力。他是真的又饥又渴,蜷在床上抱着枕头,本能地想“吃一口是可以的吧”“喝一口是OK的啊”,可他依然是克制住了,他告诉自己,这个自己第一次演正规电影的男主角,他不能让他自己把这个角色给演砸了。 最后,影片效果非常震撼,而沈度也凭借此片拿到人生首个影帝,也就是北京国际电影节的影帝。没人知道,沈度能把“整整三天没吃没喝”演绎出来是因为他真的“整整三天没吃没喝”。 他拿到了他想要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来。 第10章 一更 在王金发的电影中,辛愿、姚震被发现后一切变得急转直下,事情完全没有他们事先想的那样顺利。姚震妈妈的态度比他们猜的更加激烈,她坚决地反对他们,一下子变了个人。 在上一场,被发现后,辛愿姚震一起决定“要豁出去”“决不放弃”,姚震离开辛愿家时脸上还是挂着笑的,然而下一镜,姚震回去当天晚上,姚震就在医院走廊跟着一辆医疗推车跑。 姚震妈妈竟然服了一个月的安眠药!她说,他不要脸,她还要脸,她生出了不男不女的,她不可以活下去了。虽然,凌晨三点,服药之前,姚震妈妈先给姚震发了一封诀别的e-Mail,而姚震也有他妈妈家防盗门的备用钥匙。 在救治的过程中姚震背上全都是汗。 跟上辈子内容不同,王金发给辛愿加戏了。姚震在医院走廊给辛愿打了一个电话。他没说别的,只说姚母正在洗胃。 这里辛愿心理活动十分复杂宛如蔓藤,他不想妥协,不想失去,可另一方面,他又想妥协,因为不想失去更多。他怕真的出现意外,怕姚母说到做到,那样的话,他不仅会失去姚震,还会失去自己。 江沅努力进入角色,他不断对他自己说:“我是辛愿……我是辛愿……”他试图与辛愿重合,却一直感觉不对,那个“bye-bye”也暗示不出“既希望姚震说‘在一起’”,又希望姚震说别在一起了,既想赌赌姚震妈妈只是说说自杀而已,又不敢赌”的意思。他演不出导演希望他呈现出的样子来,到最后甚至怀疑王金发选他是错误的,因为他本人跟角色“辛愿”实实在在相差太多了。江沅听说,有些大导在面谈时要求演员讲述过去,只选经历相重合的。江沅觉得,如果是他,绝不会只是等着姚震给他最终审判,也绝不会跟“形婚”了的同性恋人继续交往,他没那么被动软弱。 他们几个上一辈子拍完“发现”的内容后,王金发就接着去拍摄“姚震形婚”的片段了,江沅还没什么机会咂摸太细腻的情感,现在他有一些挫败。 在王金发看出他的状态不对、询问他“要帮助吗”时,江沅想了想,还是把他这番怀疑跟王金发实话实说了。导演需要信任演员,演员也需要信任导演。 “这个啊……”王金发摸了摸他那十分艺术的小胡子,说,“对这个嘛,每个导演可能都有他自己的思考结果,我个人认为……”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了下去,“表演就是欺骗的艺术。” “唔,欺骗的艺术……?” “对,”王金发跟许多导演所认为的并不一样,“一个演员跟一个角色当然不会完全重合了。但这没关系,只要能让电影观众感到真实就可以了,能感到有力则是最好的。专业演员肯定不会只能演出他们自己来。” “是这样吗……”这与江沅一直以来所听到的不大一样。 “估计沈度也这么想。”王金发笑道,“他这几年演的角色在类型上南辕北辙,但他全部演出来了,其中几个还非常出彩,甚至说,他有意识地在挑战各种各样的角色演,甚至不是男一都可以。”电影当中男一号的类型反而比较固定。 说完,似乎觉得由同是演员的沈度来讲更好,更能感同身受切中要害,王金发的手挥了挥,开玩笑道,“沈度!大影帝!过来一下!” 沈度微微侧身,盯了会儿,最后终于拔脚过来。 王金发又笑:“沈度,说说,你是怎么演绎角色的。如果角色跟你本人完全不同,甚至有天壤之别,你要怎么表现出来?”说完,又对江沅道,“每个演员方式不同,但你可以多听一听,最终找到适合你的表演方式。” 江沅对王金发笑:“谢了。”又对沈度也笑,“也谢了。” 沈度又是怔了两秒,而后垂下眸子,再抬起来,一字一句十分认真,道,“我只能说,多看教材。” 江沅:“教材?”教材是什么? “嗯,”沈度又轻笑了一下,“剧本就是你的教材。这跟备考是一样的。先仔细读人物小传、人物台词等等东西,然后根据你的阅历努力模仿相似的人,想象他的动作、表情、语气,给角色添加血肉,也就是说,先理解课本。” 江沅问:“然后呢?” “然后?练习,不断练习。”沈度继续回答他,“有些演员认为练习会让他们失去感觉,我不赞同这个说法。我认为,表演跟其他工作是一样的,完全一样的,练的越多,做的越熟,我不相信别人说的“到现场搜寻感觉”。诚然,表演是门艺术,需要灵感,可弹钢琴也是艺术,唱歌儿也是艺术,跳舞也是艺术,绘画、雕刻都是艺术,可钢琴家们一遍一遍反复练习同一曲目,歌唱家、舞蹈家也是一样,表演并没特别不同。你先确定一段表演需要呈现什么感觉,而后反复练习、揣摩,直到找到那种感觉。” 江沅有些豁然开朗。 是这样吗…… 不断练习? “练”就可以达到要求吗? “嗯,别担心,”沈度又道,“练习几十遍、几百遍,都是正常的。我有一个笔记本儿,那上面写着每部电影、每个场次、每个镜头的开拍前的练习次数,是用‘正’字来记录的。我每练一遍就写一笔,到最后只要看看某一镜后有多少‘正’字,就能知道我自己在这一镜上练了多少遍,也能知道我的技巧是不是在提升进步。演技这东西,不光要看外人的评价,也要看自己的想法。我还记得我有一回一共排了105遍,笔记本的那一镜后一共写了21个“正”字,是在拍《大地儿女》的时候。” “啊……”听了这话江沅有些震惊。 沈度原来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他刚刚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少了很多,不再感觉非常受挫了。他觉得,影帝沈度都经历过那样的时期,那他自己也还有未来。沈度能做得到的,他也能做得到,这不难,他对电影能付出的绝不输给任何人。 “行了行了,”这个时候,同样有些震惊的王金发插话了,“咱们今天到此为止。江沅回去琢磨琢磨,按沈度说的,‘练习练习’。”现在,出于预算,绝大多数电影导演会严格按计划拍摄,可王金发并不喜欢这个方式。他认为,如果每镜很严格地只能拍摄两次三次,那所有冒险都会不见,所有灵光一现的拍摄手法都会消失。 “好。”江沅性格比较认真,他说,“谢谢王导。到了明天,我一定能演好‘辛愿’的。” 王金发笑了:“嗯,我相信。” ………… 回到酒店,江沅独自匆匆忙忙地对付了一顿晚饭,而后便按沈度说的,开始研究他的“教材”了。他重新读,一句句读,把不明白或有疑问的地方全标记出来,跟王金发一个个问,把台词全吃透了,终于确定辛愿这场应呈现的具体感觉,而后,他在心里想象动作、表情、眼神、语气,用细节来填充时间,也用细节来补充内容,对着柜上的大镜子,一遍一遍地演出来,然后评估、思考、调整,一镜镜来,一点点改,最后他的表演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顺畅了。 沈大影帝说的对。即使角色跟他本人丝毫没有相似之处,他也可以通过理解还有练习演绎角色。他不需要与电影的某个角色完全一致,这也不可能,他能欺骗电影观众就可以了,就足够了。 心里盈满了成就感,江沅有点儿高兴。 而就在他打算再把这些镜头多练几次,记住刚才每一镜的动作、表情、眼神、语气,还有当时的感觉时,轻轻几声,门被敲响了。 江沅通过门镜看看,发现竟是沈度! “……”他对沈度已经没有前两天的那般害怕了,于是打开门,又本能般地挑起唇笑,“沈老师?”他还是没忘了“一见对方就笑”的求生指南。 沈度静静地望了江沅一会儿,才开口:“怎么样了?明天的戏。” “嗯,”江沅说,“我刚才按沈老师的那个步骤试了试,感觉好多了。”说完,江沅觉得,对方变态是一回事,而帮他提高则是另外一回事,于是十分真诚地回答了,“谢谢沈老师。” “……小事儿。”沈度垂眸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将它递给对面江沅,而后抬眼,道,“我把这个也带来了。” 江沅低头,有些犹豫地问:“这是……?” “记录“正”字的笔记本儿。”沈度说,“其实它已经对我没什么用了。现在……每一镜我最多练上两三遍就可以演了,再记这个意义不大。我之前总舍不得丢,不过,我今晚上突然觉得可以把它送给新人,当个鼓励。这样它也有些意义了。” “……啊。”江沅真的有些惊讶。白天沈度说了,他有一个笔记本儿,上面写着每部电影、每个场次、每个镜头的练习次数,是用“正”字来记录的,每练一遍就写一笔,最后看有多少“正”字。 江沅有些受宠若惊:“我……我吗?” “嗯,”沈度的手还是端着,“收着吧。” 江沅想想:“好。”他挺郑重地接过来,翻开,发现沈影帝的字迹十分俊逸赏心悦目。 笔记本的每一页的左边几列都是日期、片名、场数、镜号,它们后面则是跟着一个一个的“正”字。在一开始“正”字极多,一镜后边经常跟着几个甚至几十个“正”,同时,大概因为沈度当时在电影里全是配角,一部电影演完下来,他出镜的场并不多,从两三场,到七八场,一页纸够沈度记完他参演的好几部片,而到了后来,一部电影要占几页,可是每场、每镜后面跟的“正”字急剧变少了,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只有正字的第一笔,很少数的情况下才有正字的第二三笔。 “行了。”沈度垂眸,深深望了江沅一眼,“这给你了。没别的事儿。” “谢谢。”江沅也再次郑重地道,“我会珍惜,也会努力的。” “嗯,我相信。” ………… 沈度走后,江沅关上房间房门,再次打开笔记本看。 他发现,这个本子简洁明了,每行最多十个“正”字,再多就换行了。 江沅大概翻了翻,觉得沈度这些年月、这些电影拍下来,“正”字至少有五千个,两万五千划。 他再次被对方触动了。 原来沈度是靠这样才成为了“三大”影帝。 江沅甚至想:变态……沈度也许也不想的,这种心理上的东西有可能是天生的,他没办法的。 而另一边,沈度站在走廊上,垂眼,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他终于把那笔记本给江沅了。 上面一共4750个“正”字,一共23750划。 ——我在正式拍戏之外,还独自对着镜子练了23750遍,才终于与你有了交集。 第11章 二更 这是二更~ ———— 因为“练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江沅演活辛愿了。姚妈妈用自杀威胁,辛愿一边想分手,一边不想分手,矛盾、逃避,拖一天是一天,江沅竟然完完全全演出来了这个感觉。 这段之后,王金发把内容拉回辛愿、姚震的相遇。在电影中,“相遇”会在开头出现。 再一次,王金发的拍摄内容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他们几个上一辈子拍完“发现”的内容后,王金发就接着去拍摄“姚震形婚”的片段了,江沅发挥余地不大,更像是一个配角。他甚至都没有机会仔细感受拍戏演戏,那个意外就发生了,他也重生到了现在。 而这回,王金发把“二人相遇”的内容给提到前面了,顺序可以说完全不同。 在剧本中,辛愿、姚震是在沙巴这个地方认识彼此的,于是,王金发叫江沅、沈度等几个人准备出发了。 中帜影视规模不大,自然投资也是不多,王金发也只能带上四五个人跑去马来,包括两个主演、摄影师、灯光师,连副导演都不能去,其余人全在原地待命。 出国必须要坐飞机。江沅服了镇静药剂,那药还有催眠作用。在出发前,江沅还跟心理医生聊了两三小时,做了一些准备。江沅甚至自掏腰包让自己坐安全门边,这样他离出口近些,起飞、降落安心一些。 现在江沅的恐惧症比几年前好很多了。虽然“出国”有些突然,但是江沅还算冷静,没有因为这一辈子安排不同方寸大乱。他还是有本能焦虑,不过那药是有作用的,他坚持了几个小时,最后还真的成了,虽然心跳还是很快,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一下飞机,他整个人活过来,长长长长舒了口气。 ………… 沙巴也叫沙州,旧称北婆罗州,马来西亚十三州之一,三面是海。在剧本中,辛愿、姚震是在沙巴观萤火虫的团相识的。 王金发最终选择的拍摄地是kawa红树林。kawa红树林不接散客,只能跟团,王金发的外联制片提前数月进行沟通,刚拿到拍摄许可。不过景区规矩颇多,王金发的剧组需要专人带领才能过去,而且只能进入指定地点。 王金发带江沅等人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就心急火燎马不停滴地赶往了kawa红树林,这时江沅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望着陌生的景色,望着陌生的人,他很期待。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开工”当天,王金发先拍摄了些水上清真寺的内容,而后跟着景区人员进入到了kawa红树林。 两边是树,中间是船。Kawa的河是咖啡色,河尽头是宽广的海。众人先是趁机瞧了举世唯一的长鼻猴,而后直接前往今天首个拍摄的目的地——在那儿,辛愿姚震情愫渐生。 kawa红树林有片滩涂,在黄昏里非常美丽——天是橙黄色的,水也是,岸上滩涂闪着光泽。“辛愿”赤脚走在滩涂上,“姚震”静静望着他,而后,在“辛愿”没注意之处,隔着一小段的距离,默默地,走在辛愿刚踏出的一排脚印旁边位置。镜头最后缓缓摇下,黄昏下的湿地滩涂上两排脚印相依相偎,笔直前行直到不见,这代表着主角姚震朦胧的情意与美好的期盼。 电影剧组忙活起来是没时间吃饭的。王金发跟主创主演塞了几片吐司面包,就又与所有的人最后筹备下一场“萤火虫森林”了。 为不耽误其他游客,当地向导要去一段人迹罕至的小河道。为了可以一次通过,不用再申请许可,王金发叫江沅沈度又排练了两三遍。 终于,十点左右,天完全黑了。 王金发有一些紧张,不过,按照计划,他依然叫当地向导抓紧时间划船进kawa,带主角开始拍摄电影开篇的重头戏——辛愿姚震在红树林正式交换彼此名字。 在kawa红树林,珍惜动物、落日滩涂,一切一切都好像是萤火虫们的暖场。 小船缓缓地行驶在狭窄蜿蜒的河道上,满天星斗则闪烁在东南亚的漆黑夜幕,而两边的红树林里,萤火虫漫天飞舞,星光、萤火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天上还是人间,只觉银河疏忽落地,由上而下飘飘洒洒,人则是在银河正中、苍穹之内,浩瀚无穷。 这个场景十分震撼。 江沅微张着嘴看萤火虫,沈度则是默默地看江沅。 “A”后,在镜头下,景区向导打开灯光,萤火虫们一群一群向着小船聚集而来。萤火虫整片整片,小船如在灯阵当中,而且,灯光全是悬停的,像仙境。再后边,两侧树枝也挂满了这些神奇的生物,一颗一颗高大的树宛如冬夜的圣诞树般。 暖黄的光像一条河,在小船里慢慢流淌,整条船都荡漾起来,而江沅的思绪则在潮水当中随波逐流,只觉得美,觉得幸福。 摄影机还在运作着。 向导叫“辛愿”“姚震”等等团员翻开手掌,接着,一只一只的萤火虫便落在了他们手指上,闪着微光。它们在风里摇曳,扑朔迷离,像一场梦。 江沅化身成的“辛愿”无比惊喜,嘴唇微撩。他想与人分享感受,突然间抬起头来,正瞧见他对面那高高大大大的男人。也是在这个时候,“姚震”同样抬起眼睛,两人目光如蔓藤般交缠、黏腻、难舍难分,而后“姚震”也笑了笑,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啊……”按照本子,江沅回答,“我叫辛愿。” 沈度则说:“我叫姚震。” “好!Cut!过了!”王金发松了口气,还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一场的难度颇大。为保护生态,Kawa红树林这个景区禁止游客自带灯光,外联制片好说歹说也没拿到任何特权,因此,对这一场,摄影师只能在向导的灯光下完成拍摄。他们不能让那向导一次一次打开设备,因为每次打开设备都会引得萤火虫来,这会伤害看可爱的精灵,因此,摄影师最好能在第一次开灯时完成全部调试工作,再在第二次开灯时一次拍完这一场,而在这种弱灯光下电影拍摄是困难的。 幸好,摄影师没掉链子,好的镜头救了大家,江沅、沈度也表现完美。 王金发觉得,江沅的确是进步了。 拍完,当地向导没立即关灯,而是如他平时一般对王金发等人说道:“捉一只萤火虫吧。对它许愿,再放它飞走,这很灵的。” “……”江沅听过这个说法,于是他伸出手,捉了一只,能见到自己指缝微微透出来的光亮。 他能看见沈影帝也捉了一只,用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拢着。 “……”江沅突然想起那句诗来:轻罗小扇扑流萤,卧看牵牛织女星。 不过,置身萤火虫里,宛如置身于银河中,人本身就像牵牛与织女。 江沅又将那萤火虫轻轻拢到自己胸前,而后轻轻阖上眼睛,希望自己这一辈子不会再次出现意外了。他还希望不要再次离开电影,却没说。 等到江沅再睁开眼,他见沈度收回目光 ,低垂下眸,不再看自己,也开始许他的心愿了。 挺莫名地,他就觉得沈度此刻特别虔诚、特别美。 江沅看见沈度长长的眼睫毛轻轻一抬。在萤火虫的光芒下,沈度清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都特别美。 江沅想:真不愧是无数人的男神。 下一秒,江沅发现沈度竟然把拢着的手伸到自己眼前来了。沈度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缝之间微微透着萤火虫的淡淡微光。而后沈度松开手指,那萤火虫轻舞出来,还在江沅的眼皮前悬停盘旋了一会儿,才又一振翅,飞走了,又高又远。 宛如是在辨认他的样子。 几秒钟后,沈度问江沅:“不知道它能实现吗?” “嗯?” “愿望。” 听到这话江沅愣了愣,可是对方既然问了,江沅便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能的。” “是吗……” “沈老师你不相信吗?”江沅不忍心,想让对方好过一点儿,说,“许愿的人必须坚信,许下的愿才能实现。” “我不知道,”隔着一层如烟似雾的萤火虫光,二人对视,沈度说,“这个愿望存在太久了,我也已经求了太多次了。” “能的。”不知为何,见到沈度略略有些寂寥的却英俊的脸,江沅也希望对方的愿望能实现了,毕竟变态也并不是沈度自己能控制的,于是再次说了“能的”。 其实,只要他别招惹自己,还是个不错的人。敬业、热心,恋x癖就恋x癖吧,别真伤人也还可以,那天也许只是沈度一时之间没控制住。 而沈度则嘴角一撩,笑了。 这时向导收了灯光。灯会伤害这些精灵,向导不想长时间开。于是,萤火虫光缓缓散去,如轻薄的烟渐渐散开,又像一个倏然而逝的梦。 但是江沅却忘不了刚刚那番壮观景象。 他跟沈度被萤火虫细细密密地包围着,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与沈度两个人了。 在夜色中,当地向导不再说话,小船缓缓划了回去。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他们只能听见夜里船桨打水的声音。天边月亮又大又亮,特别好,特别美,月光清清白白,幽幽地照着世界,照着沈度,也照着他,满天星子低低沉沉,人似乎能摸到一般。河水两边红树林里萤火虫光依然还在,忽隐忽现的,热带地区树木的香丝丝缕缕盘旋在鼻端,与空气香在一处。 在月光、星光、荧光下,挺莫名地,江沅就转过头去看沈度,看身边那个英俊的男人。 沈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正好转过头,两人目光默默交缠,都没说话,眼里却有细碎的光。半晌以后,他们两人又默契地转回目光、直视前方了。 第12章 《柜》(十) 拍完这个相遇场景,拿到自己要的镜头,王金发又带着众人回到首都吉隆坡。 为了防止下雨等等导致拍摄被迫延期,剧务买的返程机票比计划表要晚两天,因此,王金发与江沅沈度要在马来再歇两晚,接着搭后天半夜的航班回首都机场。 一行人没什么事儿了,王金发问酒店的reception他们该去哪儿转转,对方回答隔壁雪州的“蓝眼泪”正是时候。 好吧。 雪州全名雪兰莪州,离吉隆坡70来公里,单程车程仅仅需要四十分钟至两小时。 他们按照reception建议的,上午先到“天空之境”。玻利维亚有著名的天空之境,马来西亚也有一个。它其实是一片浅滩,大潮过后才会出现,也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以及之后的一两天。 湖面如镜,玲珑剔透,湖水则是刚刚没过众人脚踝,凉凉的。镜子般的美丽湖面倒映着天,也倒映着人。摄影师把美景拍下,王金发则搂紧了他正穿着的黑色夹克,沈度、江沅跟在后头。 走在这里真的宛如走在天上、走在云端。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全在脚下,如梦如幻,江沅、沈度两人并排踏在这片仙境当中,鼻端嗅着早晨的风,耳边则是野鹭的叫声。 王金发一边走着,一边随意聊天:“我没料到咱们这回如此顺利,票买错了,嘿。” 摄影师问:“为什么会不顺利?” “呵呵,”王金发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怕他们知道咱们是来拍摄同志电影的,当场闹起来。” 摄影师:“???” 王金发继续神神秘秘道:马来政府并不承认LGBT这个群体,认为这是西方产物,LGBT并不为本国接受。马来也是2008年59个签署反对LGBT权益的声明的国家之一。2010年,马来西亚的电影局还曾说过马来西亚的电影里可以出现同志,但该角色在电影里必须改过自新或者死亡,二者必选其一,所以啊,我还以为会比较困难呢。” 摄影师目瞪口呆:“哇……” 末了,王金发又道:“而且啊,在马来西亚,男同们的嗯嗯嗯嗯……是违法的,被判刑的。会遭鞭子,还会坐大牢呢,理论上最高20年。”实际是另一回事。王金发一边“嗯嗯嗯嗯”,一边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圈了一个圈儿出来,右手的食指则是插在那个圈里进出。周围只有几个男人,王金发也猥琐起来了。 摄影师:“!!!”判刑! 说完,王金发对江沅沈度两个人又嘿嘿一笑:“所以,你们两个收敛一点。” 江沅知道王金发指电影里的人物关系——电影里的人物关系多多少少会影响到电影外的演员相处,这并不受本人控制。有的时候,演员们的相处状态跟戏里角色的相处状态越来越像越来越像,直到杀青才变正常。于是江沅也笑了,说:“嗨,不怕,我们是在演电影呢~~~大量素材可以作证的。对吧沈老师?” 然而沈度没赞同他,过了会儿,沈度居然顺着刚才王金发的话颔首道:“我知道了。”一如既往冷淡疏离。 王金发又哈哈一笑:“不过马来在现实中极少有人被起诉的。这个刑法不是针对LGBT,而是针对‘非自然的性行为’的。只要不是正常那个,而是用口,用……就全算作‘非自然的性行为’,那两个男人、两个女人肯定只能‘非自然’了。不过,两个人在家里上床,谁做完了还去报警吗?哈哈哈哈,据说啊,去报警的基本都是一对一对正在干仗的!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摄影师大笑。 他们继续分两排走。清凉的水冲刷脚面,水里面的蓝天白云被脚切开,再拼到一起,江沅能在水面“镜”上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自己,也清清楚楚地看见沈度。这个感觉十分神奇。他们两个在天地间缓缓地走、缓缓地走,他却不是在照片儿上看见他们,而是直接看见了。 ………… 从“天空之境”离开,他们去了九屿岛。 在九屿岛吃了一个海鲜杂饭,歇了一下,到晚上7点30分,一位船长带上众人开着小艇出海去了,他能根据当天风向推测哪里景最壮观。 路上,向导介绍说:“咱们这的‘蓝眼泪’是海里生存的微生物,它学名是多边甲藻,隶属于囊泡藻,甲藻门。它若处在大海里面,而且温度比较适宜,那在受到海浪拍打等外力后就会发光,像萤火虫一样的呢。‘蓝眼泪’均分布在温暖怡人、水光污染较少的水域,世界上有四个国家七个地方可以见到比较大量的,分别是澳大利亚、马尔代夫,还有……” 江沅等人静静听着。 渐渐地,海面开始出现一些荧光蓝色的小点儿。 江沅有些兴奋,一边儿指着,一边儿向沈度望去,说:“看啊~看!!!” 沈度目光从海面上缓缓移到江沅脸上,道:“……嗯。” 接着,荧光蓝色的小点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船速慢时,驶过之处,船尾巴后会有一条荧蓝色的细线跟着,而船速快时,一片一片水花落下,便有一片一片光点铺开,越靠近船越密集,越远离船越稀疏,小艇宛如行驶在仙境。 最后王金发带众人在某个岛依次上岸。 这里才是最壮观的。 荧蓝色的美丽海浪正一波波冲上沙滩。 蓝色光点大片大片,完全覆盖这边沙滩,就像是银河当中正闪烁的星星一样。沙滩上面,整片“银河”都是暗暗的深蓝色,其中零散地分布着更闪、更亮的光点儿,有的时候是一点点,有的时候的一大片。“星星”被浪送上沙滩,而这些浪前沿部分就是蓝色最盛之处。“蓝色星星”被浪推着,冲上沙滩,留在上面,分外耀眼。一段时间之后,它们逐渐隐去光芒,新的一浪涌上地面,重新点亮“银河”。“银河”时而繁星密布,时而晦暗不明,而正因为这个对比,“星星”才显得弥足珍贵。 黑暗的海里,连方才看不清的鱼也在散发淡淡光亮。 文艺青年王金发又作诗一首,发了朋友圈,江沅知道那群导演互相点赞对方的诗。 江沅跟在沈度后头。 他发现,每回抬脚,沈度鞋底便沾满了正在发光的小蓝点,而沙滩上的脚印里也全都是它们在闪。因为“踩”的压力更大,蓝眼泪的光芒更盛,江沅此时依稀觉得沈度走在银河之上,而他走到哪个地方,哪的星星就被点亮,他好像会魔法一般。 江沅追上去,走在沈度旁边,没忍住,叹道:“哎……真美。” 沈度眼睛望着远方,说:“嗯。” “这世界上,有很多……让人感到难以相信但却真实的存在。”江沅又说,“我们人类对这世界的想象,永远都是那样贫瘠。” “……嗯。” 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王金发转过脖子问他们俩:“漂亮哈?” 江沅笑着点头:“对。” 王金发接着问:“那,你们见过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是什么?” “嗯……”江沅想了想,说,“我其实上大学以后就没怎么旅行过了,再之前还太小了,走马观花,对所见所闻感受不深,跟着爸妈看个热闹而已,说实话,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对我来说,最美丽的东西大概就是这次见到的了,昨天的萤火虫,今天的蓝眼泪。不过,我相信以后还会见到很多更加美丽的东西的,我很期待。” “我可真荣幸。”王金发哈哈一声,又问:“姚震呢?”作为导演,王金发把沈度名字给叫错了,叫成“姚震”了。王金发也意识到了,但他并未刻意纠正,他很清楚沈度知道自己刚才叫岔名字了。 “……”沈度并未立即回答。 江沅以为沈大影帝一时半会儿选不出来,笑着看他,却发现对方此刻也正转眸望向自己。在白色的月光当中,也在蓝色的荧光当中,沈度眼睛幽黑幽黑,里面微光颤动,有点儿像此时带着粼粼亮光的深邃海面,人似乎能被吸进去。 而占据正中央的,是满满的江沅的影子。 江沅一怔,一时之间竟躲不开。两个人的视线仿佛蔓藤一般,围绕、纠缠,又像杯子中的两滴水银,慢慢靠近、倏而融合、紧紧拥抱,最终难分彼此,似乎已经找不出来任何独立过的证据。 王金发又催:“是什么?” 而在一片静谧当中,沈度突然抬眸望向王金发,又轻轻笑笑,把王金发叫错名字当作一个梗来回应了,说:“那只能是我的‘辛愿’了。” 正好应了姚震辛愿刚拍完的“森林初遇”。 “……”突然听到这个答案,明知与自己无关,莫名地,江沅心跳还是猛地漏了一拍。 “哈哈哈哈!”王金发大笑,“对对对!你的辛愿,你的辛愿!” 第13章 《柜》(十一) 晚上十点才刚一过,向导便叫众人返航了。王金发跟江沅等人在九屿岛歇了一晚,第二天的一大早就回吉隆坡搭飞机了。 六个来小时后,飞机落在首都机场。 刚一落地,江沅手机就叫起来了。 江沅一看,是他妈妈。 “沅沅!”江沅妈妈于立文挺神经质地问江沅道:“沅沅,你在哪儿?!” “……”江沅沉默两三秒钟,用最温柔的声音道,“我在天津的朋友家。”他撒谎了,又撒谎了。 江沅妈妈继续质问:“那为什么手机没开?!” 江沅继续撒谎道:“我忘记带充电器了。”九屿岛上不提供WIFI。因为拍摄顺序完全变了,重生的他猝不及防,于是也没什么时间去营业厅开国际业务。而且,他本以为他们每天都会回到酒店里住,并没想到这趟会有“看蓝眼泪”的临时行程,因此,去九屿岛前,他只告诉于立文说他要去趟好朋友那,一天左右。 “哦,”听江沅这么说了,对面明显放心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嗯,我没事儿,妈。” 于立文又问:“广告公司工作顺利吗?” “挺顺利的。”江沅根本不敢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辞职了,更不敢告诉对方自己又当演员了。 于立文还是说:“那就好……” 挂断手提电话,江沅心情又变沉重了——久违的沉重,毕竟,自打加盟这个剧组,他便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现在,他只希望于立文别见到《柜》的任何消息,别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幸好电影没有龙标不会公映,只会参展,他暂时是比较安全的,于立文也可以放心,可江沅知道自己一直热爱电影热爱表演,演员一直当下去的话,于立文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到那时候…… 哎,怎么办呢。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等最后“东窗事发”她妈妈会更难接受的,因为她被蒙在鼓里直到完全兜不住了,那时候,“他不听话”“他不在乎”的愤怒上又会叠加“她被隐瞒”“她被欺骗”的愤怒。 可是,他不会再离开电影了。 江沅挺感激沈度等人的。他在撒谎时,王金发、摄影师、沈度全部装作没有听见。尤其是沈度,走在身边,缄默不语,只是轻锁了一下眉心。 …………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剧组继续拍摄工作。 辛愿、姚震在萤火虫的亮光中结识彼此,此后二人一直没断联系,他们通电话、约晚饭,一起看电影、逛公园,暧昧渐渐弥漫开来。 在这个组,江沅对于表演的热爱彻彻底底被点燃了。酒店房间不大隔音,每天凌晨两三点钟江沅竟然还能听见王金发跟各个主创讨论电影的声音。王金发情绪激昂,语气激动,隔壁房间时不时地就会爆发一阵大笑。而沈影帝呢,江沅知道,他会亲自给人拉背,会钻研“无聊的词”,会一次次搜寻感觉、练习、反思,在黑色的笔记本上写了大约2500个“正”字。 在这样的氛围里,回来后,江沅常对某个镜头钻研出来几种演法。其他演员多半只是尽量达到导演要求,导演让怎 么改他就怎么改,而江沅呢,常问王金发,他能不能换个方式再来一次、再演一演,争取能给导演还有后期剪辑更多素材。有些导演并不喜欢手下演员自作主张,觉得“再来”这样的话只有导演才可以说,可王金发绝非如此,到了后来,他甚至会主动问:“江沅,还有想法吗?还有想法咱们几个就接着拍。” 王导甚至并不要求江沅严格按分镜演。他叫摄影好好看着江沅演、跟着江沅走,让江沅自己发挥看看,对此江沅还挺感恩的,他清楚,这些需要导演、演员非常信任彼此才行——电影预算十分有限,王金发是相信自己才把有限的时间交给他的。 江沅觉得他要更努力,他唯一比别人多的就是他对电影的爱。 在这些努力之下,江沅进步明显极了,“辛愿”人物越来越立体,王金发的副导演跟江沅说:“王导现在的“过!”经常有点儿‘好!’的意思,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沈影帝。” “咦,”江沅奇了,“这玩意儿还有区别?” “有,”对方回答,“你听多了就知道了。一般满意的‘过’跟非常满意的‘过’是不一样的。” “哦……” 有些演员因为江沅觉得压力有点儿大,跟他开玩笑说:“嗨,江沅,你这张脸,往那一摆就足够了啊。” “嗨,”江沅总是笑,“脸这东西……我觉得吧,只有内在才是一个人物角色魅力所在,只有内在才能引起观众们的真正注意,才能让观众们有深刻印象。” “啧啧……” ………… 马来回来一星期后,有天傍晚临收工时,江沅耳朵突然听见主创那边一阵喧哗。 他觉得跟《柜》有关系,就走过去看看究竟:“???” 制片主任见他来了,也没瞒他,大笑着说:“江沅!以后你有福了!” 江沅:“???”有福? 制片主任又解释道:“电影预算刚增加了!1000万!” 对方说完这一番话江沅也是十分欣喜:“1000万?!”电影预算这个东西那自然是多多益善。有了投资,他们就能拍多一些、拍好一些了。《柜》是一部同志片子,中帜是家小的公司,王导是个年轻导演,投资一直十分可怜,只有区区500万而已。王金发总阿Q精神,说“数字电影不比以前胶片电影,不用砸钱,电影胶片那个玩意每一格儿都是钞票,每次NG都要花钱,这个真的忒可怕了,演员演技决定一切,现在咱们至少可以随便拍嘛”,不过大家当然知道数字电影也需要钱。 “对,”制片主任继续说,“咱们沈大影帝突然自己投了1000万进来!” “啊?”江沅惊讶了。 沈大影帝一下自己掏了1000万的投资出来!《柜》的预算立即变成原先预算的三倍了! 一旁有个二货补充:“而且啊,沈度只要这部片子总收入的三分之一!给中帜三分之二!虽然在投资上,是沈度占三分之二而中帜占三分之一!”《柜》(Closet)不能拿到龙标也不能公开放映,但是中帜可以出售这电影的国际版权,这个也是绝大多数文艺片的收入来源。 江沅:“啊……” “嘿,对。”制片主任抠抠额头,“听王导说,沈度15号就表示说自己也想投资《柜》了,不过因为电影版权已经是在中帜手里了,三方必须进行沟通。你知道的,《柜》的本子是王导写的,然而中帜是投资方,它们早把版权买走了,王导只是导演、编剧。” “15号……”江沅想了想,15号,那是电影开机首日,也是自己“重生”当天,他对15号这个日子印象深刻。 制片主任:“咱们王导本来以为中帜、沈度要拉锯的,谁知道啊,沈度这边让利很大,看起来挺莫名的,于是他们一个星期就把合同全敲定了。沈度这边的意思是,他只想把电影拍好,希望《柜》成为经典,并不在意利益划分。” 之前那个二货又道:“啊!只想把电影拍好,希望《柜》成为经典!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 江沅:“……” 这一瞬间,江沅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怀疑,上一辈子他之所以发生意外死在片场,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柜》的预算只有500万。出事那天他总觉得那威亚师不大熟练,可请人来的副导演说好威亚师日薪太高了,这场只有三层楼高,六米左右,毫无难度,威亚师不拉绳子江沅都不会出事的。当时江沅没再反对,选择了相信对方,可谁知…… 当然,江沅现在没法确定他死亡的真正原因,他只是在心里怀疑那威亚师是有责任的。只能说,现在,电影有了沈度投的这1000万,副导再请威亚师时应该能请一个好的了。 “还是感觉挺奇怪的。”那个二货又说,“沈老师他都已经有几个影帝在手里了,为什么还这么想把电影拍好?这么想《柜》成为经典?他还缺这一个角色吗?《归途》《儿女》全是经典啊?” “嗯?”看的出来,制片主任非常欣赏沈度,说,“沈度不是为了再多一个影帝才来投资的。你想想,这部电影两个男主,真拿影帝也未必是沈度的啊,也许是江沅的呢,可他一直对江沅倾囊相授毫不隐藏的。”说完,他拍拍江沅,又道:“加油啊江沅。你要真的凭借辛愿一步登天拿了大奖,可别忘了感谢沈老师,他这边又追加投资,又教你演戏的。”《柜》虽讲了三对同志,但辛愿姚震戏份最多,他们两个也承上启下地连接了另外两对。 听到这话,江沅吓了一跳,他忙摆摆手,笑着说:“没有没有。我现在还差得远呢。” 影帝?他? 他不认为他有希望。 同时,他江沅可不敢肯定沈度不想再拿影帝了,像制片主任说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有可能,沈度只是觉得自己对他不会产生任何威胁而已。他把辛愿给演好了,沈度拿奖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这样的话……江沅想象了一下下,虽然这事不会发生,但是万一,自己拿了某个大奖,沈度却没拿,那么沈度到时应该……不会感到很高兴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沈度对于电影本身的的确确是钟爱的,江沅其实一直都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14章 《柜》(十二) 在影片中,辛愿、姚震感情日笃,终于,他们二人要建立关系了。 这是一场雨中的戏,也是一场重要吻戏。王金发选了个阴天,又租了辆喷洒车,叫“程力东风大多利卡绿化喷洒车”,而后带着沈度、江沅等几个人出去拍摄了。“造雨”一般用洒水车,“大雨”则改用消防车,有关部门有专门工作人员对接剧组。 “好,”王金发在监视器后,说,“一二三,走!” 在《柜》这部电影当中,某天,辛愿、姚震二人见面,出来天上下起小雨。那些雨丝细细密密,天地一切影影绰绰。雨水打在玻璃窗上,而后汇成了几股水流,一道一道,蜿蜒流下。 姚震拿起一把黑伞,将人送到公交车站。雨伞并非是折叠的,而是直把的,它颜色的正宗的黑,伞柄下是“J”形把手,姚震握着,五指微收,漂亮的手骨节分明,充满男人的力量感。因为姿势,衬衫露出一截袖子,皓白皓白的,干净极了。姚震照顾辛愿身高,手中雨伞微微偏过去,他自己的左肩则湿了。小雨潺潺,如烟如雾。雨将辛愿还有姚震与别的人全隔开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一直在走。 在车站,辛愿、姚震并未说话。他们静静望着雨幕,也静静望着人群。 车来了,人很多。 辛愿排在最后一个,等人全在车上头了,辛愿才要开始上车。 在这场里,江沅一腿蹬着台阶,右腿还踩在地上,踮起脚尖搜寻空位。沈度轻轻垂眸,正好望见黑色长裤紧紧包裹起来的双臀,又是一怔。 车门“咔”地合起关上,“辛愿”衬衫被夹住了,“姚震”于是重重拍门,叫司机把门打开。 下一镜,车门又开了。见辛愿一手握着扶手,一手拿着手机,姚震没说话,垂着眼,把雨伞放在地上,两手指尖按在辛愿白色衬衫的后腰处,分别向两边一抹。到了两侧,怕衬衫再滑回去,姚震两手又分别按在辛愿腰的肌肉上,把衬衫往前推了推。 感觉对方的腰细细的,薄薄的,没有一丝多余赘肉。手掌正好卡着腰窝,十指捏着腰上的肉。 抹完了,他抬起眼。 辛愿回头,想道谢,于是侧过身,转回脸,却意外被一双眸子直直撞进他的心脏。 姚震双手还没收回,头发略有一些凌乱,有些雨水挂在了他细细密密的睫毛上,有些雨水则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去。额上有水,唇上也有水,因为仰着脖子,还有不少正顺着他漂亮的脖颈滑进衣领。 两人隔雨对视片刻。 这时来了一阵风。姚震刚才撑的黑伞被风一下掀了起来,打着滚儿,走远了。 他们这样彼此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听“呼”地一声,车门终于是关上了,不过他们隔着玻璃谁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注视着。 车开走了。辛愿隔着车门玻璃探头张望,姚震还在原地。 一站地后,公交车再停下以后,辛愿突地反应过来,猛地转身下车,而后,他也没有时间去反方向搭公交车了,在雨中奔跑起来,向姚震靠近、再靠近。 远远地,辛愿望见他念着的那个男人还在原地。 一个白点,撑着一把黑伞。 辛愿跑过去,撩了一把头发。他发现,姚震因为扶他的腰,被雨淋了。 在黑伞下,两个头发、衬衫湿透的人疯狂散发着荷尔蒙,而后,突地,辛愿把上姚震的腰,二人胸膛渐渐靠近,辛愿送上他的嘴唇,姚震则是…… ………… 天很冷。 “下车、奔跑”这个镜头江沅已经NG三次了。 他忍不住微微发抖,肌肉僵硬,牙关轻颤。跑的时候感觉还好,可一面对“姚震”,一说台词儿,就不行了。 “……”王金发抱着胳膊,锁着眉头。 喷洒车租金很贵,这个场次必须拍完。他咂摸咂摸,最后对江沅说:“喝点儿吧。” 江沅:“啊?” “喝点儿酒。”王金发道,“暖暖身子。” 江沅点头:“行!我试试!”白酒下肚,乙醇变乙醛,血管扩张,循环加速,人会感觉身体变暖了,而且酒精麻痹中枢神经,皮肤对“冷”渐渐迟钝,也能起一定作用。 于是,王金发让一个场务上小超市买点白酒来,还说:“你快点儿!江沅冷着呢!” 结果呢,为达到导演要求,场务居然横穿马路!而且百米冲刺似的,到路中央栏杆那儿俩腿一跨,“嗖”地过去了! 王金发说:“我操!刘翔!” 太危险了……对自己危险对别人也危险。江沅盯着,挺紧张。场务是给自己买酒去的,他真不想发生什么。 最后场务一来一回只花掉了七八分钟。他打开了沃尔玛的“天天平价”塑料袋儿,拎出个“红星二锅头”来。白色的小扁瓶儿上有一枚红的星星,商标下面则是写着“五十六度”“气味香醇”。 江沅说:“谢谢!”手接过来。 他一口气喝了大约二分之一,一两左右。喝的时候,他就感觉一股火儿一下烧过整根喉管,刺着嗓子,辣辣地疼。过了会儿,胃部开始变暖变热,那股火儿蔓延开来,可,与此同时,江沅发现头有点儿晕。 怪了……平时他喝一儿两是没事儿的。可能现在又冷又累,整个人的状态不好,江沅此时还真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了。 不过,没关系。 “好!”王金发又道,“Three,Two,Oion!” 于是江沅再次跑到沈度面前而后站定了,撩起额发,望着对方。他们两人目光交缠,暧昧疯狂涌动。 江沅突然口干舌燥,也不知道是白酒刺激的,还是什么刺激的。他迷迷瞪瞪,莫名记起沈度跟他在两岸满是萤火虫的船头对望的那一幕,又莫名记起沈度跟他在脚下尽是“蓝眼泪”的沙滩上并行的那一幕。 还有“正”字的笔记本,还有…… 沈度眼睛清清亮亮。 江沅发现,沈度衬衫已经全湿,变得半透,白色衬衫紧紧裹在他的身上,一条一条褶皱中间隐隐露出肉-体颜色,他能看到对方肩膀、胸膛、小腹……沈大影帝壳子极好,肌肉结实,线条漂亮,两边肩头又宽又厚,下边胸肌微微鼓起,腹肌块块分明,被已经被雨打湿了的白色衬衣罩在里面,比直接露出全身肌理还要让人心猿意马。此时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是开着的,两边衣领因为湿了已经不若往日笔挺,而是塌在两边儿,却又带着它们此前规规整整的模样儿,叫人有些口干舌燥的。两边衬衣随着锁骨凹入一块,积着点水。 虽然迷糊,江沅还是把他昨晚练习过的台词念出来了:“姚震……我回来了。”他练习过很多次了,能顺着表演下来。 沈度垂眸,问:“回来干吗呢。” 江沅把上沈度的腰,望着他,说:“回来……干这个。” 摄影机还在运作,王金发并未喊停。江沅想,想来这回他没抖了。 该吻上去了。 知道不能耽误,江沅于是没想太多,踮起脚来,先吻了吻沈度下巴,又吮了吮沈度的唇。他告诉自己,这是表演,这是表演,沈度是姚震,他是辛愿,沈度专业,他也专业。他很努力地不想太多,让自己与辛愿重合,也让沈度与姚震重合。 江沅生得好看,唇也好看。他唇色是健康的红,不苍白不暗淡,唇线鲜明,唇峰清晰,唇谷也是,微微翘起来。上唇上有一颗唇珠,下唇上有一道凹线,立体、饱满,还带着润。他的双唇非常柔软,正此刻带着一点湿气。 沈度的手微微发抖,带着伞也微微发抖。 摄影机仍在运作。 下一秒,“姚震”回吻,江沅只觉他自己的两片唇被猛地攥取了! 沈度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死死搂着江沅的腰、紧紧箍在自己身上,两人湿透的白衬衫贴在一起,摩擦彼此,悉悉窣窣的。水分子从他身上滚到他身上,或从他身上滚到他身上。因为湿了,两层布料似有若无,轻轻的,又薄薄的,隔着衬衫,江沅可以感受得到另一个人的炙热体温。他甚至能感受得到沈大影帝的肌肉弹性——年轻、健康、结实、有力量。 沈度的吻强势、猛烈,不同于他轻轻嘬嘬,而是直接重压重碾,双唇开合,一下一下,紧贴着,摩蹭着,亲吻呼吸随着亲吻节奏也渐渐地狂热起来。 可能因为那瓶白酒,江沅觉得舒服极了。天太冷,被另一个人紧紧搂着,被火热的唇重重压着,舒服极了。 摄影机被雨伞挡着,行人也被雨伞挡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雨伞下”这个有些隐秘着的空间当中,江沅的唇微微颤颤,按照剧本,开始回应了。王金发不喜欢借位,于是他们没有借位。本来,江沅可能按照本能会很羞耻、很抗拒、很僵硬,可是此时被遮挡着,江沅竟然直接放开了。 反正……只有沈度知道。江沅其实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就是觉得“沈度可以知道”甚至“沈度应该知道”,别人不行。 吻着吻着,他接过了沈度的伞,力道一软,手指一松,伞柄还在他的手上,伞把却落在他的肩上,伞面歪了,45度斜斜指着,罩不住人,他们二人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小雨”当中。“雨水”落在江沅额上,冰凉凉的,顺着滑下,可却无法滑入口中,因为紧贴的两片唇严丝合缝、不留空隙。于是,那水绕过嘴唇,从唇两侧蜿蜒而下,似在避开某个地方。 接着,江沅握伞的力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伞面一点点栽歪过去,最后终于落在地上。 这好像是猛然触动了一个什么机关似的,江沅突然伸手搂着沈度颈子,而不再是把着他的腰了,同时,沈度两手死死抱着江沅,把人按在自己身上,两人疯狂地接吻,一下一下,不断地吻。每一次,他们的唇都用力地吸吮对方,还发出些“啧”的声音来。吻如雨点一般密集。 最后,按王金发的意思,江沅张开自己的唇,沈度则是长驱直入。对这一幕,王金发要一个舌吻。当时,在说这个要求时,王金发的左右两手食指指尖对在一起,还点了点,说“我要一个舌吻”。 于是,沈度卷着江沅舌尖,探索、缠绕、越来越重,越来越深,江沅只觉一股电流忽地蹿到四肢百骸,感觉陌生而又羞耻,背脊起了鸡皮疙瘩。嘴唇麻了,舌尖也麻了,可因为酒精,因为原始欲-望,还是在吸吮对方,还是感到舒服。 借着拍戏这个由头,在理性之前,本能先行。他沉浸在深吻当中,心仿佛也在水里了,不断坠落、坠落、坠落。 江沅度过一篇文章,说人为何喜欢接吻——为辨别有毒食物舌头上有大量神经。可江沅迷迷糊糊的,也分不清,自己是喜欢接吻,还是只喜欢跟对方这样。 沈度的吻无比霸道,甚至有些粗鲁,无比强悍、充满索求,带着十足的占有欲,像要把人生吞下去,只属于他一人一般。 江沅想起一些经典电影中的“雨中接吻”来了,比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沅听见远处传来一声什么,似乎是“卡”,可他没管,或许是没反应过来,还在继续亲吻,而沈度也没管,大概也没反应过来,他们俩在水中搂着,狂乱地吻,难分难舍,而且,他们似乎依稀感觉这个吻要结束了,反而更用力、更粘稠,舌尖疯狂扫荡,想抓住这最后的放纵,空气温度不断升高。 “卡!卡!卡了卡了!!”副导演见二人没有听见王金发的命令,知道这“雨”声音太大了,说话很难被听见,赶紧跑过来,在他们耳边喊“卡”,与此同时,喷洒车停止运作了。 江沅、沈度于是分开。 他们望着对方眼睛,胸膛起伏,微微喘气,两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还在萦绕。 王金发也走过来了。 几秒钟后,沈度收回视线,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淡疏离的模样来,对着江沅点了点头,问:“还好吗?” 江沅也从酒精当中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笑笑,说:“还好。”他是真的有些尴尬——二锅头也太上头了。 沈度看看他,说:“嗯。” ………… 接着江沅开始准备拍摄计划的下一场了——雨停后,姚震再一次把辛愿送上公交车。 然而,没想到,王金发在仔细观察江沅之后,突然说:“休息休息,半小时后再继续拍。” “???”江沅不明白了。因为冷,他又NG又买酒的,进度已经被耽误了,今天已经有些晚了。按理来说,王金发应该抓紧时间拍下一场,把进度抢回来,要知道,主创人员比如摄影对于“加班”还是崩溃的,资历浅的年轻导演镇不住场会很尴尬,因此,能不加班最好是不加班。如果剧组工作人员认为加了没必要的班,那导演威严就会大减,工作氛围也受影响。 王金发看着他,指了指,一言难尽地解释道:“你嘴唇儿被亲肿了。” 第15章 《柜》(十三) 大雨中的亲吻过后,辛愿、姚震进展迅速。 这天,两个人在姚震家里一起庆祝辛愿生日。他们开了一瓶红酒,醉眼朦胧,温度陡升。 而后,姚震吻了辛愿颈子。 “好!”王金发拿着本子,两只手直抬,对沈度说,“色一点儿!色一点儿!你对对方非常喜欢、非常迷恋、非常渴望!明白吗?” 沈度颔首:“我知道了。” 对沈度的这个回答王金发却不大满意,他说:“别跟这儿冷冷淡淡的!‘姚震生日’这一场戏需要失控,需要激情!打起精神回答问题!”王金发又两手直抬。男演员对“亲密场景”一般总是十分兴奋的。他们拍完可能喊累,说撑得久了,bb,可还是十分兴奋的,同志片儿也不例外。男人本能是对内容最最好的演绎方式。 江沅:“……” 他不知道两手直抬为啥就是“色一点儿”。 沈度看看江沅,又看回王金发,笑笑,说:“真知道了。”沈大影帝并未真的“打起精神回答问题”。他的笑意也是淡淡的。 “……”王金发见沈度似乎还是无法进入状态,对对方不抱期望,在心里默默叹气。 副导演笑:“这个应该不难的啊。咱们江沅比女明星还招人儿呢。” 江沅再次:“……” 江沅清楚,沈度喜好十分特殊,可自己现在健健康康,沈度绝对没感觉的,肯定不大兴奋,他们今天的这一场估计需要NG好多次了。“比女明星还招人儿呢”对沈度是没作用的,只有反作用,对自己“色一点儿”跟对石头“色一点儿”没区别,影帝也未必能演出来了,何况,他也没自恋到真觉得自己“比女明星还招人儿”了。 江沅看看沈度,发现对方此时静静站着,冷静自持,面无表情,果然是没什么期待的样子。 江沅摸摸自己脖子。 灯光师拿一堆器材跑来跑去忙东忙西。终于,一切布置完毕,场记啪嗒打了板子,喊:“第25场第9A镜!” 直到这时,江沅心里还是觉得沈影帝是挺难演好的。 结果,下一秒,出乎意料,沈度猛地压了上来! 江沅下巴被人挑起,亲吻落在电影脚本所指定的位置上面。沈度贴着江沅,小心地,轻轻地,羽毛一般似有若无,(这里删掉100个字)。他的右手死死按着江沅后颈,还略略捏着,沈度手指很长,手掌也大,他把江沅牢牢固定在他自己的手心里,江沅只觉自己完全被对方给拿捏住了,猫儿似的,动弹不了,只能任由沈度动作。 沈大影帝又回到了他刚才的起点处,(这里删掉100个字)。 第三回,(这里删掉200个字)。 十几秒后,(这里删掉200个字)。 而后,沈度捏着江沅后颈的那只手缓缓上移,轻轻拍拍江沅后脑。 “???”江沅正在纳闷着呢,就突然感到自己头发被沈度给用力一扯,他不自禁扬起脖子! 沈度一手搂着江沅的腰,一手扯着对方的发,让人扬起脖子来,同时睫毛轻垂,眼睛半闭,凑近了,隐忍到性感。江沅全身都没力气,被对方完全控制,有些迷离。 现场有的工作人员用手捂住自己的唇,才没叫出声儿来,尤其是几个姑娘。 一吻结束,沈度抬起头来,微微喘气,对江沅对视。 江沅已经完全懵了,就在沈度的怀里边跟他目光缠绕纠缠,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下一幕是姚震翻过辛愿身体,接着亲脖子。 江沅还没反应过来呢,便一下被翻过身子!他趴在了大镜子上,接着,(这里删掉200个字) “啊……”江沅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沈度却没停下来,他一手搂着江沅,另一只手捏着江沅下巴一抬,让江沅在镜子里边看着自己,也看着他。 半晌后,沈度回到他最开始那轻缓的节奏上来。最后,又一下一下,将此时已不带欲求、只有爱意的轻吻给落在颈子上。 “好!”王金发大喊一句,“Cut!过了!”他极高兴,根本就没有想到沈度能有这种表现! 这么长的一镜过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有场记在唰唰填这一镜的场记单,记了镜头基本内容、拍摄方法、布光手法、表演细节、道具位置、服化细节,还有一共拍了几条,过没过……很忙。 江沅根本不敢抬眼,但他可以感觉出来沈度还在看着自己。 江沅大口呼吸几次,终于豁出去了,抬起眼睛,说:“沈老师,我——” 话还没说完,江沅就被吓了一跳。 沈度眼睛是发红的,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江沅心里突地一颤,想说的话梗在喉间。 见江沅被吓着了,沈度也回过神来,他闭闭眼,又复睁开,眼神已经回归他一贯的平静、冷淡,仿佛刚才那副样子只是江沅的错觉,他再次问:“还好吗?拍这内容……不习惯?” 他这样,江沅都怀疑自己之前看错了,抑或想多了,沈度只是表演而已,或只是入戏而已。对影帝,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只点点头,道:“还好。没不喜欢。”不然还能回答什么呢? 听到这个答案,沈度唇角轻撩了下。 ………… 又拍摄了四场戏后这一天就宣告收工了。对一天能拍多少导演之间差距极大,有的导演一天能拍二三十场,有的导演一天只能拍两三场,王金发是五场左右,上部片子是,这部片子也是,他对自己片子质量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吃过饭,江沅先跟王金发等针对角色聊了会儿,他聊心理,又聊表现,把次日要拍摄的几段内容过了一遍。每一回他说到“辛愿”都会兴奋、都会激动,甚至能说到天亮,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他很珍惜这段日子。江沅记得,当初拿到《柜》的本子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完了又翻回扉页,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连扉页上的电影名都没放过,全盘朗读,宛如在进行一场最为虔诚的仪式。对当上了电影演员的第一天珍惜极了,只想记住每分每秒。 跟王金发道别以后他又去了沈度房间。他俩明天有对手戏,今天晚上也需要先对对台词,做做磨合。 电影剧组给沈度的待遇很好,房间很大,江沅没跟沈度寒暄,二人直接进入正题。江沅始终无比投入,有种光彩从他清瘦的身体里焕发出来,沈度真喜欢这样的他,心尖儿新绿葱茏、枝繁叶茂。 明天还有一场吻戏。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江沅看着王金发那比较简略的脚本,问沈度:“嗯……沈老师,明天这场……你想怎么演?我配合下。”江沅知道,吻戏最好被演员们提前磨合。这个东西需要默契,否则牙齿磕啊碰啊的,这个戏就没法儿演了,王金发会“教育”他们的。王金发并不爱骂人,但爱教育。 落地窗前,沈度静静看着江沅。 江沅又有一些尴尬:“这场……辛愿还是比较青涩的,姚震占据主导地位。他是配合辛愿好呢,还是比较凶猛好呢?您想怎么演?” 然而同时,江沅不得不承认,他还有着一些期待。此前两场亲密的戏他真的是太刺激了也太舒服了,江沅觉得,男人真是太悲哀了,一生被本能左右。一个男人的一辈子就是一场春梦而已。 “嗯……”似乎看透了江沅,沈度说,“姚震先是嘴唇贴着。”说完,他的手挺自然地把江沅后颈揽了过来,自己的唇离江沅的唇大约只有两三厘米,让江沅明白角度等等,灼热气息打在对方唇上,“大约这样……” 江沅身体一僵,不过,他还是轻轻抖着,对对方说:“好……好的,我知道了。” “然后,姚震……”沈度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描述,然而,片刻之后,沈度就让自己的唇轻轻贴上江沅的,轻抿两下,又抬起来,垂着眸子,说:“先这样……” “!!!”江沅怔了。 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推开对方远离对方,可他太舒服了、太喜欢了,他闭上嘴,还把双唇藏了起来,反回去咬住,不过,一会儿后,江沅就又撒开了,像在等着对方继续“演”。 于是沈度没放过他。 几秒钟后,沈度左手拇指食指牢牢钳住江沅下巴,掰了一个角度出来,自己则是再次覆上,轻轻地嘬对方唇珠儿,一下一下流连忘返,而后又嘬江沅下唇正中央的那道凹线,一边说:“就这样……”沈度声音低沉性-感,喃喃地道:“这样……” 房间里面灯影模糊,人影跳跃。四处都是情的气息,腥甜着,粘稠着,既虚无又真实。黄色灯光在屋子里缓缓流淌着,像一条河,整间屋子都动荡着,而江沅与沈度则在汹涌当中随波逐流。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二人开始舌尖交缠,沈度搂着江沅的腰,江沅抱着沈度脖子,越来越深越来越疯。 一吻结束,沈度直起腰来,还是掐着江沅下巴,看着江沅眼睛,问:“这样,行吗?姚震一点一点控制不住。” “……”江沅性子比较被动,对刚才的吻是什么意思实在不大确定,于是没吱声儿,只点点头,说:“行。” 作为《柜》的第31场,的确是“行”。 他有一些难以置信。 他跟沈度,在《柜》片场外的地方也接吻了。这回没有导演,没有摄影,没有任何主创,单单只有他们两个。 虽然,还是为了戏。 沈度又道:“至于辛愿什么反应……你自己想,自己演,这是你的电影角色。” “嗯,”江沅说,“我明白的。” “那好,明天也是这个流程。”沈度说,“那我最后确认一下……明天,我会捧起你的脸颊,吮-吸你的嘴唇,拨动你的舌尖,轻触你的喉咙……可以吗?” 话到这样,江沅也只得点点头,回答说:“可以的。” “都可以吗?” 江沅继续别别扭扭地说:“都可以的。” 第16章 《柜》(十四) 翌日,他们继续拍摄“姚震生日”的这一场。 姚震亲完辛愿脖子,继续进攻其他地方。 拍摄首场吻戏那天江沅因为喝二锅头了,没想太多,然而刚才亲完脖子江沅再次有点怕了。沈度那个“色一点儿”太真了,太像了,带着欲求以及渴望。感性上,江沅觉得沈度可靠——认真、努力,喜欢电影,喜欢表演,对后辈很好,对他也很好,他甚至被对方蛊惑过,可理性上,江沅非常非常不想沈度对他产生兴趣,因为江沅知道沈度有些问题、是不正常的。虽然,“心理问题”这玩意儿沈度他是控制不了的,也可怜,但江沅依然不想招惹。 可又不能躲,不专业,“一见沈度就笑一见沈度就笑”这招看上去也没什么用,江沅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其他主意。 沈度似乎看出什么了,却没说话。 王金发的“A”指令后,摄影机又开始运作了。 首先二人再次接吻。 沈度望着江沅,他的眼睫浓密修长。他修长的十根手指轻轻捧着江沅的脸,叫他扬头,四目相交。沈度探出舌尖儿来,一下一下,轻轻扫江沅下唇正中央的那道凹线,接着,又温柔地用唇包裹江沅上边的唇珠儿,用舌尖儿转圈、勾画、细细体味。 这是江沅的嘴唇儿比较不同的两部分,他想知道它们的样子。 几秒钟后,二人开始唇舌交缠。他们用力摩-擦、努力感受,又粗糙,又细腻,江沅只觉得,他的舌面、两侧、舌底、口腔黏膜等等地方,甚至系带的两边儿,都被探索了。最后,沈度捧着江沅的脸,轻轻刮擦江沅上颚,却由近及远,由外及内,一点一点地深入着。他的态度并不急切,动作也是缓缓的,宛如在等江沅说出“停,太过了!”的话出来。可是江沅没吱声儿,于是最后,沈度探到他的喉咙,轻轻戳戳,又收回来,一双眼睛望着江沅,薄薄的唇发出喟叹。 江沅觉得有些那个,可他明明答应过了。 接着,按照《柜》的分镜脚本,中间过程省略过去,江沅坐在沈度腿上,等于是,“辛愿”坐在“姚震”腿上。在电影中,姚震一直比较主动,而辛愿则是比较被动,于是,沈度看看江沅眼睛,而后垂下眼、抬起手,一只手捏着衣襟儿,一只手拈着扣子,又抬起眼,问:“准备好了?” 江沅化身“辛愿”,说:“……啊。” 于是沈度勾唇笑笑,左手捏起衣襟儿,右手拉着扣子,让扣子对着扣眼儿,一松手,衬衫扣子便滑过去了。 扣子开了,沈度两手分别捏起江沅两边衬衫衣襟,缓缓打开,时间凝滞了。然而,他并没有着急进攻江沅衬衫下颗扣子,而是再次笑笑,把手中的两片衬衫向两边儿大大分开,动作缓慢,甚至可说认认真真、斯斯文文,他分开后,还用自己两手手指由上至下地按了按、压了压,让被分开的衣襟儿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如衣领般地贴在了江沅的白衬衫上,也贴在了江沅的胸肌上。 江沅锁骨露出来了。 他觉得,这…… 沈度又解第二颗扣子,依然是,一手拈起扣子,一手捏着衣襟,重复之前的动作,分开时,他还捏着两边衬衫的衣襟儿抻了抻、扽了扽,而后才平铺在了江沅两边的胸膛上。再次,他用几根手指按了按,压了压,把布料被分开后形成的褶都给弄平了。于是,江沅衬衫又开大了些,胸膛也又露多了些,一半胸肌都能被看到了,他的……堪堪隐于两边白色的布料下。 接着是第三颗扣子。沈度呼吸都停止了,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两手慢慢掀开衣襟。于是江沅……缓缓暴露于视线下。形状可爱,颜□□人,此时还是软趴趴的。 脚本没写这样详细,它只说了“解开扣子”。江沅想,难道这个就是王导经常夸的“细节丰满”吗?一步一步,给导演跟后期剪辑非常多的选择素材。 沈度没解江沅最后一颗扣子。 他的双手撩开衣襟,手指点上江沅腰间那薄薄的一层肌肉。布料磨着他的手背,他的手指缓缓向前。指尖下的皮肤又温暖,又细腻,热热的,滑滑的。想到在碰触那人,沈度头皮一阵发麻。而后,他掐着江沅的腰,略略一顿,而后又继续向后边儿走。他碰到了江沅背脊,指尖划过,温温热热,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那一节节的脊椎骨,是正在支撑着江沅的东西。 按照剧本,他接下来要…… 沈度低头,凑近了。做这些时,他掐着腰的指关节因不自觉的用力而微微发白。 “……!!!”江沅实在太刺激了,两条小腿跪在黑色的沙发上不住地蹭,连脚指头都勾起来。他皮肤白,反差鲜明。 他想,连这里的动作都要做出来吗?这么细致吗? 与此同时,沈影帝的另一只手……江沅的另一侧。沈度先是似有若无来回两下轻拂过去,江沅……立即变了。他感到羞耻,却没办法。没办法。沈度先用中指指腹沿着周围描绘轮廓,接着再用中指指甲轻轻刮擦,让它膨胀至无法膨胀了,又用拇指、食指轻轻揉-捏,最后是用中指指腹死死按着,来回晃动。 片刻之后,沈度终于放过了他。 他让江沅站起来,解了最后一颗扣子。接着,沈度抽了江沅皮带,两手扯着他牛仔裤大腿后面的布料十分用力地向下拉,可牛仔裤号码正好,死死卡在他胯骨上,于是,江沅只有一点点的臀-缝暴露在他身后的镜头下,在王金发的眼里半点不多,也半点不少。 他有些羞耻,不过还是按照脚本,露着他的那点……,抬高屁-股,扭了扭腰。 “行了!Cut!” 随着王金发的一声“cut”,这个镜头结束了。 ………… 下个镜头还是这场。 王金发叫江沅沈度两个演员全部拿掉了,并且还让场务拿来肉色丝袜给缠上了。江沅有些不好意思,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故作大方地打招呼,围着浴巾。 等摄影师准备完毕,他们再次要开拍了。王金发已做了清场,这一场里场记不在,只有王金发、摄影师、江沅、沈度四个人在。 “A”之前,沈度解了自己浴巾。江沅坐在大沙发上,因为紧张没抠开结。正跟浴巾继续搏斗呢,沈度却突然走上来,说了一句“我看一看”,便半蹲下来。他心细,动作也细,没一会儿,他修长的十根手指便抠开了江沅白毛巾打着的结,一手拽着毛巾一角,顿了顿,犹豫了下,终向两边缓缓一分。 江沅真想给挡住了,可是不行。沈度这时居然抬眼又与江沅对视片刻,最后似乎觉得不妥,才撇开头,等待开拍。 江沅他拿他跟沈度比,居然微妙地自卑了。他也知道男人之间比这东西非常无聊,可这好像是个本能,他还是比了。不过,江沅很快就想起来沈影帝的特殊喜好,觉得沈度那个……大约是没什么用场了,废的。 不过,还没等他想太多,王金发就“rollg”“a”了。 江沅坐在黑沙发上,沈度半蹲在他面前,手从对方膝下过去,反手在江沅大腿上方的软肉上摩挲几下,而后微微偏过头去,在江沅的大腿内侧轻轻轻轻落下一吻。他由轻到重,一下下地,到了最后贴上良久,用力地吻,离开时甚至发出“啧”的声音来。江沅大腿现出吻痕来,红红的,很重,似能渗血,沈度又用舌头去舔。 江沅两腿直打斗。很微妙地,某个部位有些…… 接着,按照脚本,沈度两臂牢牢托起江沅两边的膝弯,两手用力握着他臀,一个起身,一把抱起来,与此同时转身坐下,于是江沅重新落在对面沈度的大腿上了,只是这回,全身上下只有刚才自己裹上的那只丝袜了。 沈度还是把着他,按照脚本,两人开始互相厮磨,同时再次接吻,室内温度陡然升高。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隔着厚厚肉色丝袜,江沅反而呼吸不畅。 他浑身燥热。 不得不说,虽然是个变态,可沈影帝是有魅力的。 这场“生日”有十分钟。王金发在监视器后感觉素材已经够了,抬起头,从监视器的上方喊:“OK!Cut!” 听到“cut”,江沅、沈度终于分开。不过,在分开时,江沅分明看见他们两人的唇之间拉出来了一道银丝,还透着亮。 “……” “王导,”江沅有些忐忑地问,“刚才那条还可以吗?” 王金发又回看两遍,道:“可以。” 江沅长舒了一口气——理性上,他不想跟沈度这样。 他们两个刚才简直……幸好不用再来一遍。单只是看监视器,江沅都觉得自己的脸红到像要滴出血来了——刚才,他跟沈度太疯狂了。虽然这种渴望、着急是王金发要求的,可还是……太疯狂了,“渴望”“着急”的程度还是让江沅吓了一跳。 不知道到最后成片里这一段是什么样……是少“急切”“渴望”一些?还是更……? 希望是前者吧。江沅知道剪辑的魔力,它可以算再次创作。他第一次拍广告后以为自己演的很差,但是最后剪辑出来一切居然还挺不错的。 ………… 拍完,腰间围着白浴巾的江沅、沈度去换衣服了。 辛愿、姚震灵肉合一被安排在晚上拍摄,几个主创主演需要先把自己肚子填饱了。 趁江沅使用更衣室时,沈度走进洗手间。 他看了看面前的镜子。 他的眼睛带着血丝,有些发红,□□裸地满是欲-望。 沈度拧开了水龙头,一下一下往脸上撩汩汩而出的冰凉的水。然而温度并没下去,最后,沈度捧起一把凉水,把脸埋在那把凉水里。良久之后,他才猛地一抬头,先望了望浴室上方空荡荡的天花板,半晌后才再次看向镜子中的他自己。 抬头时,他额发的发梢撩起一些晶莹的水珠儿。水珠画出一道弧线,其中几滴还溅到了他面前的镜子上面。 好多了。 沈度两手分别按着洗手池的左右两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指尖发白,用了极大的力气来让他自己冷静下来。 第17章 《柜》(十五) 没想到,吃完回来,“姚震生日”的这一场却并没能继续拍下去。 因为摄影师跑了! 听制片主任说,摄影指导竟然因为灯光指导不听他的,跑了!摄影指导经常叫灯光指导这样那样,可灯光指导老是认为摄影指导说的不对,自顾自地摆设器材,根本不理摄影指导。现在,这种事儿发生几次后,摄影指导被气跑了!说不干了! 王金发跟总制片人连夜出门去追人了!还空着肚子呢! 江沅:“……” 突然放假了。导演不在,执行导演可以顶上,可摄影指导也不在场,这个电影没法儿拍了。 江沅听说过,剧组是个总有意外的地方,而导演则需要立即着手处理这些意外,因为时间、经费都不等人。如果导演并不是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他可能干不了这个活儿——整个剧组几十甚至几百号人等他决定,他若在那走来走去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是根本镇不了场的,何况演员十分敏感,导演的状态会影响演员的状态。当然,“雷厉风行”这事儿也并不绝对,据说费里尼就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他非常内向、非常怕人。 ………… 回到酒店,江沅反而不大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台词已经滚瓜烂熟了,明天的戏也排练完毕了。 那再看看台词好了…… 正琢磨着呢,江沅手机突然响了。 打开一看,是“中帜影视”的CEO给他打了电话过来。王金发的《柜》是一部小成本的同志电影,中帜影视则是一开始投资《柜》的影视公司——它投资了500万左右,没指望能拿龙标,只想用“海外参展”展现实力、打出名堂。目前《电影管理条例》规定导演不拿龙标参加影展可被禁拍五年,但投资者还没有谁因为这个被处罚过,于是,在美国发展的王金发与中帜影视一拍即合。王金发在选角以后,中帜影视的CEO要求江沅签经纪约,江沅也知道,中帜作为投资爸爸对于演员是能干涉的,有些“爸爸”甚至要求用指定的男一女一,于是没犹豫,签了五年。何况,中帜影视的创始人曾是某出版公司的CEO,他在圈内人脉很广,江沅自己也是动心的。 当然,后来情况有些变化。中帜影视在早期是电影唯一的投资者,不过,开机以后,沈度个人又拍出了1000万块支持摄制,大家说沈度不但没赚钱,还贴钱了。 在电话里,中帜影视的CEO刘照君说,他知道个新的项目正在招募男一女一,他想推荐江沅过去,来问问江沅意思。 现在江沅没有资格对本子等过分挑练,他听完了对方说的剧情梗概、导演履历,就点头同意了。 “那行,”刘照君道,“这是一个竞技题材,男一号是校队主力……” “嗯。”这电影是网球题材。因为以前家境很好,江沅网球打的不错,不过,如果要演主力,导演肯定会请一个专业教练再教教他的,江沅本人愿意吃苦,甚至对他来说,经过“吃苦”摘到的果子尝着更鲜。 “所以,”刘照君又接着说:“那边副导需要演员露出肌肉的照片儿。不穿上衣的。你有没有?男主角是运动员嘛,身材要像那么回事儿,不能是白切鸡,也不能大腹便便的。那个导演想要看看备选演员的肌肉。” 江沅想了想,说:“我应该有。我找一找。”“运动员”不胖不瘦,这个要求十分正常。 “那行。” 顿了顿,刘照君又跟江沅说,故作云淡风轻:“对了,还有一个事儿。我们公司马上重组,刚改名了。以后不叫中帜影视了,叫盛世华夏影视。我跟我的partner两个都比较喜欢盛世华夏影视公司这个名字。中帜中帜,中国旗帜,不过咱们公司规模还小,这样显得不自量力。” 江沅挺得一愣愣的:“哦……”他为什么没听出来这俩有啥本质区别。 “所以啊,”刘照君说,“今天晚上咱们两个需要重新签个合同。明年一月中帜影视那个合同就作废了,重新签的盛世华夏影视这个合同就生效了哈。” 江沅:“哦……” “咱们公司重组以后各项资源就更好了。”刘照君说,“我们部门更多了,以后制作、发行、投资、经纪等等主流业务多管齐下!公司艺人更能红了!” “嗯……”江沅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他不懂公司运营,说不好。 “好,”刘照君道,“我把合同马上发你。你签完了立即给我。你现在在酒店是吧?那先去bess ter扫描一下,把扫描本先传过来,然后明早叫个顺丰把原版也邮寄出来。公司地址你知道吗?算了,我等会儿发微信吧。” “这么急吗?”江沅说,“我们每天五点钟就起床化妆准备拍摄了。明年一月生效的话,我拍完了寄也来得及?” 听江沅这么问,刘照君的说话语气突然之间凉了下来,一瞬间带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压感来:“江沅,请、尽、早、签。我不喜欢拖拖拉拉。我希望在一星期内把艺人的合同全办妥了。我不喜欢单独惦记某一个人签没签。”“请”这个拜托的字眼被他着重强调以后竟然透了一股子威胁的意味出来。 “……”江沅应付着说,“抱歉,我明白了。” “行,”刘照君又换回最初的口气,“你把照片先发微信,我争取下新的角色。江沅,你的条件很好,经过我们的包装、运作,你肯定能大红大紫。” 江沅说:“谢谢刘总。” 江沅其实没当回事。他不指望大红大紫,也对物质需求很低。对他来说,有机会接到自己感兴趣的电影角色,就可以了。他相信那些导演也不只看“大红大紫”,他好好努力、好好磨练,总有导演可以发现他对电影的助益来的。这个刘总总把“大红大紫”挂在嘴边儿,江沅也只有附和着,他当初让江沅签约时也画了好大一张饼,什么“一定把你捧红”,不过江沅发现,公司里的其他艺人都非常吃刘总这一套。 放下电话,连一分钟都还没到呢,这刘照君就把合同发到江沅的微信里了。江沅点开看了看,各项条款确实是跟现在这份差不多。 他又退出聊天框,瞄了瞄主页列表,发现除了几个朋友早上转的搞笑视频,还有沈度刚刚发的一个文档,是他搜的某“男同志”在恋人形婚后的日记,可以当当表演参考。 江沅一边应付中帜刘总,一边微信回了沈大影帝两三句话,“您有心了”“谢谢老师”“我一定会认真读的”“我读完了可以再跟您讨论讨论这本日记吗”等等非常客套的话。 说完,江沅下了新的合同,可他并未立即签名,而是在刘照君“合同合同”“照片照片”的催促中决定先发照片。 江沅打开手提电脑,翻了翻他的相册。辞职前,他所在的广告公司曾组织过一次团建,在舟山,他们tea在舟山海边穿着花裤衩子打打闹闹,江沅记得同事给他拍了几张单人照片的。 他点开了叫作“舟山”的文件夹,一张张看。 果然。 有七八张单人照片。 应该还行。同事都是广告人,虽然是客户经理,但最基本的摄影、设计这些东西他们都学过,江沅自己还有一个摄影师证呢。这些照片是同事们用单反相机给他拍的,效果不错。 江沅并非是肌肉男。不过,他四肢修长、身材匀称,只要电影开机之前锻炼锻炼、增一增肌,演校队的主力选手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团建照片里,他的着装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太直男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那家国际4A广告公司gay特别多,他们客户部算好的,创意部里据说90都是gay,其中有30是显性的,还有60隐性的藏在剩下10的直男里面。 江沅拣了拣挑了挑,从相册里选出五张来。 在海边,他只穿泳裤,没穿上衣,身上肌肉不多不少,有少年人的健康阳光,同时,因为刻意挑选过,他五官漂亮,笑容明媚。 嗯,就这五张吧。江沅一边把照片的名字改成“一”“二”“三”“四”“五”,一边想,照片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合同呢…… 刘照君他为什么要催这合同催这么急呢?江沅知道,一份合同的扫描件也是具备法律效力的,只是它的法律效力比原件要低上一些。对方已经让他记着明天一早发顺丰了,居然还叫他今天晚上给扫描件,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可是,新的合同明明要等明年一月才能生效。 这是在干嘛呢……? 江沅一边琢磨着,一边给中帜影视发照片。 结果,可能因为有些分心,江沅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发错人了!给沈度了! 他同时跟沈度还有中帜的CEO两个人聊,对方两个微信头像都是华为自带图片——一张桌上几份调料,非常懒,ID名字勉勉强强也可以说有点相似,因此,巧合之下,江沅居然把照片儿发到影帝的聊天框里去了! 不过幸好,才刚发完,江沅立即就看见了聊天框最上方的“沈度”二字,心里一惊,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五张海边照片全撤回来了。 妈哟,怎么搞的…… 而另一边,早用其他的APP给“江沅”上了特别提醒的沈度打开手机,一下见到江沅发来的好几张半-裸-照片,怔了。 而且,照片上的江沅笑着,非常动人,也勾人。 最后一张是个背面,江沅站在大海里面,他叉着腰,看着海。肩胛骨十分凸出,上面铺着薄薄背肌。中间脊柱深深凹入,腰细而且线条漂亮,有两个小腰窝儿。两条腿又白又长,线条圆滑,匀匀称称的,因为下海,之前那个花裤衩子被换成了黑色泳裤。此时这条黑色泳裤因为沾水而亮涔涔的,包着的屁-股蛋儿十分饱满。 还没等反应过来,沈度就发现,五张照片一张一张十分快速地消失了。 屏幕上变成: 【20:02 PM 江沅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沅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沅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沅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沅撤回了一条消息。】 沈度想到这些天来江沅那些明媚的笑。他挺确定,江沅只对自己那样笑,没对别人那样过。他又想起昨天今天两个人的吻戏、床戏——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拿着手机,一时竟然有点儿摸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第18章 《柜》(十六) 沈度望着聊天框儿——上面只有一份文档、一段说明、几句“您有心了”“谢谢老师”“我一定会认真读的”“我读完了可以跟您讨论讨论这本日记吗”等等非常客套的话,还有五个“江沅撤回了一条消息”。半晌后,沈度眸子重新望向最上方的“江沅”二字,伸出右手的食指,一遍一遍由左至右地划过江沅的名字,无意识地叫了一句“沅沅”…… 沈大影帝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拿起门卡,拔脚出去,又敲了敲江沅房门。 江沅把门轻轻打开,一看沈度站在那儿,顿时有点紧张了:“……” “江沅,”沈度极力装作平静,“我刚看见微信上有好几条儿被撤回的ssage。怎么了吗。”沈度告诉自己,江沅连着撤回消息,看上去欲言又止,自己过来问问情况当然是非常正常的。 “哦,”江沅反而松了口气,知道沈度并没看见照片,于是解释道,“中帜影视的CEO刘总推荐我演一个角色,那边儿的正副导演想先看看我的照片。我同时跟你们俩聊,把照片发错人了。” 说完,江沅笑笑:“而且,你们两个微信头像都是华为自带图片,ID又有点儿像。抱歉了。” “……嗯。”江沅此时坦荡荡的,沈度知道他没撒谎,眼神黯了黯,又觉得“果然如此”。他没有再试探着问那些照片为何半-裸,江沅会选那些照片肯定是有原因的,角色要么是运动员,要么是…… 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为什么他会推荐你?你经纪约在他那儿吗。” “嗯,对。”江沅点点头,笑,“当时王导选中了我进来饰演辛愿一角,然后,中帜影视的刘总他想要签我至少五年,说他作为《柜》的投资人只想启用自家艺人。我怕丢了这个角色,就‘卖身’给中帜影视了。” 沈度皱了皱眉头。 “对了。”江沅还是觉得重签合同怪怪的,想了想,觉得王导不大熟悉中国这边的影视圈,那沈度是他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刘总忽然叫我重新签个经纪合同。他说,中帜影视要改组了,以后叫盛世华夏影视公司,所以,要重新签跟盛世华夏的经纪合同。” 江沅知道沈度人品。 沈度看看他,忽然道:“别签。他骗你的。” “……嗯?” 真的有问题。 江沅想,果然沈度知道什么。 “他骗你的,公司改名并不需要重新签订所有合同。”沈度心里非常清楚江沅想问他的东西,“中帜影视两个老总,刘照君跟张明睿,刚掰了,再也不能合伙儿了。影视公司这玩意儿没有什么工厂、设备,随来随去,所以,因为谁也不想当被扫地出门的那个人,中帜影视要消失了,两个人都自立门户,各自注册新的公司,而后清算中帜影视。” 江沅听的傻愣愣的:“哦……”公司改名需不需要重签合同,他本来也打算花25块钱在淘宝上找个律师咨询咨询的。 沈度:“明白为什么我叫你别签了吗?” 江沅说:“不明白。” 沈度有些无奈地道:“理论上,明年一月开始,中帜影视这家公司就不运营了,不存在了,你的那份经纪合同自然也就随着失效了。” “嗯。” “我猜,刘照君的影视公司就是这个盛世华夏——很像他会取的名儿。他想忽悠你们几个签到他的新公司去。等你们发现两家公司根本不是一回事儿,也晚了。” 江沅:“……”原来是这样,太奸了。 “而且,本来签约中帜影视……”沈度又说,“你就是被他骗去的。” 江沅懵了:“???” “中帜投资王金发的那个合同我看过了。上面有一条儿,类似于,‘中帜影视不得干涉王金发的电影选角’,也就是说,刘照君要你经纪约,说否则你会丢了这个角色,本身就是骗你的。他很清楚你那时跟王导他们刚刚认识完全不熟,不会去核实的。” 江沅再次:“……” “刘总这人……”沈度琢磨了下自己怎么才能说的好听,后来发现怎么都说不好听,于是干脆直接讲了,“他在业内名声不好。” “名声不好?”以前不是出版公司的CEO吗?做过好多畅销书呢,百万级的。 “嗯,”沈度说,“他实在是……比如,他最喜欢夸大投资,说自己赔了、公司赔了,不给主创收益抽成。他还喜欢‘截胡’,只要听说三大平台想买哪个原创本子了,就先联系编剧、作者,而后利用大公司流程多、时间长这一点,先把本子给买下来,再转卖给三大平台,并且要求中帜参与投资、制作、后续分成,不得不说,他的消息是很灵通。有的编剧肯等平台,但也有的编剧是等不及的,就卖给他了,毕竟平台盖章以前一切都是有变数的,可是平台整个流程就是要走两三个月,做PPT、上会、拿各部门老总签字、出合同、过财务、过法务……然后每改一个条款都要重走法务财务,他最低价买最高价卖,编剧、平台两边都亏。至于拿着一个项目,对各公司说大平台非常喜欢非常看重,哄他们争着出价,再拿各公司的报价跟更有钱的三大平台说这项目极受欢迎正被哄抢,叫对方加入竞争,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江沅再次听得一愣愣的。 “据说,他还曾带假导演见投资人,说拍过《xx》的大导演对这项目非常上心……对了,还有一回,某大导发朋友圈问有谁认识某个演员、能否给个联系方式,明明刘总并不认识,却给演员发了私信,说能让他上这部戏,忽悠对方签经纪约,再回来跟大导演说对方是他旗下演员,抽了人家片酬的50。”顿顿,沈度道,“是啊,他哄你签经纪约……我早应该想到的。” “他……”江沅说,“他总是说中帜影视一定能把我给捧红。我真的挺不习惯的。” “靠谱儿的影视公司是不可能这样说的。”沈度回他,“他们反而比较真诚,不轻易给你画饼。越把‘红’字挂嘴边的越靠不住。一个演员红不红是谁都无法保证的,运气可能远远要比自身实力更加重要。” 虽然沈度非常努力,可他还是认为自己运气很好。 “我明白了。”江沅皱皱眉,不太理解,“那为什么那些平台、影视公司还买账呢?” 沈度淡笑一声儿:“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不过,他的那些合作伙伴在心里是不喜欢他的。”沈度也是挺服他的——一个前辈,天天被年轻人当作谈资还有笑料,却坦荡荡的。 “总之,要不是……我不会签这个电影。”几秒钟后,沈度又把话题拉回江沅身上,“现在中帜两个老总产生矛盾分道扬镳,中帜公司不存在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沈度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江沅,说:“我不希望你跟他混……我打听打听,一定把你推荐进去一个好的经纪公司,你看这样可以吗?” 江沅简直都不知道他应该说什么了。沈度帮他这种大忙,还要问“你看这样可以吗?” “谢谢沈老师。”江沅说,“我不会签新合同的。”顿顿,又说,“不好物色也没关系的。我可以凭自己试镜拿到更多好角色的。我觉得在这部电影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说到这儿江沅有些高兴,笑道,“我进步了。我是相信自己可以拿到新的好角色的。不是男一也可以,能参演电影就好了。所以您不用花太多时间,不行就算啦。” 沈度看着江沅,点点头:“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的。” “那就谢谢沈老师啦。” 想了想,江沅又说:“我不会把您这番话再对其他任何人讲的。”沈度刚才也说了,刘总人脉很广,江沅琢磨着,如果以后被他知道沈度拦了自己的签约,可能不好。 “无所谓,想说就说。”沈度轻笑一声,“我怕他不成。” 末了,沈度又补一句:“他也是个做生意的。如果哪天他的公司需要找我合作项目,他会当作无事发生。” 江沅想想:“也对。”他自己在广告公司也需要跟客户打交道,并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多么精明。 ………… 沈度离开以后,过了会儿,江沅有个问题想跟沈度再对一下。 到隔壁,江沅发现房门掩着,酒店清洁正在打扫。江沅轻轻敲了敲门,沈度似乎并没听见——敲门声音被掩盖在吸尘器的轰鸣中了。 江沅看见沈大影帝正好坐在大书桌前,在写着什么东西,于是轻轻地走进去,打算走到距离沈度一两米处再打招呼。 沈度戴着蓝牙耳机,正在听微信里边别人发来的语音消息。他一边听,手里笔尖一边在纸页上无意识地轻轻点着。 江沅叫:“沈老师。” “……?”沈度微微转眸过来,望望江沅,摘了耳机。 江沅本来没想看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眼睛微微一垂,就把沈度手压着的笔记上的内容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每一行的第一列都是经纪公司的名字,其中有些江沅听说过,比如业内最大的经纪公司“风禾”,比如第二大的经纪公司……又有些江沅没听说过,他猜测是某些大佬自己开的经纪公司。 而这些名字后头则是每一家的优劣势等。有的有大导的关系,艺人可以提前试镜,也能保证进入终选;有的有渠道的资源,影视项目容易播出同时也容易上星;有的有政府的资源,各类作品容易拿到广电所谓“精品项目”,有格调;有的一直比较谨慎,资源足够分到每个签约艺人的头顶上;有的深谙宣传推广,旗下艺人有知名度;有的艺人梯队建设合理,老人带着新人摸索;有的经纪人眼光毒辣,看中的影视项目都有好的票房、收视;有的经纪人极会培养,旗下艺人演技水平两三年内脱胎换骨;有的经纪人敬业、负责…… 沈度的字非常漂亮。 江沅有种感觉:沈度刚才就是在听别人给他介绍情况,十分认真十分仔细。 说不定,等他信息收集全了,还会给每个公司每个变量打分什么的…… 他说:“沈老师……” “嗯……”沈度看看手里的东西,又抬起眼睛,勾勾唇,“我想选出几家适合你发展的经纪公司,再跟你商量商量。”说这话前,保洁人员拾掇完毕,拎上东西,关好门,出去了。 江沅呆呆地看着沈度。 原来沈度刚才说的“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竟然是指这程度的“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吗?沈度刚才明明有些冷冷淡淡、不温不火的。 沈度……真的很值得信赖,很值得深交。江沅甚至觉得,沈度的人足够温柔,虽然他那方面不大正常,但是他的克制管用的话,那跟他在一起的人应该也挺幸福的,相敬如宾也是好的。 他甚至为沈度开脱:许多许多的艺术家都有这样的不正常。在他们的爱情观中,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定格,它冰封了性吸引力。电影人、摄影师、画家、雕塑家尤其如此,因为他们企图用光与影定格最璀璨的瞬间,保存、流传直至永远。他们那样疯狂热爱电影、绘画这种死物,《爱德华德》《埃尔维斯与安娜贝尔》《涨潮海岸》等等都将这种倾向展现得如此明显。也许沈度也是呢。 思绪回来。江沅想说谢谢,可沈影帝的两道目光太专注也太明显了,江沅一望,心里一颤,竟不自禁地移开了眼,有些别扭,故作轻松地撑着桌子,看着笔记,说:“谢谢啊,麻烦您了。” “没事儿。” 空气安静了七八秒。 沈度又嘱咐:“对了,跟刘照君尽量拖拖,最好等参展完毕。他那个人圆滑世故,在他确定跟你这儿再拿不到任何好处前,都会是热热络络称兄道弟的。你可以说,你不想在‘中帜影视’合同期内签那什么盛世华夏……或者先跟中帜解约再签盛世华夏,或者等到明年一月再签,然后,不管他选哪种方式,你跳出来后,就别再淌进去了。记着,别让他提前确定你意识到合同问题了。”沈度知道,江沅曾在广告公司干过一年客户经理,他是会跟人打交道的,具体话术不用自己教。 江沅点头:“嗯,好。”很奇怪,江沅相信沈度。 “不过,到时候,如果确定你们两个已经无法进行‘合作’了,他会变脸,你准备好。据说他‘拉黑’过很多艺人,还给对方发word声明呢……等哪天又有新的好处了,他再当作无事发生。” 江沅:“……”Word声明……他该期待Word声明吗?这时江沅作为客户经理的职业病竟然犯了——为啥不发pdf呢? “但,不用怕他。他掀不起什么浪的。”沈度眼睛漂亮极了,“我说了,他那个人圆滑世故,他不会为你撤资的,而且还会尽力宣传,他只是想顺便骗骗你这个人的经纪约而已,何况,于理,你没问题,他骗了你,于法,你解约后不签新的,也没问题,他也没有撤资理由,只能赔款解约。” “我会帮你,你相信我。”沈度知道自己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累,就是为这个,“你未来那新的东家也不可能怕他什么。他掀不起什么浪的。总之,你不要跟刘照君跟盛世华夏继续混了。他会毁了你对电影所有单纯的期待。”而他,要保护他的这种期待。 “嗯,”江沅乖乖地道,“好的。谢谢沈老师。” 江沅真的不太知道沈度为何做到这样。 一家一家经纪公司地做调查、做分析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们二人目光相交。 沈度盯着江沅的眼。江沅想逃,又不想,他只觉得这种对视太刺激了,于是他大着胆子,继续对视,全身汗毛都激越着、战栗着,五脏六腑如炸裂开来,肉-体不存在了,世界也不存在了,只余一种让人上瘾的快-感在原地震荡。江沅心跳一声一声,咚咚咚的,宛如一支利箭正中靶心。 沈度又说:“没事儿。全记得了?” “全记得了。”江沅甚至还重复了遍,“首先……” “嗯。” 沈度此时穿着一件笔挺笔挺的黑衬衫,衬衫扣子一直系到最上面的那颗,带着一股禁欲感。见江沅这听话的样儿,沈度有些躁,伸出手,右手修长的两根手指捏起自己第一颗扣子两旁的衬衫衣襟,晃了一晃,让领口松了松。 第19章 《柜》(十七)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 过了会儿,沈度抬眼,问,“江沅……你要一起看个电影吗。” “嗯?”看个电影? “你上一次不是想看我是怎么‘学习’的吗。” “哦哦,对的。”江沅想起来了。他们剧组有回聊天,沈影帝说他经常看非常经典的电影片,边看电影边记笔记,从那些个著名演员对某场景的演绎、诠释,到电影的拍摄手法,包括灯光、摄影等等,再到角色的妆容、服饰……既为现在当台前做准备,也为以后转幕后做准备。 沈度又问:“一起看吗?” 江沅想想,答应了,说:“……也行。”他确实是想看看影帝怎么做笔记的,觉得自己可以学到一些技巧,少走一些弯路,跟沈度学这些东西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而且,沈度虽然那个,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也没把任何人怎么样,江沅胆子已经大了。 沈度房间是个套间,王金发对他挺大方的。里间有张大双人床,外间有张办公桌子,此时沈度带的电脑端端正正摆在上面。 于是沈度拿过电脑,轻轻落在沙发前的大茶几上,随口问:“《魂断蓝桥》,看过吗?今天上午王金发说世界影史的评价是‘以感情的浓烈而言,此片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江沅愣了愣,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有。我知道是经典电影,‘三大爱情经典电影’,跟《卡萨布兰卡》齐名的,但它太老了,我没看过。王导是纽约大学的导演系的毕业生,他喜欢这些世界经典电影是正常的。”二战期间的片子了。 “那就这个?经久不衰的电影片总归是有过人之处的。” 江沅说:“行。” 沈度细心。他拿过来他自己的黑色本子,又给江沅也准备了一支笔与一个本子,还泡了两杯红茶,轻轻撂在茶几上边儿。 终于,电影开始播放了,字幕出现英文名《Waterloo》。 原来这个片子英文原名是《滑铁卢桥》……江沅觉得,这个翻译大概来自《庄子》里面尾生抱柱的故事——二人约好蓝桥见面,这个也是唯一机会,结果暴雨倾盆、河水暴涨,尾生抱着石柱不走,直至被完全淹没,之后姑娘赶来,悲恸不已,抱着尸体投河自尽,这个也是中国历史首个“殉情”的记载。 为了爱情啊……江沅觉得不可思议。现代的人不会这样吧。 电影开头,Roy回忆着二十年前。滑铁卢大桥上面,他曾经缓缓地走。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在城市的天空响起。德军空袭。在慌乱中,费雯丽所扮演的Myra手里东西散落在地。这时一辆马车驶过,Roy赶紧把Myra拉起来,两人因此一见钟情。 江沅踢掉酒店拖鞋,腿挪上来,交叠着,摆在身子的另一边。很奇怪,明明是老黑白电影,江沅却立即投入进去了。 他们一边看,沈度边给江沅讲述电影里的突出技巧。 女主角Myra第二天的芭蕾演出结束以后,与来观赏她演出的Roy共进晚餐。他们两个一起跳舞,蜡烛一支支地熄灭。最后,在一片漆黑当中,Myra与Roy紧紧相拥。 第二天,天降细雨。Myra发现Roy在暴雨中等了一夜,立刻拔足跑入庭院。Roy说部队将在大约48小时后奔赴战场。他们俩在雨中接吻,Roy紧紧搂着Myra,Myra的伞面垂到腰上,两个人都戴着帽子。 “……”江沅一下就想起跟沈度拍的那场吻戏了。辛愿、姚震也同样在小雨当中深情拥吻了。 他不自觉瞄向沈度,却没想到沈度这时也正好在转眸看他。他们目光碰了一下,江沅赶紧转回头来。 很奇怪。江沅知道,这几天的亲密内容一场一场拍摄下来,他对对方升出一种极为隐秘的渴望了。那个氛围太刺激,江沅有些拒绝不了。他总想跟沈度多待会儿,多“演”会儿,多战栗会儿,甚至说,他现在跟沈度一起度过“放假”都是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 竟然……刚刚拍完“雨中拥吻”,就看到了最经典的“雨中拥吻”。 电影继续播了下去。 Roy突然向Myra求婚了,Myra答应了Roy,无比欣喜。Roy的长官、公爵叔叔全部祝福了两个人,他们奔到教堂结婚。然而,当时法律规定三点以后不能结婚,于是,牧师建议Roy、Myra两人次日上午再来教堂。 “一见钟情……”江沅轻轻地说,“这太突然了。认识两天求婚、结婚,真的存在这种事吗?”一眼,便是一生。 沈度望着江沅侧脸,说:“存在。” “是吗……”他不太信。 “对了,刚才那句经典台词……”沈度突然道,“你也可以抄下来的。” “嗯……?”江沅问,“是什么?”经典台词当然也是“学习”“参考”的一部分。如果演员觉得台词对于自己不大顺口了,是能提建议的。 “有点儿长。”沈度笑笑,左手一翻,“我来写吧。” “好。”江沅按了空格暂停,把他的本子递过去,看沈度写。 沈度手指修长漂亮,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写,认真极了,有一股虔诚的味道:【I loved you, I039;ve never loved anyone else I never shall, that039;s the truth, I never shall】完全不像只是记记电影里的经典句子。 江沅接过本子来看,是,“我没爱过别人,也永远不会爱别人。” “哎,”江沅摸摸那些字儿,“够美好的。”词儿好,字儿也好。沈度不光中文写得漂亮,英文也写得漂亮。 顿顿,他又问,“还有吗?” “有。”沈度轻轻点头,接过本子,把进度条拖回“求婚”,把那一段重听一遍,而后又是写了两句: 【I was never sosureof anythg y life I you left after the air raid, I knew I t fd you aga I039;ve found you and I039;039;ll never let you go】 【None of your quibblg None of your questiong None of yourdoubts This is positive, you see This is affirative, you see This is fal, you see Youog to arry , you see!”】【I will disver Sp 第20章 《柜》(十八) 王金发把摄影指导好说歹说给哄回来了。以后摄指灯指再有矛盾王金发要充当“裁判”。哄回来的当天晚上,摄影指导、灯光指导跟王金发还喝大酒了,据说,摄影指导灯光指导一喝高了互相数落,而后突然“兄弟”“兄弟”地叫起来,先后道歉了。 江沅知道,导演实在非常需要“领导才能”这个东西。他们有时非常严厉,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可有时又春风和煦温言细语,哄哄这个哄哄那个的。再一次,江沅想起沈度首次拿影帝的那部片了,导演说,因为需要下井拍摄,十分危险,他今天哄这个人不要走、继续拍,明天又哄那个人不要走继续拍,只有沈度这一个人从未产生退缩的心思。 不过,好导演是艺术家,艺术家又常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孤僻,甚至怪异,因此,好导演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江沅猜测,沈度应该想转幕后,大概也是要当导演的。沈大影帝在片场时常跟各组学习摄制,不光是跟王金发,还包括摄影指导、灯光指导、美术指导、服化等人,不在片场时也常看电影、分析电影。昨天晚上,沈度就说,《魂断蓝桥》众多技巧都被后人参考过,比如开头,老年的Roy在大桥上,等永远不会再出现的Myra的香魂,接着,一切回到二十年前——摄影镜头由远而近,先拍大桥的远景,还是俯瞰,再推至大桥的近景,这象征着时间的回溯、故事的久远、主角的痛苦、战争的无情。除此之外,他还讲了许多东西,江沅都听入迷了,觉得,沈度可以看出这些也真的是够厉害的了,他甚至想每次都跟沈度一起“学电影”。真的很有意思。 江沅觉得沈大影帝是很适合“导演”职业。他认真,还细心,对所有人都非常好,可他又有一股子气场,让人不敢得罪、不敢造次,甚至说,沈度如果对谁好点儿,那个人会受宠若惊的。大家就是有种感觉——沈度这人冰冰冷冷,不管对谁都没兴趣,因此,他一旦给谁好脸色了,那个人就高兴极了,虽然沈度在实际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 摄影指导被王金发哄回来的第二天,“姚震”生日这场“初夜”终于正式开拍了。在电影中,“性”总是非常重要,它让人们无比痴迷,却又留下无数谜团。对男人来说,一生就是一场春梦,渴望……,而后……。电影里的剧情推进,通往卧室,通往床上——最后总是聚焦床上。导演们对这东西的挖掘也是五花八门,甚至拍了不少专门研究它的优秀影片,比如提名过2005年金球奖的讲金赛的电影《性-学教授金赛》——它钩沉了人性至暗,还有提名过银狮奖的讲赖希的短片《它定能完成》。它们都是最极致的对“性”探索的电影片。 灯光师们又再一次忙来忙去跑东跑西。灯光师是整个剧组最最忙碌的一群人,设备极重,而他们要爬上爬下搬来搬去的,还老是被灯头砸到、被灯罩烫到,很不容易。 两个主角——江沅、沈度又套上了肉色丝袜。这回,道具还给江沅拿过来了更多胶带,叫江沅贴在后头,胶带里头垫着纱布,方方正正的。 王金发再一次清场了,片场只有江沅、沈度、王金发跟摄影师了,还有一个摄影助理。王金发他甚至没让其他人用监视器看。 王金发叫江沅横着躺在片场的大床上,而不是规规矩矩的,因为这样才能显出两个主角的急切来。 江沅照做了。 王金发看看,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又把江沅叫起来了,问:“江沅,你是直男,对吧?” “对,”江沅两手掐着自己围在腰间的大浴巾。说完“对”,不知为何,竟然抬眼看了一看站在一旁的沈度,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应该吧。”他以前在广告公司的那个tea一共5人,就他是直男,被说成是“以一己之力把直男率从0拉高到20的男人”。 沈度也是围着浴巾,白色浴巾这一刻正零零散散垂过膝盖。沈度抱着他的胳膊,因为姿势,胸肌显得更加鼓了。他见江沅望过来,微微微微笑了一下,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江沅:“……” 他不知道“笑着摇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觉得王金发“你是直男,对吧”的问题好笑?还是觉得自己不太确定似的的回答好笑?又抑或是……别的意思?比如,替自己回答的意思? 江沅收回目光,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告诉自己,不可能的。 “那你起开,”王金发没注意他们,一把推开江沅,往床上爬,说:“我还是给你演示下。你的角色应该这样。” 江沅连忙让一边。电影导演亲自演示是很正常的情况,他们在片场经常上蹿下跳,一会儿给这个演员演示,一会儿给那个演员演示,一会儿是这个角色一会儿是那个角色,宛如精神分裂。很多导演自己就是非常出色的演员,他们甚至自导自演,比如伍迪·艾伦《安妮·霍尔》,凯文·科斯特纳《与狼共舞》,梅尔·吉布森《勇敢的心》,北野武《花火》,罗伯托·贝尼尼《美丽人生》等等。即使他们不是主角,也常常是配角,比如《出租车汽车》中的乞丐,《喜宴》中的客人。 因此,江沅认真看着。 王金发躺在床上,他身材壮、皮肤黑,正三角脸,上细下粗,水桶腰,中间粗两头细,于是,只见此时的王金发跟一条大黑鱼似的,两手放在脑袋两侧,在床上扭了扭,一边扭动,一边说:“啊啊啊啊————” 江沅:“…………” 沈度:“…………” 摄影师:“…………” 摄影助理也:“…………” “啊”完,万金发又翻身坐起来,问江沅:“学会了吗?能演好吗?” 江沅利用抽象思维体会了下角色精神,点点头:“我试试。” “好。”王金发整理了下头发,说,“那开始吧。” ………… 于是,浴巾拿掉,摄影机开始拍摄了。 江沅躺着,……。 江沅:“……” 这一回,电影脚本依然没有太多细节。 为、为什么要这样演—— 昨天晚上他不经意碰了沈度一下的……今天就……嗯,总觉得像某种“报复”,又觉得像某种暧昧。 江沅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回到房间以后,翻来覆去半宿未眠,内心颤抖着、激越着,他不知道那种心情是什么——好像什么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他只知道它足够强烈,强烈到了迟钝如他也感觉到那种心情,知道前方等着他的可能有场天翻地覆。只是可能。 他的心里似乎有着挺疯狂的冒险因子。沈度这人压抑、克制,又不正常,于是他就有点儿想去惹惹对方,刺激对方,看对方为他加倍地压抑克制,看对方为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感性上跃跃欲试,而理性上警告自己:别这样,不行。 思绪回到片场,接下来是“正餐”了。 王金发将两个演员按照脚本摆好姿势。两个演员横在床上,写字台在床脚方向,而摄影机则摆在了辛愿送的礼物后边,这样,正接吻的小瓷娃娃刚好挡住一片地方。 “好了!”王金发抱着胳膊,只把它当普通拍摄,“一二三,走!”他觉得这只是艺术而已。 沈度抬手。 江沅则咬牙。隔着纱布以及胶带,他的感觉似有若无,又钝,又尖锐。沈度眼睛一直在从江沅上方盯着江沅,这个角度莫名地让江沅觉得无比兴奋。 江沅学着王金发,可到了后来,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是在学王金发,还是在什么了。 这个时间并不算长,十几秒而已。 辛愿、姚震开始……。 沈度扣着江沅十指,固定在对方耳旁。他紧盯着江沅双眼,一瞬不瞬。 江沅发现,男人真是够悲哀的。他喜欢这个感觉,甚至迷恋这个感觉。他死死回握对方手指。 两人如此地亲密着。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江沅溺在对方眼神中,身体、心灵都无力拒绝、无力挣扎,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而且产生眩晕感了。 沈度背部肌肉隆起,似两座小山丘。 江沅、沈度二人知道这个镜头会有多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沈度突然全身紧绷,死死掐着江沅十指,低低唤了一声儿,江沅立即明白意思,憋了几秒,扬起颈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代表他们已经完成这个重要的仪式了。 到下一镜,江沅趴着,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掌握任何事了。 到了最后,沈度猛地直起身子,扬起脖子,继续演,还闭上了一双眼睛,仿佛正在全身心地体会什么。从王金发的角度,在昂贵的摄影机下,他能望见沈度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嘴唇、扬起的颈子、性感的喉结、饱满的胸肌,还能听见压抑着的喘息声。 用来拍摄电影电视的太阳灯非常热,沈度额角出了一滴汗,顺着下颌滑下来,不见了。 这一场,王金发的打光也是十分极致。摄影机拍沈度左侧,而光则由沈度另侧打过来。沈度只有右肩那边有光源,左边没有,前后也没有,因此,沈度上身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十分立体,带着一些剪影效果。他头发被右侧光源给点上了一些金光,睫毛也是,长长的,又密密的,带着金光,眼睛也同样,不若平时那样漆黑,而是带着一圈光晕。鼻梁显得无比高挺,平时禁欲的两片唇此时竟然微微张着,在类剪影的效果中给人极强的冲击力。下方,喉结明显,偶尔一滚,胸肌则是微微鼓起,连……都……让人感觉有些恍惚。 “好了好了!”当室内的温度仿佛升至了顶点的时候,王金发喊,“Cut!Cut!Cut!” 顿顿,又叫:“行了行了!收工前的最后一镜了!” 沈度立即后撤开去。 江沅跪坐下去,全藏起来。 ………… 这一天的最后一镜,两个主角贴着、搂着,姚震说,他马上要出差两周,叫辛愿等着自己回来。 江沅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就是开机首日拍摄的了——辛愿、姚震正要接吻,没想到,姚震母亲突然出现,辛愿只能落荒而逃,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姚震母亲震怒不已,最后甚至吃药“自杀”。 第21章 一更 “姚震生日”结束以后, 姚震出差,辛愿等着,而两个人再次见面就接首日的内容了——姚震回来, 辛愿开门,他们两人对彼此的想念刚好到了极致, 没想到, 姚震母亲突然出现, 二人突然“出柜”了!姚震母亲震怒不已, 最后甚至吃药“自杀”。 出院后, 姚震妈妈压着姚震到他父亲的遗像前, 对儿子姚震说, 她管不了了,要他亲自跟父亲说“一定要当男同志”,还要他亲自跟父亲讲, 妈妈自杀是他逼的,而且自杀不止一次,请爸爸在阴曹地府见到她后不要痛斥, 要原谅妈妈,接受妈妈, 因为她是真的太绝望了,她不是不想照顾儿子, 更不是不想照料公婆, 等等等等。 于是姚震也崩溃了。 本来沈度十分出色,那位扮演姚震母亲的女演员也十分出彩,可是就在王金发在监视器后回放两次, 还是一次快一次慢, 点头说“过”时, 江沅看看那个遗像,眨眨眼,而后拔脚走到王金发的导演椅旁,蹲下,笑笑,仰着头看王金发,轻声问:“王导,咱要不要重拍一次?” 王金发:“嗯?”哪有问题? 江沅说:“那个照片上边儿有灰。我寻思着,既然姚震妈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遗照,说明姚震妈妈非常重视、非常爱惜这个遗照,她肯定会经常擦的,不会让它落灰了。”江沅知道,这肯定是遗照道具在箱子里放太久了。这十分正常,电影筹备动辄一年甚至数年,各种道具搁置久了,就有灰了,需要擦拭,然而道具组的大老爷们擦不干净是常有的——他们大多只是工人,东抹一下西抹一下,只擦他们看见的“脏”,做家务毫无条理。当然,这回也可能是遗照道具摆在卧室的床头柜,挨着窗子,才落灰的。 江沅觉得,其他那些室内摆设不干净也没有什么,可是“姚震爸爸遗照”这个东西太重要了,王金发在监视器的小屏幕里看不出来,绝不说明电影院的大屏幕里也看不出来。他知道,荧幕会让一切纰漏一览无余,烂电影在尺寸越大的屏幕上显得越烂。 听了这话,王金发挑挑眉,离开椅子起身走到“姚震爸爸”的遗照前,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而后转身走了回来,对摄影师打个手势,说:“再来一条儿。” 摄影师比了一个“OK。” 王金发的那个发型一看就是电影导演——头发卷曲,中分,到颈子,说话嗓音有些粗鲁,他笑笑,对江沅说道:“你真是个用心的人。” 江沅笑:“哈哈哈!” “你跟沈度一样用心。”王金发想了想,说,“别的演员不会注意‘遗照落灰’这种事的。沈度也总点出一些我都没发现的东西。”笑笑,王金发继续道,“你们俩有共同语言。咱们这戏拍完以后你们俩别断了联系,经常出来喝个小酒儿,聊个小天儿,多好。你们两个才是能跟对方唠到一起去的。嗨,这个圈子啊,你们两个这样儿的影视演员真的不多了,拍完以后天各一方就太可惜了,别听他们说那什么咖不咖位、红不红的。江沅,尤其是你,你是新人。沈度跟你比较相似,那你以后遇到问题了、遇到困难了,可以问问,请他给你指点指点。”王金发想帮帮江沅。 “嗯,好。”而后,江沅望向沈大影帝,又有了点儿紧张。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在想一些什么,竟然笑了,还灿烂极了,问沈度,“沈老师会嫌弃我吗?” 笑完,江沅想:他为什么那样笑呢? 他明明知道,他对沈度的这一笑,还有“沈老师会嫌弃我吗”的问话,大约是要惹出事的。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那样笑呢? 听了江沅的问题,沈度愣愣,而后说:“永远不会。我们可以一起讨论电影。” “……”江沅撇开头。不知为何,这样含含糊糊、朦朦胧胧的,暧昧都被沾上了一层审美的意味来。他又想起笔记上面第一页的那句话了:【I loved you, I\039;ve never loved anyone else I never shall, that\039;s the truth, I never shall】 “行了行了,”王金发也呵呵一笑,叫道具把姚爸爸的黑白遗照给擦干净了,而后指挥两个演员重新拍摄这一场戏。 这一回,完美了。 ………… 在电影中,姚震妈妈自杀之后姚震变得有些犹豫。 而接下来的内容则是,姚震大学的女同学跟他电话告白了。她说,自己喜欢他,她想在一起,而天生同志的姚震竟然犹豫了。 演“姚震大学的女同学”的女演员名叫方芬,还在北影念大四,此前已经在好几部电影里面亮相过了,有一点点粉丝基础。王金发为迎她进组还跟餐厅叫了外卖,大家一边吃一边聊,王金发又在饭桌上嘚啵嘚啵地唠角色,拿着筷子指指点点,嘴里就没停过。 他说:“这是一个重要配角……谭诗诗虽出场不多,但是,她能吸引观众眼球,她能牵动观众的心!她的身上带着悬念!观众肯定不会希望谭诗诗被姚震骗了,于是,会始终想着她,始终关注她,这样一来……” 方芬点头,声音糯糯,说:“王导,我知道了~” 剧组有了新小伙伴,江沅还挺高兴的。他见方芬喜欢吃松鼠鳜鱼等几道菜,自己都没动。 ………… 剧组吃完迎新晚饭,王金发先跟沈度、方芬开会,接着又跟几个主创开会,江沅一直听见隔壁传来王金发的声音,时而激动、时而兴奋、时而愤怒,时而……总之,王导并不非常擅长控制自己的感情。 王金发的这些会议又到12点才全开完。江沅听见隔壁房门吱嘎吱嘎砰砰砰砰一顿响,一大堆人噼里啪啦走过去,半晌之后重归寂静,知道王金发今天的会终于开完了,于是站起来,拿出笔,想去问王金发“辛愿”角色的几个问题。 没想到,江沅刚把房门打开,就看见周副导演大步大步地走过去!经过江沅房间时,周副导演的嘴里还骂骂咧咧,十分暴躁:“我艹他妈的!我艹他妈的!” “???”江沅有些担心起来了,他拦住对方,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吗?” “我艹他妈的!”周副导演又来了句,“谭诗诗的那个演员现在突然要求加戏!!!” “……啊?” “明早开拍!!!现在要加戏!!!这他妈不故意的吗?!” 江沅:“……” “知不知道人怎么说的?”周副导演出离愤怒了,“人说了,‘我不知道要不要走电影演员这一条路……’‘太难了,太难了,我这样子没心没肺,抢不到好机会的,红不了的呀’‘如果角色更立体点我会愿意拼一拼看。’这她妈的什么玩意儿?!她怎么不上天呢?!” 江沅:“……” “你……哎,”周副导演又对他说,“你也真是够背的了。” “嗯?” 咂摸咂摸副导的话,江沅明白了。 方芬想压他的角色。 一部电影的总时长是有限的。一个导演拍电影时最痛苦的就是取舍——这段素材也想要,那段素材也想要。在拍摄中电影导演必然会有新的想法,那这时常就意味着他要删些旧的想法。电影太长没人想看,导演不“舍”,制片人、投资人也会逼着他们动手“舍”的。 现在方芬要加戏。在电影中,她对手戏的男演员也是沈度,因此,沈度的戏不可能是她想删的,否则就成自说自话自言自语了。大概,这个方芬反而想借跟沈度的这次对戏提升提升她的演技,从而显得很很有潜力、很有本事、前途无量——要知道,跟谁对演、被谁带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影帝”“影后”带飞别人在这行业屡见不鲜。再说了,她也不敢得罪沈度。 那,她想删的也就只有他江沅的戏份了呢。毕竟他是一个新人,还没粉丝也没背景,因此,方芬觉得,在她这番威胁之下王金发会选择让步,她跟沈度多待待,自己跟沈度少待待——这年头,导演基本都会为了大牌演员委屈一下的。影视需要大牌演员,否则观众不买账,电视频道、网络平台、发行公司、电影院线等等等等也不买账。再说了,王金发也是新人导演,必然希望这部电影可以顺利拍摄下去。如果演员突然换人,剧组临时停摆,那不仅仅电影预算一下子要成倍增加,主创、主演们的档期也全部要跟着调整,可是大家很忙,本来说好的时间段未必可以轻易延长,而王金发没有能力让所有人为他牺牲。何况,先拍哪场后拍哪场已全部是最佳安排,场地、道具使用日期也都早早确定下来了,就算想先拍后面的,也一没场地、二没道具。而且,王金发的拍摄顺序都是有着他的深意的,为的是让所有演员感情渐进、状态完美。 江沅想:也许,没办法了。 他自己的戏份要被王金发给删掉一些了。 对“减戏”,江沅其实不大在意,他只希望删掉以后电影效果不受影响。 不要变烂了。 否则就太他妈憋屈了——好端端的一个剧组被一配角给搅合了!为接下来的大局着想,总导演跟总制片还拿对方毫无办法!只能一边吐血一边拍!这个剧组,总导演王金发用心,摄影指导灯光指导同样用心——否则也不可能吵起来了,沈度用心,他也用心,连场记都用心——一分钟写60个字,可……江沅想,这么大的一个剧组,居然能被一个小心给搅合了、给破坏了。 还有,希望王金发别被她气爆炸了。 “哎,行了行了!”周副导演焦头烂额地跟江沅拜拜了下,又急匆匆往王金发在的房间跑过去了。 “……”江沅想了想,没跟过去。问题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江沅转身想回房间了。 结果,就在他要刷卡回去休息的一刹那,江沅看见他隔壁的套间房门缓缓开了,沈度从他自己屋里大踏步地走了出来。他看上去正要休息,一边出来,一边还用修长的手指系他衬衫最顶上的一颗扣子。他望了一眼江沅,没说话,皮鞋踏在酒店走廊分外柔软的地毯上,往王金发那边儿走去。 江沅知道,沈大影帝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他们总是穿着拖鞋在酒店里蹿来蹿去,可沈度见人从来都是衣装整齐干干净净的,跟他禁欲的气质很合。 “……”江沅想,方芬她在开机前夜突然要求给她加戏,否则就不拍了、罢演了,可能真的让王金发这个导演非常头疼,以至于连沈度都要一边扣扣子一边赶过去,着急忙慌的,他可从来没有见过沈大影帝这个样子。 也对。现在请谁临时过来恐怕都是来不及了。剧本要看,台词要背,故事、人物也要理解,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江沅知道自己现在只能等着最终消息,因为这儿没他什么发表观点的余地。加戏、删戏,他都只能被动接受。他只能相信王金发了——相信王金发会从全局考虑,并且做出对目前的《柜》最有利的选择来。 江沅希望这部电影最终效果不要变差,戏份多了还是少了并不是他最关心的。在他看来,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拍出导演要的东西,拍出“王金发的电影”,只有这样电影成片才可能是一个杰作,他也相信导演会给角色最合适的安排、最立体的塑造,而角色的魅力跟它出场多少根本无关。一个演员应该做的是演绎好他的角色——角色能吸引人,他自然也跟着沾光,角色不能吸引人,他自己也没有好处,江沅觉得这个方芬还真是挺拎不清的。 第22章 二更 江沅回到自己房里静静坐着、静静等着。他知道这肯定会是王金发比较艰难的时刻, 但也只有王金发能做最终的决定。如果王导认为现在删他的戏比较好,他就接受。 大约过了四个小时,江沅手机响起来了。 他接起来:“喂?” “江沅啊, ”是王金发,他说, “你现在来我这一下吧。剧本改了, 是大改哦。” “好。”江沅说, “一分钟。” “……”放下手机, 江沅想了想, 走到房间大镜子前整了整头发, 又理了理衬衫, 看看自己,觉得满意了,才拔下门卡走出房间。 江沅希望自己可以轻松点儿、高兴点儿, 笑着进去,笑着听完,而后再跟王金发等热烈讨论新的本子。他不想让王导他们觉得尴尬、觉得难受。他当然能也闹起来, 叫方芬滚,否则不演, 拍不完就拍不完了,但他不打算那样去做。他是一个电影演员, 服从boss , 服从导演,别人不专业,他不能跟着不专业, 他相信boss可以解决现在这个困难局面, 他不应当“以下犯上”, 让一切变得更加失控,让电影变得更加难看。 王金发的大门开着。江沅敲了敲,走进去,笑着说:“王导刚说剧本改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脚下的步子轻快,一边儿走一边儿说:“不管改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尽全力演好的!”他是真的不希望叫王金发等非常为难。 “嗯嗯,这就好。”江沅没想到,王金发的心情似乎还挺不错的。 江沅发现沈大影帝正坐在王金发旁边。他们两个一人一张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一张茶几,茶几上面摆着一份刚打出来的新本子。沈度翘着两条长腿,十指交叉,气势惊人。 王金发把那叠本子递给江沅,还抬了抬,江沅抽出房间一侧书桌下的木头凳子,反着摆在茶几前,骑上去,接过剧本,一边翻一边问:“是从哪场开始的?” 王金发答:“旧本子里姚震同学谭诗诗出场开始。” “好的好的。”江沅定定神,做好准备,保持着比较轻松的样子,翻到那场。 读着读着,江沅坐直了:“???” 他继续翻下一场,再下一场,再再下一场:“…………” 他的出场并没被删!辛愿的戏非但减少,还变多了!!! 而方芬的角色,被删光了!不存在了! 几处剧情完全改了,“姚震”曾经的女同学说喜欢姚震、想在一起,被改成了,姚震大学的好朋友说谭诗诗喜欢他,姚震因此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而因为有更多空间,姚震这里的心理还更加细腻、更加动人了。 江沅说:“这……” 一句还没完,江沅听到砰砰声响,是方芬过来敲房门了。她的高兴抑制不住了,眼里闪着光,嘴角也噙着笑,迈着长腿走进屋来,问:“王导,您说本子改了?”不得不说,她是很漂亮。 进来发现执行导演、演员副导、现场副导、沈度、江沅等等都在,方芬顿了顿。 “对,”王金发站起来,走过去,他的双手掐在胯上,一米八几,高高大大,说:“我刚才把姚震同学这个角色整个拿掉了。” 方芬懵了:“……嗯?” 王金发居然学起方芬昨天的样子来了,茶里茶气的:“啊,我觉得,你吧既然这么犹豫,那算了吧,算了吧!我们剧组就不耗费你宝贵的时间了,啊?万一你决定好不当演员了,《柜》剧组这两个星期就耽误你拼别的事业了,金发作为这部电影的导演担待不起~~~人的一生多短暂啊,就20年能努力努力,一旦过了40的坎儿那精力就大不如前了,咱们一拍两个星期,20年的1/120啊!太多了,耽误人的时间等于谋-杀人的生命,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嘿嘿。” 方芬:“……” 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再说了,”王金发又道,笑容依旧和蔼可亲,“演员如果没有热情也演不出来好的东西。你这么犹豫,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当个演员,最后能出好的效果吗?我不希望我的团队有人抱着这种心思,对付我,对付《柜》,对付电影。” “……”过了会儿,方芬着急地道,“王导!我想明白了!我想演戏!您不要删我的角色!!!我演!” “哈哈,”王金发又婊婊地说,“不了不了,这是人生重大抉择,你这可得好好儿想想。如果我们一逼你,你就做了重大抉择,我们同样担待不起。不着急,你先回家去,再慢慢儿想,跟爸妈商量商量,千万不要在仓促中就决定了未来方向啊。这可是你的人生啊芬芬!” “不……”方芬说,“我想好了,真想好了,求您了……求求您……戏再少点也没关系,您让我演就可以了……” “这事已经没得谈了。”王金发看看方芬,终究还是不大忍心。对方演技其实不错,否则他也不会选了,于是王金发顿了顿,回头问江沅:“江沅,你喜欢电影吗?” “嗯?”突然被点到,江沅看看王金发,又看看方芬,再看回王金发,点头,说:“喜欢。” “我知道。”王金发又看回方芬,“我看得出江沅喜欢。试镜时,我叫他们一遍遍演,十遍,二十遍,三十遍,角落藏着的摄影机拍了所有人的准备过程。只有江沅,每一遍的准备期间都在认真地读本子,而其他人呢,反反复复演同一场都或多或少不耐烦了。他很喜欢演戏。你说,我凭什么删她的戏、加你的戏呢?” “……”方芬低下头,有些羞愧了。 王金发其实也能理解这些人的急功近利——在这圈子想要出头“狠一点儿”是必须的,戏外比戏里更精彩,反而江沅这样的人出不出头得靠运气,或者说,得靠贵人。这个招儿也不可能是方芬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有人教她的,因为有人成功过,于是叹一口气,说:“我也不是什么大导,《柜》是我的第三部片子而已。但是,电影对我的神圣的,我对电影充满敬畏,现在这个剧组的人全都跟我志同道合,也就是说,不能容忍谁为名为利毁了一部好的电影。你走吧。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话说到这,方芬对着王金发鞠了一躬,离开了。 方芬走后,今年已经50几岁的周副导演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他只拍过一部自己的电影片,还扑街了,百度上面才两行字,因此至今都在当副导演。 王金发说:“嗯。”他其实也并不知道“默默演戏”能不能红。他只确定,如果真正热爱这行,调整自己,放平心态,即使“不红”也能开心。 周副导演想起过去,苦笑:“我上海人,当年都是看‘过路片’的。” 江沅问:“什么叫“过路片”?” “就是啊……江同学,你知道什么叫‘内参片’吗?” “知道。”江沅点头,“就是不在全国公映,而由专人引进、翻译,给首长们看的片子。”1994年年中,广电部才允许中影每年进口10部“基本反映世界优秀文明成果以及当代电影艺术、技术成就”的影片,在那之前,中国人除中国电影就只能见到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至于其他引进翻译给首长们看的片子,就是内参片。 “对,哈哈哈。”周辅导跟江沅补充,“当时,只有上海有过路片!因为啊,引进来的欧美电影,全部都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的。制作完成以后,电影送京之前,上海那边的电影圈会先内部反映两场,以供观摩还有学习,这个就叫作过路片了。我那时候啊,总前一天的大半夜跳窗跳到剧场里面,而后爬到灯光台上,等看那些片子。久而久之,老上海的电影圈子都知道灯光台上总趴着个孩子,没票。” “哈哈哈哈!”江沅想想,觉得电影这个东西的确可以穿越时光。 副导又摇头叹气:“现在看电影容易了,爱它的人反而少了。它失去了神圣感了。” “没有。”江沅还是反坐着,笑,“您要相信它的魅力。相信无论什么时候它都会有很多人爱的。” 副导想想,也笑了:“也对。” 这个时候王金发也从房门口走回来了,看看沈度,说:“谢了。” 沈度:“没。” 嗯?江沅奇了,问王金发:“怎么了?” “哈哈,”王金发说,“刚才沈度过来跟我说,我要想把姚震同学这个角色整个拿掉,他可以跟我一起想剧情发展与修改方式。他对删掉这个角色有些想法、有些建议。” 江沅:“啊……” “别说,”王金发道,“沈度提的几个改法还真的是非常合适。如果没有他的建议,我未必能四个小时就把本子修改完毕了,也未必能开拍之前就决定好让她滚球。” 江沅:“……” 原来沈度提了想法。这还真是没有想到。 王金发又一屁-股墩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问沈度:“沈度,你以后想转幕后吗?” 沈度的话还是很少:“有这想法。” “挺好,挺适合的。你建议的几个改法我觉得都正经不错。它们甚至增加了内容的深度以及广度。” “谢了。” 气氛终于重归轻松。 此时时间实在太晚,第二天还必须早起,王金发跟沈度、江沅聊了几句新的内容就让他们赶紧回屋洗澡刷牙好好休息了。 告别前,王金发说:“沈度、江沅,你们两个的脚本有一些修改,明天开始你们必须使劲儿背新的词儿了。” 江沅点头:“好的,谢谢王导。” ………… 在沈影帝进房间前,江沅叫住他:“沈老师。” 沈度挑出一个长音:“嗯?” “谢谢了。”江沅眼神十分认真,他笑着说,“真的谢谢了。虽然您是为了整个剧组,为了这部电影,但我的戏份非但没少,还更多了,我现在想正式谢谢您。” “不。”沈度的手按在把手上,回头:“我是为了你。” 江沅:“!!!”他的呼吸再次一窒! 他想问为什么,又不敢问为什么。江沅知道,沈度是个不正常的,于是,他跟沈度之间这种似有若无、如气体般幽微的暧昧,让他心惊胆战,可同时又心旷神怡。 沈度自己非常清楚,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如今演员临到开拍突然加戏层出不穷,江沅又是一个新人,容易被别人轧了,因此,他把男二、男三、男四、女一、女二、女三的部分全研究了下。 凌晨四点,走廊灯光温温柔柔,他们两个静悄悄地,没再说话,只是对视。江沅有些困,也有些疲,于是,他眼前的沈度还有他眼前的红毯都在光里微微摇曳,扑朔迷离明明灭灭的,又远又近,像一个梦。灯光洒满整条走廊,宛如河流,或者溪水,他们两个随波逐流,不知要到哪儿去了。 半晌,沈度略一颔首,打开房门走进去了。 第23章 《柜》(二十一) 接下来的内容是, 不仅姚震被他妈妈发现了,辛愿也被父母发现了。姚震妈妈竟拿到了辛愿妈妈的电话号儿,而且替辛愿出柜了。只要能阻止他们, 姚震妈妈不在意“疯”。 在老家,辛愿妈妈叫她儿子跪在地上,抽他的背。她把辛愿打到半死, 还要断绝母子关系。 王金发的原本设计是辛愿身着衬衫被抽, 于是,剧务先给江沅胸背缠了厚厚的两层布。 “Owo,Three, A”之后,辛愿妈妈的女演员用拧成股的藤条抽他。藤条发出破空之声, 那个动静“呜呜呜”的,叫人听着心惊肉跳。周遭空气都震动着, 被藤条劈成两半。 不过, 即便如此, 两次之后, 导演王金发还是在监视器后皱皱眉头,说:“看着不行……历来爸妈教训儿子, 儿子都是赤着的。这里辛愿全副武装跪在地上被他妈妈抽,怎么看怎么违和。” 江沅问:“那要不要把衬衫脱了?” 王金发沉吟半晌, 说:“你脱了吧。我再想想如何表现。” “没事儿,”江沅回答, “明娟老师真抽好了。这样才能真实好看。要不然, 我演出的‘疼’的反应每一次都慢半拍儿, 不是很假吗?” 王金发:“……” 其实, 对于这场重要的戏,他也觉得此前拍的画面、声音二者都假。而且,“藤条抽背”这个声音后期制作还不好配。作为纽约大学导演系的毕业学生,王金发打算把《柜》的后期拿到纽约进行制作,可是显然,那群老美不会知道“藤条抽背”是什么动静。 王金发沉吟半晌,说:“行,咱们真打。明娟老师控制力道,别打坏了……别打狠了啊。咱们先拍一个假打的,江沅后背盖点东西……摄影机在前方拍摄,再来一个真打的,后面这镜短一点儿。”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就这样……,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再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来回四下。明娟老师好好儿演,咱们还是一次过了吧。”辛愿妈妈那个演员也是一位知名前辈,而王金发才30多岁,作为导演资历不深,他一直叫对方“明娟老师”,以示尊敬。 在演示时,王金发又特入戏地迈着弓步,忽左忽右的。 “那行!”江沅一边答应着,一边痛痛快快脱了衬衫。 “……等等。”在要拍第二次前,王金发又叫停大家,还拿起“辛愿房间”床头摆的枕头道具,说,“明娟老师,先练练,先练练!”说完,他把枕头挡在胸前,跪下,因为担心对方下手没轻没重还把自己的头跟手全缩到了枕头后边去。 全场再次安静了。 明娟放出一截藤条,想了想,掂量掂量,在摄影机前,一边说着电影台词“你错没错?!你错没错?!”一边向着枕头挥开藤条。她并没用太大力气,众人感觉这样还好 。 王金发到监视器后来来回回检查两遍,说:“OK,这个力道应该可以的。后期可以通过画面剪辑、声音处理增强效果。” 明娟点头,她明白后期的神奇。 江沅觉得他能承受明娟更大的力道儿,王金发却并不允许。 就这么着,开拍了。 场务先给江沅贴了一大块布在后背上,明娟狠抽江沅了顿,摄影机在二人正前先收集了些电影素材。 接着,布被拿掉,“真打”来了。王金发的打算是,狠狠抽的“假打”跟轻轻抽的“真打”在剪辑中配合着来,以达到最佳效果,他也只能这样儿了。 于是,江沅跪在“辛愿妈妈”大客厅的电视柜那儿,等着藤条落在背上。 然而没想到,开拍以后,明娟老师入戏极了,她的手指轻轻颤动,崩溃,尖叫:“你错没错?!你错没错?!你……错没错?错没错!我辛辛苦苦……我……!”很明显,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力道也有些失控,这样做的结果是,手中藤条带着风声抽在江沅的左肩上! “……!!!”江沅只觉他自己的左肩胛骨火辣辣地疼!要着起来了! 他忍不住一耸脖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藤条再次带着风声落在他的右肩上了! 江沅觉得这一幕的最终效果肯定不错,攥紧拳,咬着牙,没吭声儿。 紧接着又是两鞭子! 几下过后,王金发竟站起来喊:“好了好了,Cut!Cut!别打了!” 明娟赶紧退后两步。 江沅白皙的后背上立即浮出红印子来。不但肿了,还流血了!四道印子触目惊心! 江沅疼死了,他反勾着手摸了摸他背上的几道伤,能摸到几道凸痕,不过,对着上来查看他的明娟老师跟王金发,他还是笑,说:“还行!有点儿疼!也没很疼!” 沈度刚想拔脚过来,统筹、场务等几个人就一股脑围上来了,给江沅消毒、擦药、贴纱布,于是沈度并没上去挤了,只沉默地看着。 弄完,王金发问江沅:“今天还能继续拍吗?” “能。”忍着后背火辣辣疼,江沅比了一个“OK”手势。 这是他拍这部电影的第二次受伤了,上回是腿,因为场务给他膝盖垫的东西垫太松了,这回是背,因为“真打”以求真实。 ………… 虽然说能,可江沅的咬牙坚持其实并不非常容易。他一直疼,一直分心,要花上全部力气才能进入“辛愿”角色,一天下来汗流浃背。天热,纱布下边汗渍极多,带着盐的大颗汗珠滚过伤口,江沅就更疼了。 好不容易一天过去,整个剧组移师到了更高级的一家酒店。因为沈度投了1000万进来,王金发的手头宽裕了,于是带着整个剧组换了一家下榻酒店。 分房卡时,王金发说:“沈度、江沅,你们两个先挤一天!酒店现在空房不够了,不过明儿601那屋儿的几个人就退房了,沈度晚上再搬过去哈。嘿,这酒店还挺紧俏的,没有一天的空房数能让咱们一步到位的。”王金发是天天熬夜的,必须自己一间房间,而其他人都已经是两两一对配好了的。王金发想沈度继续享受单人房间,同时给江沅也配一个单人房间,让他们都休息好,不过今晚只能将就了。 不知怎的,江沅竟然有些紧张,说:“行。” 沈度也点点头,一如既往冷淡沉默。 ………… 到新酒店,吃了外卖,江沅照例先是跟着主创主演一起开会再跟王金发单独开会,回房已经过12点了。他用场务白天买来的保鲜膜缠住后背,还是洗了个澡。 屋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被子。 “呃……”江沅摸了摸鼻子。 沈度回头,问:“你睡哪边儿?” “都行。”江沅说,“我靠门吧。” 沈度颔首:“嗯。” 江沅穿着睡衣钻进被子。沈度则是站在床头,慢条斯理脱了上衣,露出上身,还站在那儿拿着手机定了大半天的闹钟。台灯开着,他宽阔的两侧肩头被笼上了一层昏黄。 半晌后,沈度才掀被进来。 “……”江沅背对沈度,装作自己在玩儿手机,过了大约半分多钟才把手机放在柜子上,自觉终于不尴尬了。 他不知道今天晚上他们两个会怎么样、能否相安无事。他总觉得不能排除他们突然接吻的可能。他感性上忐忑不安,理性上又悬崖勒马,于是装模作样、端着姿态。 幸好,沈度并没把他如何,只是问:“睡吗?” 江沅闭眼,说:“嗯,累了。” “那好,”沈度转身关灯,“……晚安。” “……晚安。” 本来江沅并没睡意,可沈度看出他的不安,只静静仰躺着,有礼有度,摆明不会如何的。于是江沅安心许多,甚至,因为白天又疼又累,他竟渐渐睡着了。 睡过去时,他又开心,又不开心,要分裂了。 可江沅睡的并不踏实。 睡着了,人的姿势不能控制,江沅总是翻成仰躺,一疼,再顺本能翻回原处。他困,整个人是迷迷糊糊的,两只眼皮又涩又重,也没真的清醒过来,总折腾来折腾去,一倒,再一弹,过会儿,再一倒,再一弹,如此往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沅再次翻成仰躺后,竟忍着疼翻去另面了,脸对着沈大影帝。而后他依然是不能消停,还总是,倒下来又弹回去的。 他应该吃止疼片的……不睡觉时觉得还好,一睡着了竟是…… 混沌之间,江沅感觉自己胸膛贴上一个温热的东西,紧接着,又有什么紧紧箍住他的后腰,把他固定住了,这回江沅想再翻身也没办法成功翻下去了。 江沅没醒,在那东西上蹭了蹭,继续睡了。 沈度把着江沅的腰,按在自己身上,在黑暗中非常清醒。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沈度发现江沅似乎不若刚才那么舒服了,一直动来动去的,要么想俯下来,要么想仰过去。想想也是,没有谁能一个姿势一睡睡上一整宿的。 沈度想想,一手横过江沅的腰,一手捞着他两条腿,一个用力,翻身仰躺,与此同时把江沅给搬到了他自己身上。 江沅猫儿似的,乖乖趴在沈度身上,竟然还是没醒! 沈度等了会儿,见江沅没任何反应,甚至还把他的两手轻轻搁在自己胸膛上,没忍住,右手还是横搂着江沅的腰,不叫他掉下去,而他的左手,则轻轻捞起怀里江沅的一只手,捏住了,握着指尖,重新落在自己胸膛上,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他只这样做了十来分钟,就生怕被发现似的,又放开了对方的手,只干搂着。 窗外蒙蒙地微亮了。 ………… 江沅现在睡觉挺死的。那件事后的两三年每几小时就会醒来,现在则不会了。 于是,醒过来时,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沈度胸膛上!他一边脸颊伏在对方两块胸肌的正中央,而两只手正把着对方两边宽阔的肩头! 沈度搂着他,双眼阖着,还在睡。 “!!!”艹!!!江沅赶紧想爬起来。 这个姿势下,他甚至能感受得到对方胸膛一起一伏!还能听得见对方心跳的震动声,缓而有力。同时,因为脸颊贴着皮肤,温温热热的。 他一挣,沈度也醒了。一大早上,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身着睡衣趴在他的身上,目光相交,两相对视。 酒店窗帘是两层的,一层厚的绒,一层薄的纱,常年拉着,用来挡光。他们两个昨天晚上竟然忘记拉厚窗帘了,此刻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射进来,水一样的轻纱花纹便映在了床边地上,还一动一动、一漾一漾的,水一般。窗帘图案是碎花的,于是,那些花儿在地面上左右波动上下起伏。 沈度垂眸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毛上带着些细碎的阳光,说:“你昨晚上翻来覆去的,背上的伤挺疼的样子。” “啊,”江沅明白了,掩饰着问,“我影响到你休息了?” “没。” “谢谢谢谢,”江沅赶紧说,“怪不得我后来真没疼过了。” 江沅说着,两手撑在沈度肩头两边儿的床上面,想离开,可没想到,他一下子竟没爬起来!睡觉时,为防止他掉下去,沈度两手在他腰后十指交叉,还十分紧,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现在江沅冷不丁地往上一撑、往起一爬,可是沈度大概因为并未料到、也没准备,两手十指本能般地向内一合,扣得更死了,江沅一个没起来,又跌回到沈度怀里去了! 是啊,江沅想,突然向人施加力量,沈度本能就是抵抗。 这一个没起来,胸膛再次相贴,目光重新交缠,暧昧竟然疯狂涌动。 江沅嘴唇有些干裂,他说:“我……我起来?” 沈度还是垂眸看着他,几秒种后,放开了自己紧紧绞着的修长漂亮的十指。 江沅赶紧一咕溜爬起来,噔噔噔地去洗漱了。 而从浴室里再出来时,江沅看见沈大影帝光着上身坐在床头,懒洋洋地。一床棉被松垮垮地堆在腰间,他腰背的肌肉弧线结实漂亮。他一边儿膝盖竖着,左手夹着一根香烟,却没点,手腕儿搭在膝上,在静静地看着窗外。 见江沅收拾完毕,沈度望过来,笑了笑。 第24章 《柜》(二十二) 翌日要拍电影全片四场亲密戏的第二场。第一次是辛愿、姚震这对同志灵魂交融, 第二次是他们两个察觉到了一种不祥,第三次是辛愿姚震分别“形婚”的前一夜,第四次是他们两人身为“丈夫”继续苟且。前面三场比较详细, 最后一场则十分简略, 基本是摄影拍拍枕头普被子一个镜头就结束了。 这第二场, “辛愿”“姚震”照例是由亲吻开始。 两人用力吻了几下,沈度覆上江沅下唇。他用双唇轻轻吮着江沅下唇, 缓缓向后, 让它自己再弹回去, 而后马上再次覆上。江沅的唇十分饱满, 会轻轻颤动。 接着, 在镜头下,沈度撬开对方唇缝。这场亲密戏完全不是上一场那般温柔, 辛愿、姚震这对恋人非常不安甚至绝望,于是他们状若疯狂, 渴望亲密, 汲取温度。 在热情之下, 江沅大脑一片混沌,只有配合, 甚至说迎合,他们两个胡乱攥着彼此漆黑的短发, 一直难分难舍。 江沅知道这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吻法儿, 沈度实在太强势了。 最后二人终于分开,沈度的唇随着向下。 服化师给江沅穿了一件带系带的衬衫。衬衫是白色的, 最上方的衣领那儿不是扣子, 而是系带, 此时, 漆黑色的两条系带被打了个漂亮的结,在白衬衫前一晃一晃的。 沈度到了那个位置,牙齿咬着一边的带子,头向同侧一甩,修长性感的脖子一抻,就把江沅白衬衫的那跟系带给拉开了,也把那个结给扯开了。 此时“辛愿”还有“姚震”站在一面大镜子前。沈度扳着江沅的肩,让他正面对着镜子,看自己。 江沅说:“嗯——” “停!Cut!不对!!!” 这场清场十分彻底,连王金发都是坐在片场外的监视器后,灯光师在被需要的时候进来,像工具人,比如拍特写、打太阳灯,在不被需要的时候出去,提前把光布好即可。于是此时,王金发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说:“Cut!不对!!!” 江沅沈度两个人都望向导演,一脸正经。 王金发的两只手臂在半空中向外一挥:“辛愿想放纵!放纵!明白吗江沅?他跟姚震可能分手,他们可能分别结婚……或者分别形婚,这可能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灵魂融合了,或者是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的灵魂融合。” 江沅点头:“那……” “喊!叫!”王金发的两只胳膊又再一次地向外挥了,“就这样:啊——!!!啊——!!!!!”示范“啊”时,王金发那挥到外侧的两只手还抖了抖、颤了颤,“啊——!!!!!” 沈度:“…………” 江沅:“…………” 摄影师:“…………” 江沅再次体会了一下精神,说:“嗯,懂了。” “行了,”王金发的手收回来,还做了个音乐指挥终场时的收音姿势,“再来一次。” “好。” 重拍之后,江沅双目有些迷离,望着镜子,又开始演。他一声儿比一声儿高,一声儿比一声儿“放纵”。 镜子里面,沈度还是年轻英俊。江沅看着看着,全身酥了,心也酥了,突然即兴发挥了段,表演出了脚本上面并不存在的内容。他望着自己面前镜子里的沈度的脸,伸出手去,指尖轻轻地碰触着沈度镜子里的影子,描绘着沈度的鼻梁、沈度的眉、沈度的眼睑、沈度的唇。 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片场上方的太阳灯将沈度眼瞳点上一缕光。 监视器后的王金发非常兴奋,敲了敲桌子。 他觉得,江沅真的进步很大。江沅已经完全理解《柜》里“辛愿”的角色了。他能产生大量“剧情”,而后加入大量细节,并用他的一些技巧再把内容适当夸大,使其变得戏剧化。王金发常常觉得,好的演员常常也是好的编剧、好的作者。 到这,镜子前的内容结束了。 下面一镜是在床上。这回,王金发叫场务拿了两个拍戏的安全罩。 江沅按照脚本写的,伸手捞过旁边的枕头,蒙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抓着,向下按着,宛如马上就要窒息,如王金发刚解释的,“双方家人拼死阻止,于是,他想在喜欢的人怀里死去,被喜欢的人……着死去,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让一切凝结在这一瞬。” 过了会儿,姚震仿佛一下子被辛愿他的绝望感染了,他粗暴地扯掉枕头,翻过辛愿,紧接着用厚被蒙着,蒙着对方,也蒙着自己,他们好像蜷缩在蛹里,见不得光。这里,沈度用手盖着被沿,两人躲在黑暗之中,宛如与世隔绝——与亲人隔绝,也与一切隔绝。 而摄影机只能拍到上下起伏着的厚被。 氧气渐渐地变少了。从辛愿自己盖着枕头,到两人一起蒙着被子,像是一场盛大的殉情。王金发说他写本子是受到了《失乐园》的启发了的。渡边淳一的《失乐园》中,男女主角也坠入了世人不容的恋情,而那本书的结尾是久木、凛子服下毒药,而后开始疯狂地……,在极致中双双殉情。渡边淳一那本书里同样有着大量的“性”。 为了表现这场“放纵”,王金发还提前叫人把大床给拧散了些,此刻,身下的床便吱嘎乱叫,王金发还偏叫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晃的幅度越大越好,晃的声音越响越好。于是沈度十分“努力”。 也许因为人已入戏,也许因为大脑缺氧有些晕又有些麻,又也许是因为他们现在在黑暗中,在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也在摄影师见不到的地方,还也许是因为一些别的,江沅再次头晕目眩了。 江沅知道自己该离这个沈度远远儿的,可他最近跟沈影帝却频繁地单独相处,还很乐意。他知道对方危险,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总忍不住那疯狂的纵身一跃的冲动,总想试试什么东西,至于别的,已无暇顾及了。再一次,他想去惹惹对方,去刺激对方,看对方为他而压抑、为他而克制。 因被厚被死死遮着,两人说话别人听不见。 一次一次,江沅感到沈度灼热的呼吸在耳廓上面。 最后,到了脚本辛愿、姚震最最极致的时候,沈度突然微伏着,在江沅耳边轻轻地唤:“沅沅……” 蒙着厚被,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唤。 “!!!”听到这声低沉嘶哑的“沅沅”,江沅受了极大刺激!他其实自亲吻就开始不对劲了,后来更加不对劲,此时,沈度一边叫他“沅沅”,一边突然……,江沅没有什么经验,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而后竟然……! 耳朵听到王金发在远处叫:“好了好了!Cut Cut!出来吧出来吧!别捂坏了!!!” 于是被子被王金发掀开。 “……”江沅极力地装作自然,宛如刚刚完成工作。 “行了行了!”王金发说,“你们两个拾掇拾掇!咱们马山收工回去了!明天早起拍下一场,姚震注册形婚网站,辛愿对此浑然不觉的那一场!第45场!” “行……”江沅赶紧爬起来了。 沈度咖位比他大,地位比他高,因此,沈度先收拾,江沅后去。 江沅换上白色衬衫,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了。他极为羞耻,遮遮掩掩,偷偷摸摸,把所有东西全装在了沃尔玛的塑料袋里,包括那个系带衬衫,还有餐巾纸,还有那个罩子,还有……还又套上了两三层的塑料袋儿,做贼似的,打算全带走。 一出门,他跟沈度再次遇上了。 沈度眼里还有血丝。 “……”江沅突然有种感觉——刚才,沈度也失控了。也许,说不定,沈度也跟他一样…… 一场戏,他们两个全溃不成军了。 第25章 《柜》(二十三) 《柜》接下来的内容是, 辛愿还想坚持坚持。辛愿妈妈将她儿子关在房里,不让出门,可是辛愿为了逃走竟从三楼跳下去了!辛愿家的一楼邻居小院子里有个苗圃, 于是辛愿跳到泥土上, 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这一场的拍摄顺序在计划表的很后面, 暂时不用管。王金发说他打算用威亚来拍“跳窗”部分,江沅知道,那一场,就是自己上一辈子把命丢了的那一场。他也有些本能恐惧, 生怕悲剧重演、生命终结、老天收回他的一切。对他而言,这场也是越往后越好。 就这么着,他们先拍“姚震”那边了。 对江沅来说这样更好。自打上回拍激情戏, 他跟沈度, 好像更亲密了, 又好像更小心了。不过,江沅推测, 沈度就跟喜欢OL、喜欢黑丝、喜欢制服、喜欢巨x、喜欢长腿的一样,只是喜欢,不是没有就不行, 所以……可能还好?他的理性渐渐滑落了。 在电影里, 姚震更软弱,更动摇。 一个朋友跟他说了自己想跟“拉拉”形婚,还把形婚中介网站的地址给姚震发过去了。姚震经过一番犹豫后,还是登了中介网站, 想先了解了解再说。 与想象中的不同, 姚震发现找人形婚并不容易, 甚至很困难。“形婚”要比“真婚”还要更加强调“门当户对”, 强调个人状况——真婚还有可能只图爱情,形婚要考量的那就多了去了,谁都担心自己吃亏上当,担心对方不怀好意,并不具备经济基础的是没有人能看得上的。另外,大家对于相貌、身材、学历、学校、工作、收入也卡得很死,毕竟,形婚就是为了面子——为了迎合世俗眼光,为了能叫老人高兴,而对方的相貌智商也会遗传给孩子。另外,为了一些目的,男人几乎全部要求女人具备“女人味儿”,女人也几乎全部要求男人具备“男人味儿”,不能娘,可,有女人味儿的les还有一些,有男人味儿的gay那可真是凤毛麟角了,因此,一个现实是,许多许多gay在网上迫切地求les来形婚,也有许多许多les迫切地求gay来形婚,可他们互相看不上。 姚震交了2500服务费,网站老板亲自给挑。 这位老板是个拉拉,10几年前创立网站。 她先递给姚震一张满是问题的表格。姚震一看,这简直比那些真的婚恋网站说道还多。 首先要填年龄、取向、身高、体重、学历、学校、职业、收入,其次要附无P照片、体检报告、户籍证明、各种材料。 “这,”姚震问,“有必要吗?” 网站老板冷笑一声,说:“哈哈,你们说是各管各的,可实际上,想从这场形式婚姻拿好处的人多的是!”她手指指户籍证明那一栏儿,“打个比方吧,如果谁有北京户口广州户口,他会变得非常吃香……还有一些欧美华裔也回国找形婚对象,那想要借这个机会分杯羹的乌央乌央的!再说经济。虽然形婚男女双方都会签个婚前协议,但是,你真以为婚姻里面钱的事儿能掰扯清?我听到过一个事儿……一个男人偷他“老婆”的金戒指拿出去卖呢。” 听到这话姚震沉默了,没说话。 他继续往下边看了。 后面还有意向问题,比如,要不要孩子。 “这……”姚震犹豫着问,“一般来说形婚的人都要不要小孩子的?” “哈,”网站老板又冷笑一声,“男人全要。” 姚震:“……” 网站老板作为拉拉继续有些不屑地道:“十个男人九个要的,还有一个模棱两可,说什么‘没决定好’‘以后再谈’等等屁话,说白了就是撒谎,想通过这个方式扩大自己的选择面,给不生的拉拉们不存在的渺茫希望,最后还是要叫人生的。” 姚震:“……” 网站老板又挑挑眉:“不过女人知道这些,也已经接受现实了。我只希望你们男同能有一点人的良心,别把养孩子教孩子交给女方一个人做!虽然,呵呵……”后面的话不言自明,就是基本上,“养孩子教孩子总是女方一个人做”,男人白得一个孩子。 “中国没有合法代孕。”网站老板再次嘲讽,“不都说用钱让人怀孕生子太残忍吗?非常对!可是……”说着,网站老板右手食指指指自己,“我很清楚,相对来说,肯花钱的男同志那已经算有良心的了!!”言外之意是,基本上,男人连钱都不肯花。而且,不但让人生,还让人养。 姚震:“……” 老板的话都没说全。拉拉如果有了孩子,她总会被“小家”套牢,根本没任何机会再出去寻她的真爱了,她们为了这个孩子是会牺牲非常多的。而男人呢,却常借着这段时间努力工作升职加薪,到最后起诉离婚,用收入“抢”走孩子,最后没自我、没爱人、没孩子的拉拉屡见不鲜比比皆是。 她很清楚,形式婚姻,给寻求安全感的男人女人无数危险。 “行了行了,”到这,网站老板敲敲桌子,“还没填完?” “快了快了。”姚震赶紧低头握笔,犹豫很久。他本来是不打算要孩子的,跟辛愿二人世界,但他最后还是遮遮掩掩地写下了“没决定好”。 如果要生孩子,后面还有要的方式:人工授精、试管婴儿、针筒。 网站老板再次解释:“人工授精比较便宜,但成功率一次只有10,一般医院给做三次,要不成那就不成了,而且有些女方并不愿意男人精-子进入体内。试管婴儿比较费钱,对于女人也有伤害。还有好多用针筒的,男人们先……,女人自己用针筒推,这样也能怀孕生子。” “嗯……”好复杂,姚震头疼。 表上还有结婚方式,分好几种:领结婚证、使用假证,领证但是不办酒席,不领证也不办酒席,不领证但是办酒席,既领证又办酒席……以及相处方式:每年平时各过各的只有春节去见父母、每年平时各过各的但每周日去见父母、两人一起住自己家、两人一起住父母家…… 姚震发现自己甚至还要填写父母的情况!看来,正常婚姻逃不掉的“婆媳关系”并没少了。 而最后,是形婚的具体年限,有“一年”,有“两年”,有“三年”,有“五年”,有“十年”,有“x年(请填写)”,还有“到父母双亡”“到孩子成年”“到孩子结婚”以及“永远”。 看起来,这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姚震抬起头,说:“我只有个妈妈还在……” 网站老板啧啧两声:“你以为是加分项吗?错,这个可是减分项!妈带大的单亲儿子大概率是‘妈宝男’,什么都听他妈妈的,这种人的媳妇难当的。而且啊,你妈以后肯定要跟你们‘夫妻’一起住的,正常女孩都受不了,何况形婚的女方呢?如果天天跟你一起,天天跟你演戏,她甚至都没时间过她自己的生活了,她爱人也不同意啊,你这样可不好找了。” 姚震:“……” 爸爸去世是“加分项”“减分项”,这些说法让他感到非常刺耳。婚姻这个最感性的东西竟然可以被理性化到如此地步。 他还是说:“那麻烦您使使劲儿了。” 他机械地填着资料:领结婚证、每年平时各过各的但每周日去见父母、直到勾到此形婚的具体年限“到父母双亡”。 填完,他沉默地用指尖把表格给推了过去。 “好了!”王金发又高声说,“Cut!” 对这一段,王金发他还是用了多个连续的正反打。两台机器分别拍摄姚震以及网站老板,而第三台摄影机则将两个人一并框入。 ………… 拍完这镜,受电影的内容影响,片场气氛有些压抑。 “嗨!”摄影师说,“同性恋啊……挺可怜的。” 沈度转眸对他望过去。 摄影师又继续说:“不能让爸妈享福,不能有子女尽孝,不能被大家接纳,也不能融入正常群体……咱这电影不说了吗,中年人的共同话题基本只有一个‘孩子’,同性恋是融不进去的,而且啊……” 他bb说了一堆,而后问沈度:“沈大影帝,作为姚震的扮演者,你同不同意?” 沈度看了摄影师一眼,而后又望着江沅,目光锁住了他,说:“不可怜。” 摄影师:“啊?” “只要有心爱的人,就不可怜。” “哈哈哈哈,沈老师是浪漫主义啊。”摄影师打了个哈哈,又问江沅,“咱未来的小江老师呢?你同意谁?” “……”不知怎地,江沅回望着沈度,两人目光缱绻纠缠,江沅黑亮的一双眼正倒映着沈度的影。 想起那些对望、亲吻、厮磨,江沅突然觉得,一辈子这样又甜又腥、又湿又润也挺好的,于是他望着沈度,说,“我也觉得……不可怜,只要有心爱的人。” 第26章 《柜》(二十四) 因为注册中介网站, 姚震见了不少“拉拉”,他们互相非常嫌弃,gay讨厌女人, les也讨厌男人,然而他们却要缔结最亲密的夫妻关系, 这有些讽刺。 最后,姚震终于跟某“拉拉”认为彼此是合适的了。在整个的过程中, 辛愿都陪在姚震旁边。姚震总对辛愿说他只是看看、只是想想,并不会真到那步, 而辛愿终于无比确认对方这是缓兵之计后,姚震合同都签完了,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不过,辛愿其实早察觉到姚震想娶一个女人,可人就是这种动物,只要给他一点希望, 他就爱往好方向想, 辛愿一次次不安,又一次次对自己说“不会的”。 木已成舟, 姚震继续大力利用人都不想前功尽弃、还有人会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曾经犯下错误而正当化目前状况的心理, 一遍遍告诉辛愿, 现在这样是最好的、最对的——四个家庭能被挽救,辛愿渐渐也接受了, 他的性格本来就是比较软弱比较被动的。他们如此圆滑世故随势俯仰,一边满足自己, 一边满足父母。 “拉拉”跟他门当户对, 是一个“P”, 有女朋友。她本来是一个直女, 因女朋友“变成拉拉”,她非常爱她女朋友——那个女人无微不至,帅气、体贴,她很清楚自己再也没法遇见这样的人了。可同时,她是一个舞蹈老师,从小到大按部就班,是乖宝宝好学生,从没干过“出格”的事。 姚震结婚的前一天又是一个大雨的夜。 这里,王金发给这部电影设计了个特殊情节:婚礼前夜大雨倾盆,明天就要披上婚纱的新娘却脱光衣服、赤着身子,跑进雨中,旋转、跳舞。 雨乱纷纷的,花针一般亮闪闪地散落下来。她跳的是瓦格纳四联戏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的第二场,一共三幕的《女武神》中最激荡人心、最脍炙人口的《女武神的飞驰》。这段音乐威武雄壮,充满力量。大雨中,女武神们骑着骏马在云霄中飞驰而去,她们的剑亮过闪电,她们的笑大过雷声,她们自由而又潇洒,她们是女武神,放浪形骸,支配天地。 朱莹莹在屈服现实跟人结婚的前一夜,赤着身子,光着双脚,不知累地跳着舞蹈,宛如已是压抑久了。她那么想不顾一切,于是终于挣脱衣裳、挣脱束缚,同时也是挣脱眼光、挣脱世俗,全心全意地扮演着虚幻中的“女武神”。 可她终究还是她自己罢了。 而另一边,姚震辛愿则是疯狂……,王金发说这一段儿等以后再回过来拍。 第二天,姚震还有形婚对象“朱莹莹”走进婚姻。 这里,王金发从某大导的电影里又学了招儿——两人永远都不同框。在摄影机拍“姚震”的时候,永远不带到“朱莹莹”,而在摄影机拍“朱莹莹”的时候,永远不带到“姚震”,这暗示着姚震、莹莹他们两个虽是夫妻,却不存在实际关联,不真在同个世界。在民政局,摄影机先拍“姚震”填写信息,再拍“朱莹莹”填写信息。到拍照时,摄影师喊“笑一笑”,镜头也是先拍“姚震”的笑一笑,再拍“朱莹莹”的笑一笑,姚震莹莹这对夫妻自始至终没同框过。 ………… 在拍完了“到民政局领证结婚”的内容后,王金发带主创主演坐车返回下榻酒店。江沅一直跟着剧组,不论他出不出镜,因为他想充分感受这电影的整体氛围。 剧组的车是面包车,最后一排是三座的,沈度还有朱莹莹的女演员分坐在两边,江沅则是坐在中间,因为他比较瘦也比较灵,容易活动——剧组自然不可能让一女演员夹在中间,于是“挪腾”这个活儿便落在了江沅头上。 江沅贴着沈度,又沉默了。 自上回那场床戏沈度跟他全……了后,江沅觉得他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大对劲。 怎么说呢,就是,他十分怀念那种刺激,说念念不忘也可以。他总希望这个时刻又或者是下个时刻,他跟沈度两个人能轻轻碰碰、接触接触,或者,也可以说,他总希望沈度可以碰一碰他,有意无意。又想要又不想要的。 然而没有。沈度一直非常有礼。 在车上,江沅心里又痒痒的。 剧组司机开车生猛。他左冲右突,一面包车好几个人于是跟着左摇右晃。 江沅其实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好像太麻痒了,于是他的脑子不大清醒,每回司机右转弯儿,他都借着那股劲儿,甚至可以说,每回司机右转弯儿他都另外加了一点劲儿,用自己的上臂轻轻贴沈度的上臂,而后,在车子走回直线之后重新坐得端端正正,一触即发了无痕迹,仿佛刚刚那个接触真的只是惯性使然。每回贴上,江沅心里都非常兴奋,半边身子酥酥麻麻,一边战栗着,一边惶恐着。他拒绝不了。 几次之后,一直望着窗外街景的沈影帝转过头,看看江沅。江沅装着一无所知毫无察觉的无辜样子,听王金发天南海北地鬼扯,哈哈哈笑。 于是沈度转回头去,重新望着窗外。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车窗外头灯红酒绿,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在他眼底倏忽闪过,又顷刻消失。 江沅大着胆子,又贴了几次,直到他们的面包车停在酒店的街对面。 “行了!”王金发说,“咱们自己走回去吧!” 江沅笑:“嗯!” 于是他们鱼贯下车。王金发等走到路口停下了,等红灯。 “哈哈!”江沅又开始讲笑话了,“王导,你们听过那个笑话吗?两个人过马路。红灯。其中一个抬腿就走,另外一个赶紧叫住他,说:‘灯!等灯等灯!’结果前面那个鄙夷地道:“就你家有因特尔啊?”” 王金发显然没听过,爆笑出声:“哈哈哈哈!” 这时红灯变成绿灯了,王金发等一边说笑一边过去。 剧组的人并着排走,江沅在最靠边儿上,沈度在他旁边位置,王金发在正中央,右边还有女演员、摄影、跟焦、灯光、灯光助理……呼啦啦的。 此时是绿灯,明明行人有优先权,然而突然一辆右转的车卡着他们飞驰而过,就在眼前。沈度立即反应过来,拉着江沅的一只手,往右一拖,帮他一闪。 江沅愣了,转头看看沈度。 刚才的车已经不见了,他们两个却没放开手,就那样走过去了。 直到进了路边灯影,沈度、江沅才骤然惊觉似的,放开彼此。 夏天的风浩浩荡荡,打城市内部穿过,整座城的万千灯火在清风中摇曳起来。 江沅其实有些恍惚。 他想:车过去后,他跟沈度,究竟是谁先迈步的呢?究竟是谁,先牵着对方迈步了?是沈度先向前走的,还是他自己?抑或是,他跟沈度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了对方内心的骚动,在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的那一刹那,仅仅凭着一股本能、一股渴求,呼应了对方? 第27章 《柜》(二十五) 在电影中, 姚震莹莹领证结婚最开始的两三年里,一切都是十分完美,海不扬波、天下太平。他们只有周六周日跟双方的父母聚聚。出发前, 他们两个会互相称“影帝”“影后”。 当然,他们两个也时不时穿帮露馅,再拼命圆了。这里几段十分幽默。 不过好景不长。姚震妈妈开始催生了。她依然是那样极端, 动不动到姚震“家”, 而后掏出布料、毛线还有针线等等工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做小宝宝穿的衣服。 于是姚震再次屈服了。 他们用了人工授精——由医生用一根管子把男方……打到宫口。只一次,朱莹莹就成功怀孕了。在这期间,朱莹莹的女朋友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给她弄餐,陪她散步,连她洗澡都全程扶着。 孩子降生, 医生护士大笑着说:“宝宝长得既像爸爸又像妈妈呀!” 可朱莹莹完全没想到,这个孩子降生以后,她女朋友竟然跟她毫不犹豫地分手了!!女朋友说,她终究是接受不了她那儿有男人的……。而一切都无法挽回后,朱莹莹才猛然发现, “T”一般都无法接受, P跟男人生孩子后十之八-九以分手告终。原来当初,那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出于道德而已。 同时,这对“夫妻”也没料到这孩子让一切都复杂了。朱莹莹的爸爸妈妈以及姚震的妈妈全都提出要来照顾朱莹莹跟新生儿!说夫妻俩带太辛苦,育儿嫂带不放心……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一周七天住在一起了。 辛愿其实有些崩溃, 他问:“你这个跟无性直婚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生小孩子、带小孩子还他妈的一起生活!你们两个甚至还跟双方父母一起生活!” 以及:“我他妈就是一个小三!你不是形婚, 你他妈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而姚震还十分委屈:“我不想的……这还不是没办法么……” 辛愿又叫道:“这不是形婚!这是真婚!性只是婚姻一小部分, 生活才是婚姻的大部分!” 而在这个鸡飞狗跳焦头烂额的坏时候,姚震妈妈还催二胎!姚震脾气愈发暴躁了。 他简直是左右不支。一边,因为孩子,姚震、辛愿不大见面了。想想也是,他有什么正当理由晚上、周末不回家呢?而朱莹莹已经分手,她便出于她的私心,更希望姚震在家照顾孩子、教育孩子,而不是让她自己把屎把尿的。姚震总是推掉约会。 偶尔,姚震、辛愿在下班后匆匆忙忙搞上一下。辛愿愈发觉得,他是外人,是“小三”,姚震、莹莹、孩子、双方父母,他们才是一家人,尤其是,那个孩子十分可爱,既像爸爸又像妈妈,有姚震一样的眼睛,朱莹莹一样的嘴巴。 同时,辛愿自己也不想跟一个孩子抢他爸爸,太悲哀了。辛愿也知道,现在,姚震儿子才是姚震最重要的一个存在,然而姚震那个儿子跟自己是全然无关的。姚震有工作有父母有孩子,辛愿觉得自己多余。 二人自此渐行渐远了。于是辛愿也总回复短信,说他晚上不出来了。 姚震也能感觉得到,因为这个形式婚姻,他也要跟“妻子”一样,失去自己的爱情了。 图什么呢? 姚震总想:这值得吗? 他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都放在假的“家”上了。可明明他没有感情。 他们以后会如何呢? 网站老板又跟他说:“正常的~‘夫妻’两个有了孩子,照顾孩子教育孩子,对象好多就提分手了。小宝宝们三个小时喝一次奶撒一次尿,夫妻两个尤其女方根本没有时间出门的,上班、带baby,睡觉补觉,跟男朋友或女朋友比异地恋见得还少呢。双方爸妈也来的话出门过夜就更不可能了。最后结果总是‘分手’。”她还是带一丝讽刺。 ………… 在这镜里,“网站老板”跟姚震是在一家餐厅约谈的。 王金发寻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好地方。餐厅外边是个院落,中央有颗大山楂树。此刻,山楂树正开得茂盛,红的山楂一簇一簇地点缀在绿的叶子里,很美,花圃里头开着月季,花团锦簇又大又艳,五颜六色地招惹来好多蝴蝶嘤嘤地飞,其中几枝黄月季还爆出花坛兀自生长,一院子的树影花香。 这一场没江沅出境,但他还是跟着来了,学更多东西。他知道,他听王导跟其他人说的越多,他学的越多。另外,他还可以好好看看其他主创做的工作。 这几镜都非常顺利。网站老板的嘲讽、主角姚震的惶恐,都被表现得很到位。 拍完,王金发带剧组的人走出餐厅,想回车上了。 餐厅院子中央那颗大山楂树正在结果,一粒一粒红红、圆圆的山楂果十分诱人。 “……”江沅看着那些果子。 他跟沈度上一回在酒店门口牵手以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愈发微妙了。是啊,他跟沈度——不是“辛愿”“姚震”的身份,而是他跟沈度,牵手了,虽然,这牵手也可以掩盖在“过马路”的借口下。 江沅实在不大知道自己应当何去何从了,毕竟沈度不大正常……江沅已经研究过了:通常来说,这种人只会看看图片、电影,幻想幻想,更甚的跟自己老婆spy角色扮演,在老婆脸上、身上抹点颜料,让其“真实”,有行动的十分罕见。他本人对沈度人品还是非常了解的,那,似乎……偶尔……嗯……不对,不行不行,还是不行,不正常。 哎。 正想着呢,江沅便听沈度说:“江沅。” “……嗯?” 沈度:“这儿有颗山楂树。” 江沅说:“嗯,好大一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山楂树呢。 沈度又说:“我刚问过老板娘了,咱们可以拿几颗果子走。没喷过药。” 江沅问:“真的吗?” 沈度颔首:“你摘。” “嗯……”江沅看看,伸手摘了上面一颗又大又红的山楂果,用手搓搓,丢嘴里嚼嚼,五官登时皱在一起,“我去……!!” 沈度唇角微微一勾:“怎么了?” 江沅的脸还皱在一起:“酸死了!!!” 沈度笑出一个气音:“又没人叫你一口吞。” “不行,你也得吃,不能光我一个人儿酸。”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否能有下文、是否能有未来,江沅再次一晌贪欢了,他有些大胆,有些疯,借着灯光看看那树,最后摘了一颗又小又青皱巴巴的山楂果下来。 他不说话,只垂着头,几根白皙的手指头捏着那个小山楂果,又搓了搓。江沅搓得十分认真,转着圈儿,把山楂果一整圈儿全都用手抹干净了,最后还把那山楂果给翻过来,又掉过去,把它的头跟屁-股也蹭了蹭,之后才递给沈度,说,“行了,干净了。这个,快吃。” 沈度笑笑,没拒绝,接过果子咬了一口。 江沅见他还是非常镇定的样儿觉得好笑,也得意了,他哈哈哈的,道:“怎么样?是不是巨酸?我艹,怪不得它没被摘秃撸呢,真白瞎它长这么大了。” 沈度笑着,一边听,一边吃,也不怕酸。 最后只有一个果核还在他的指尖捏着,沈度伸出那只手到江沅唇下,说:“吐这儿。”江沅山楂吃得稀碎,山楂只剩几颗籽儿了,不像沈度的,还有个核。 “……”江沅一愣,不过还是说,“不用不用!”而后吐在自己手上又丢进了大垃圾桶。 丢完,江沅在他的裤子上抹了抹手,再回过头,他发现先扔完核的沈度已经在向外走了。 江沅不大甘心,想让沈度说出“酸”来,追上去,叭叭叭叭忙不迭问:“喂,到底酸不酸?我刚摘的那个果子是不是特别特别酸?” “没有,”沈度脚步轻轻一顿,而后回过头来。这时沈度刚刚走到这家餐厅的大门口,街道上的霓虹灯挂刚好映进他的眼睛,斑斓极了。两边是花木扶疏,沈度回头,微微笑着,说:“甜的。” 第28章 《柜》(二十六) 在电影中, 姚震、辛愿“男男朋友”的关系已濒临崩盘了,他们两个商量好了心平气和地再谈谈。 而另一边,“带孩子”是大工程, 连自由恋爱浓情蜜意的夫妻都龃龉不断, 互相愤怒、互相攻击, 最后甚至形同陌路, 更不要说形式婚姻的夫妻了。加上双方四个老人也在其中掺掺和和的,姚震简直要疯了。他们互相觉得他/她这不对了那不好了——谁不愿意喂奶了, 谁不愿意陪着了,谁……姚震一边跟辛愿吵架, 一边跟朱莹莹吵架,感觉自己时常头痛欲裂精疲力竭, 家里好像地狱一样,谁都不平衡。 而姚震状态还算好的。朱莹莹因产后激素还有分手日夜痛哭,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她一见到自己孩子就想起来她的“分手”,到后来,因为非常爱女朋友, 她竟无法爱这孩子了。有时宝宝哭闹不止,朱莹莹会大声喝止, 有一次她甚至用力把小婴儿摔在床上!而又有时, 她也生出一些母爱,照顾孩子、教育孩子, 虽然随后她又非常厌恶自己痛恨自己。 孩子很像爸爸姚震,她不明白——自己付出爱情、事业, 甚至加上身体、健康, 只为给素不相识的某男人生个孩子吗?她明明不喜欢的啊。 她会整日发呆。还有两三次, 她走到了阳台上面, 静静地想象自杀。 姚震也抱怨孩子。同时,几个知道姚震“形婚”的朋友们都问姚震:“以后你们告诉孩子他父母的结合真相吗?” 而姚震总是沉默,最后说:“等孩子18岁生日吧。” 对方都说:“那,万一孩子讨厌你们呢?甚至恨你们呢?他还会对你们尽孝吗?还会跟你们亲吗?再说了,爸妈只是‘合作伙伴’,孩子难道感觉不到吗?他成长的全过程能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吗?” 姚震只能继续沉默。他很清楚,答案是“否”。 朋友还说:“生孩子的目的就是等他长大、等他懂事啊!你们这……孩子高中一毕业了,你们跟他就不亲了?那受这累是为什么啊?而且,孩子自己也长不好啊?他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来到过这个世界的!” 姚震:“……” 回首一路,姚震有些不明白了。 她已失去她的恋人,而他也要失去他的恋人了,他们两个全离开了自己那个重要的人,为了“小家”。可实际上,“对方”只是陌生人,“孩子”也…… 朋友还问:“你们为了孩子成长难道打算一直同居吗?你真放弃辛愿了吗?” 姚震答不上来。大约只能如此。孩子要见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周围亲戚,“爸爸妈妈长期分居”这个东西哪能瞒得了呢?孩子太小,自己假装“出省工作”也不现实,双方父母不会同意,他的工作也很体面。再说了,如果父母想去他那呢?难道他真出省工作吗?他不想换,也不好换,现在工作还“走后门”了呢。而且,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他有责任需要承担,不能把这个孩子给朱莹莹一个人看。 越想越头疼,于是最后只能当个缩头乌龟,认命了,将就了,当自己为了父母为了孩子不要自己了。 这里,网站老板一针见血:“你们就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们觉得你们特别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能把一切都安排了。男女朋友、父母、孩子、‘配偶’、同学、同事、甚至街坊邻居……一样不拉,什么都要!可是,你们却因‘寻求安全’而不断地制造危险。非常好的形式婚姻有没有呢?有的,是有的,可……绝大部分形式婚姻问题多多、矛盾多多啊!” ………… 《柜》里讲了三对同志。在成片中,到这里,第三对儿“年轻同志”也被爸妈给发现了。不过,为平衡情感,王金发让“年轻同志”带着希望。谁都知道,辛愿、姚震二人关系已经注定没有善终了,于是,观众可以将更多期待投入到新的角色里。 “年轻同志”中的一个带他妈妈到医院,主动看心理医生。 医生问了很多问题,比如“你交往过几个男友?”“你的行为是否理智?”“第二性征是否正常?”“你这两周想过轻生吗?”“你这两周有过失眠吗?”“你这两周一样开心吗?” 年轻男孩一一答了,医生垂眼开始写。男孩妈妈一再催问,心理医生则是回答说:“没病。”然而男孩爸爸妈妈一直一直钻牛角尖,问能不能改、能不能扳……医生开始耐心解释,这为什么不是疾病了,这为什么是正常的,说,他可以开激素测试、基因测试……但不建议,还说,儿子无需心理咨询,但父母可以,如果父母无法接受心理医生可以帮忙。 而在“看病”的过程中,他们对面几个医生苦口婆心地跟他们说,“你们一家很幸福了……你们看看这的患者,就知道,你们现在担心的事是多幸福的烦恼了。” 他的父母有些懵了。出来后,他父亲跟他母亲说,他早猜到这个结果了。 这是《柜》的一个主题:在东亚集体文化中,“父母”角色至关重要。电影中有三对同志,由第一对六十左右的,到第二对三十以上的,到第三对二十左右的,由骗婚到形婚到不婚,一切似乎是在变好的,虽然,这个社会需要做的依然还有很多很多。 ………… “辛愿”“姚震”分手那天,辛愿砸了定情礼物——一个木制的小房子。是栋别墅,有灯光,有竹影。 他一直保存着、一直珍惜着,然而这回,他受不了了。 对这一镜,王金发说:“江沅,摔!使劲cei!越碎越好!!!” 江沅捧着木头房子,用眼抚-摸着,用手摩-挲着,说:“……嗯。”他真有点舍不得。 接着,王金发“A”,沈度进入“姚震”角色,没勇气,也没担当,再次说着软弱的话。他提出了解决方案——他每周五早点下班,两人见面而后上床。而江沅又被对方带动了,愤怒上来,绝望也上来,一边尖叫着:“这个就是解决方案?”“滚!滚!姚震,我不是三儿!”一边拿起木头房子,用力砸在姚震脚边!!! 只听“啪啦”一声巨响,那个房子分崩离析了。 在成片中,之后,辛愿就跟姚震发信了。 “好!好!Cut!”王金发十分满意。 拍完,王金发看监视器,摄影、灯光、助理等等几人一堆抽烟、聊天,还有些人忙来忙去,那个“房子”无所谓了。 “……”不知怎么,江沅就还挺难过的。 他拍摄了一个来月,“恋爱”了一个来月,姚震男友当了一个来月,他作为辛愿,曾经有那么多心动、那么多甜蜜,现在,全结束了,无影无踪,消形敛迹。 江沅走到木头碎片前,抻抻裤子,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小碎片儿,看了看。是主卧的美丽吊灯。 真是……很碎很碎了。 此刻,没人注意江沅,除了沈度。 他也同样蹲下来,在江沅的身边,问:“有点难受?” “……嗯。”江沅说,“他们……呼,辛愿、姚震,分道扬镳了,一切结束了。”这房子的分崩离析象征二人分情破爱了。 沈度垂着眼眸,望着地上,半晌以后突然说:“我们把它拼回去吧。我帮你。” 江沅愣了:“……啊?” 沈度收回目光,望向江沅:“这样你就有个念想了。以后你再想起‘辛愿’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一切仿佛还没结束。一地碎片作为结尾……确实,太无情也太残忍了。” “……”江沅目光也落在上那些碎片上,有些犹豫。 已经碎成这样子了—— “行了。”沈度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动手收拾一片一片的碎木头。他把一个大的袋子铺在地上,装好碎片,最后,用修长的几根手指打好了结封好了袋,说:“今天晚上没有夜场。明天王导主要拍摄朱莹莹的几场崩溃,那导演会咱们两个也不是必须到场的。所以……七点左右我去你那。” 沈度眼神太认真了,江沅顺着他点点头:“……嗯。” ………… 七点整,沈度果然来了。江沅打开房间的门,发现沈度拎着白天收集来的木头碎片,还有超市买的强力胶水、透明胶带等等工具,还有他打印的美术指导拍摄过的“房子”照片,以及王金发曾拍摄过的“房子”特写。 沈度说:“你房间的书桌、茶几都不合适合修复模型。我知道这家酒店一楼有家叫‘金色时光’的咖啡厅,去那儿?” 江沅拔下自己门卡,说:“好。” 于是沈度点头离开。 江沅跟在他的后头。走廊灯光昏黄昏黄,地毯则是暗红色的,两边墙上挂着画作,沈度身高腿长,拎着东西,一步一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江沅则在他的身后放肆地看。 到了咖啡厅,两人点了两杯摩卡,而后拿得远远儿的,以防咖啡溅到木头。沈度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倒出那些碎片,开始修复“别墅地面”了。 江沅也是一样。 两个人没谈天说地。他们十分认真,只在一起研究、讨论这一块儿该怎么拼,或那一块儿该怎么拼,时间缓缓地流逝着。 中间有个剧组的人过来坐坐,看见他们,问:“沈老师,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江沅便笑笑,说:“把白天辛愿刚摔碎的木头房子再拼起来,留个纪念。” “嚯!!!”他们说,“您二位老师够浪漫的啊!” 江沅便又笑。 地面、墙面比较容易。他们两个用了一些木头夹板把粘起的四周墙壁、中间隔断等等需要承重的地方牢牢固定住,虽然不若原来美观,却十分必要。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整体框架就搭好了。 可是,房子实在太碎了。 不久后江沅就发现,到了更细节的灯、沙发、茶几、屏风、花盆、书架、书桌、椅子、床……等等东西,他们两个就明显是力不从心了。 这一片一片的,都是哪儿啊……都是什么……看起来都不一样,又看起来都一样。 太困难了。 有几次,江沅拿着一点碎片,却实在辨认不出它们,挫败极了,想放弃了,便对沈度说:“沈老师……算了,这太难了。” 而沈度只是轻轻摇头,不说话,用长指按着“别墅”照片,拿起一块碎木头来,看看木头,看看照片,再看看木头,再看看照片,比对、研究,而后放下,在木头堆里轻轻拨拨,又拿起一块碎木头来,还是,看看木头,看看照片,再看看木头,再看看照片。垂着眼睛,耐心到极致。 “……”于是江沅也继续了。 到了晚上一点左右,江沅真的太困了,便对沈度说:“沈老师,我趴这儿先眯会儿,15分钟,行吗?”说完,江沅设了一个闹钟。 “好。”沈度点头。 然而,江沅没有想到的是,到最后,他却是被沈度轻轻拍醒了的。 江沅睁开眼,发现自己披着一条酒店用的大毛巾毯,手边还有一杯刚续过的摩卡咖啡。再看看表,他才惊讶地察觉到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沈度关了他的闹钟。 “嗯……” “江沅。”沈度微微笑着,把完完整整的“别墅”推到江沅的面前来,而后他的手指在别墅后的某一处按了按,只见“啪”地一下,“别墅”内的几盏小灯接二连三地亮起来。 “有一盏灯被摔坏了。”沈度示意说,“书房的灯不亮了。” “啊……”江沅有些惊讶,“连线路都能重新连上吗?” “嗯,”沈度颔首,“线是软的,电池也能用。”顿了顿,沈度继续向他解释,“这边二楼的地板是透明胶带黏起来的,不大平,你平时放桌子、椅子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儿。” “嗯。” 江沅看着那栋房子。真的,沈度一点没偷工减料,一砖一石、一划一草都与原先一模一样。 沈度用黑马克笔在“别墅”下写了“沈度”二字,让江沅写了“江沅”,又把别墅重新正了过来,放在二人中间。 咖啡馆正悠悠放着极经典的英文情歌,他们周围一对一对的恋人在轻声说话,摩卡咖啡又苦又甜的味道在盘旋、萦绕,江沅隔着破旧木屋,望向对面的沈度。 修复房子需要用胶,因此沈度把黑衬衫的袖子挽起了一截,此时小臂露在外面,强壮有力,性感极了。几根漂亮的手指在检查家具的牢固性,认真、专注。 因为还在最后查看,沈度脸离房子很近,那些黄色的小灯正映着他的脸,也映着他的眼睛,他英俊极了。 江沅目光缓缓划过沈度的双眼、鼻梁、最后落在沈度唇上。 薄薄的,线条干净,此刻正在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细数着屋内摆设。他看看照片,再看看房子,自言自语似的,说:“一二三四……四片叶子……没错……” 一开一合,吐着气音。 江沅想到几次接吻。 半晌过去,沈度终于确认完毕这个木屋没问题了,勾勾嘴角,抬起眼皮,却猛地发现江沅正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嘴唇看。 “……”不自觉地,他也望向江沅的唇。 红红的,润润的,十分饱满。 他们两人在木屋的昏黄光下互相望着对方的唇,只觉口中越来越燥、越来越干,几秒后,江沅突地撇回目光,抓起咖啡,靠上椅背,挡住脸,喝光了。 第29章 《柜》(二十七) (大家先看一眼“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 王金发拍朱莹莹几次崩溃的场次去了。 因为爸妈都在“家”,朱莹莹的绝望、痛苦只能全部揣在心里。有一回,她再次求“女友”复合, 也再次被对方拒绝,没有心情、没有胃口, 可她妈妈一直逼她喝“下奶汤”, 朱莹莹是真的不行,她妈妈便认为女儿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你这样儿奶多不了……”没想到, 朱莹莹竟发起疯来,她把汤碗砸向地面, 说:“奶啊奶的!”还有一回,她大半夜在厕所里哭,呜呜咽咽的, 她的妈妈小心翼翼拧开把手,发现是她,说:“要死了要死了!真是!有了老公, 有了儿子,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啊?一天到晚摆着臭脸……” 这里,网站老板跟朱莹莹说:“P生子的全单身了。一些les很爱孩子,不后悔, 但另一些les……”她还说,她起码是自愿的, 她还知道一些男人嚼嚼伟哥强x女人的,而这样的婚内强x警察、法官也没办法。最后老板还是那句:“非常好的形式婚姻有没有呢?有, 是有的, 可……绝大部分形式婚姻问题多多、矛盾多多啊!” 拍完这段, “姚震”“辛愿”这对同志的故事就进入尾声了。 王金发跟江沅说:“江沅, 明天咱们回头拍“辛愿跳窗”的那一场,没问题吧?上威亚。” “……嗯。”江沅咽咽口水,说,“没问题。” 还是来了。他上辈子“死”的剧情。 上辈子,王金发是早早拍摄“辛愿跳窗”的内容的,可这辈子一切变了,王金发把这一场戏直接挪到最后阶段去了。 “那行,”王金发说,“咱们明早排练排练!他们要讲一些东西的!比如如何运用各块肌肉、如何维持整体平衡!!” “好。”江沅想了想,又跟王金发最后确认,“咱们请的威亚团队是有经验的专业团队,没错吧?”这已经是他第N次问王金发这句话了。此前,江沅曾经见缝插针地跟导演谈这场戏,说,他希望受更多重视,也希望有专业团队,强忍着才没有说“我希望把这场去了”,因为他知道,“跳窗逃跑”非常关键,从此辛愿离开父母,只偶尔问候问候,辛愿付出他的一切,却只换来最终的崩溃。而跳三楼,也表明了主角辛愿“坚决逃离”的决心。 “对,放心。”王金发也一如既往,神神秘秘地,“明早保证吓你一跳!” 江沅:“……” 他不想“吓一跳”。 ………… 结果,次日一早,江沅跟着王金发到“辛愿跳窗”片场一看,还真的是“吓一跳”了! 威压团队全是老外! 江沅懵了,问:“……王导?” “哈哈哈哈!”王金发的手拍了拍江沅的一边肩膀,问,“怎么样?吓没吓一跳?!我们请了好莱坞的威亚团队!世界第一!《xx》《xx》《xxxx》就合作的这家公司!” 江沅:“……” “哈哈哈哈!我就想看你这张脸!”王金发说,“厉不厉害?一共只有一个镜头,三楼蹦到苗圃里面,嚓一下子!两三秒钟!没了!Over了!请好莱坞的威亚团队!十来个人飞跃大洋!!!哈哈哈哈,我看他们也是无语的,你知道吗,这家公司其他项目都是威亚拉着飞机坠毁、撞桥,或者威亚拉着汽车翻掉……” 在说的时候,王金发还打了手势,手心朝下,“唰”地降下来,象征“三楼蹦到苗圃里面!”“嚓一下子!两三秒钟!” “不是,”江沅问,“为什么啊?”他很清楚,上一辈子电影预算只有500万,死的当天他总觉得那威亚师不大熟练,可负责的副导演说好威亚师日薪太高了,这场跳窗高度只有六米左右,毫无难度。 “嗯……”王金发抠抠下巴,“挺奇怪的。我本来想两周以前先把这场给拍了的,但是,沈度在开机首日突然说‘安全性’是最要紧的,还建议我和副导演重新选择威亚团队,说这涉及到演员安全,应该用目前最好的公司、最好的团队。他当时是投资人了嘛,我就同意了。哦,对了,他一开始甚至希望我这一场不用威亚了,我没答应他。”对于这场,他认为用威亚呆着江沅“跳窗”是最合适的。因为背景是静止的,因此,只要后期一帧一帧处理好重力加速度,“跳窗逃跑”能非常像。用替身、铺东西,都不够好。 江沅:“……”江沅觉得有些奇怪。 该不会……? 王金发继续说:“没想到啊,之后,沈度竟叫一位大导介绍来了这家公司!全球第一!我反复问‘这会不会太夸张了’,然而沈度十分坚持,非要用大牌公司,还说,‘安全性’是他对电影唯一的硬性要求……而这家公司也确实牛逼,咱们国内做不了的这家公司都可以做。”顿顿,王金发还感慨上了,“哎,电影行业技术层面咱们中国跟好莱坞的差距还是相当大的,就拿‘威亚’来说吧,”王金发还是一边说一边比,“你看美国的大片儿里,主角经常哐哐哐做一连串的技术动作,跳这跳那,夹点空翻,威亚团队起、放、起、放,拍摄过程特别丝滑。人家先做一个模型,角度、力道等等东西电脑软件全算好了,这样,威亚团队一拉一放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咱们现在还必须用几十个人拉来拉去,在现场排练几遍,等开拍再NG几遍,靠自己摸索。那个软件我问过的,真不贵,可咱们买了也没人会用啊。所以啊,虽然大家觉得‘中美合拍’最后成品不伦不类,但从整个电影工业的角度上讲,我是支持的,光是学学对方那些先进技术也是好的。电影技术的成熟度好莱坞确实独步全球,哎。” “……嗯。” “嗨,”最后,王金发道,“威亚公司客户太多了,外联制片好说歹说才约到了这个时间,不用你再回来拍。现在就是外联制片能约到的最早时间了。” 江沅说:“那我等会儿得去谢谢王制了。” “嗯,乖。”见威亚团队准备完毕,王金发催江沅过去,“行了行了,你去听课吧。” 江沅点头:“好。” ………… 这个“课”,江沅听的比他当年报考志愿还要认真。 他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听,还叫上了对方翻译,而沈度也是全程陪在江沅身边一起“听课”。沈度是P大毕业的,英文很好。 听完,江沅还对威亚公司逐条复述、逐条确认,把每项都吃透了。沈度也如祥林嫂般,一遍一遍叮嘱江沅这场戏的注意事项。 接着,排练了。 江沅轻轻纵身跳下:“……!!!” 竟跟上一辈子完全不同!他只觉得,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像鸟儿,又像别的,威亚师们毫不费力地把威亚一拉、一放,他只听见“嗖”的一声,整个过程顺滑极了!而上辈子,他摇摇晃晃、左右不支。 “行!行!”王金发也十分惊喜,“这样就行!!” 江沅缓缓地站起来,点点头。 他的信心渐渐涌上来。 ………… 10点整,“辛愿跳窗”正式开拍了。 江沅重新爬上窗口,身上带着威亚。 他看了看天上太阳。江沅记得上一辈子太阳也是这般刺眼,天地之间白茫茫的。阳光宛如洪水一般,动荡着,又汹涌着,他整个人都被吞没了。当时,由窗口望向太阳,他只看见成千上万的金箭头儿,乱箭齐发,由最高处乱射下来,他被穿得千疮百孔,而后…… “好!”思绪回来,江沅听见王金发拿大喇叭喊,“一、二……” 莫名地,江沅望向沈度的方向。 他的心里还是紧张。他这一跃,会跳入深渊、跳入地狱吗? 他会死吗? 江沅没想到,他在听见“一、二”时,在听见这很可能是死亡钟声的读秒时,心里面是沈度。不是电影,甚至不是妈妈。 他放不下这位影帝。他最大的遗憾竟是他跟沈度没有下文,他怀念于他们之间那种甜腥的味道。 就没了吗—— 他多么想继续沉迷这一个月的氛围啊。 “三!”王金发的声音传来:“开始!!!” 开始了。江沅知道,自己要跳。 他望着楼下,喘着气。他闭闭眼,又睁开。 几十个人在等待他。 终于,江沅豁出去了,一咬牙,一狠心,强迫自己跳离了窗台——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纵身一跃,蓦地,江沅想到他与沈度红树林的四目相对,想到“大雨”中的唇舌交缠,想到阳光下的胸膛相贴、想到灯光里的十指相扣,想到写了经纪公司的笔记本,想到修了大段台词的新剧本,想到那颗红红圆圆的山楂果。 它们统统穿越了时间的飞尘。 沈度—— 他跟沈度,还能继续吗?他们的故事,可以不要戛然而止吗? 江沅脑子空空荡荡,紧接着,仿佛只过了一秒,又仿佛过了亿万秒,江沅脚底轻轻一震——他又踏在泥土上了。 “……” 呼……呼……江沅大口喘着粗气。 “Bgo!”王金发喊,“Cut!完美!10万美金正式花出去了!” 江沅:“……” “好!”王金发喜笑颜开的,“辛愿那股紧张劲儿江沅全都演出来了!太好了!”他不知道江沅根本不是演的。 江沅两膝发软、打抖,虚虚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摇两步一晃的,向沈度走了过去。他知道了自己应该寻求什么珍惜什么。 “沈度,”江沅说,“我、我把这场拍摄完了。” “嗯。”阳光蜜汁一般流淌,甜美到浓稠。沈度伸手,理了理江沅头发,又整了整他的衬衫,还抻了抻他的裤线,甚至要过来一张湿巾,蹲下,把江沅运动鞋上一点花土也抹去了,让江沅不再带有一丝一毫这场戏的痕迹,微微笑着,道:“都过去了。我们把这场拍摄完了。” 第30章 《柜》(二十八) 9月中, 电影开机四周以后,沈度、江沅即将杀青了。 王金发先拍摄的是辛愿姚震这一对儿,之后还有老年同志、青年同志的两对。 辛愿、姚震的结局是,一边, 朱莹莹与姚震准备他们儿子的周岁宴, 又开始了表演艺术。另一边, 辛愿辞职,独自踏上到大城市去的列车。 列车上,辛愿发现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干爽短发、银色耳钉、皮夹克、黑T恤, T恤腰间带着几个亮闪闪的金属扣眼, 一条黑色绑带穿过扣眼打出个结, 破洞裤、铆钉靴, 五官精致, 冷冷淡淡,下颌骨的线条分明——竟是朱莹莹的前女友。 辛愿并不认识对方,可是, 他们两个却见到了那一丝丝相同的味儿,于是二人攀谈起来。 辛愿说, 他恋人的爸爸妈妈并不同意他们一起,于是, 他恋人按父母意思于一年前结婚生子了,他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对面的女人说,她也是,她曾喜欢一个姑娘,可是对方甚至没跟她的爸妈亮过身份, 自然而然嫁人、生子, 她接受不了。 二人一路聊天儿, 心结渐渐被打开了。他们俩说“新的城市一定会有新的生活”,不知是给对方听的,还是给自己听的。 最后,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辛愿拉着箱子下车,而后望望自己周围汹涌着的男男女女,抬臂拍了一张照片:【北京站。】 他把照片给老家的姚震手机发了过去,说:【再见。】【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而另一边,姚震儿子的周岁宴热热闹闹。一杯一杯黄汤下肚,姚震夫妻轮桌敬酒。对朋友们“我的女儿还没对象”“我的女儿非要丁克”等等抱怨,朱莹莹的漂亮妈妈大方分享着育儿经:“她打小就懂事、听话”“她从没让我操心过”“孩子还是打一打好,这样,她才知道是非对错……哪样儿好,哪样不好,爸妈难道不清楚吗……” 姚震收到辛愿短信,举目望望——“妻子”、妈妈、一群亲戚,乱乱糟糟,他突然就开始幻想二人一起在大城市。他很清楚那不可能,便嘟囔“我后悔了……”姚震妈妈无比惊讶,拍他,骂他:“你有孩子了,还不懂事!听见没,有人还没对象,有人还没孩子……你这日子咱们周围多少个人羡慕着呢!”王金发说,中国人的家庭关系总能让人感到震撼——这是一种极其无私、深沉却又压抑的感情。 两边镜头再次交错。姚震家的欢声笑语、辛愿等人“新的生活”。 江沅知道,在成片中,到这,他们这对也基本结束了。年老同志跟他妻子互相折磨整整40年,这个角色的妻子婚后五年才知道真相,崩溃、尖叫,却无济于事,那个年代离婚很难,而且孩子已经出生了。暴露后,妻子还要终日忍受她丈夫的诋毁、侮辱,甚至是暴力。他说她恶心,说她……还说她是自己太笨、自己乐意,她仿佛有一项原罪。他们终日互相谩骂,甚至动手,男人期间还交往过至少五个“男朋友”。他们米、菜是分开放的,衣服是分开洗的,床也是分开用的。他们平时毫无交流,而后,突然因为谁太吵了等等问题大打出手,在孩子面前。孩子终日战战兢兢,到后来十分阴沉。 而年轻同志呢,在带爸妈一同见了心理医生后,父母还是无法接受,说社会导向出了问题,跟西方国家学了坏的,影响年轻人,他们那辈根本没有同性恋这种生物。于是主角回了学校,但临走前,他留下来一些东西,有“同志”“丁克”的纪录片,有同性恋研究报告——其中的几本还是九十年代的旧书籍,还有他们老师、同学认真写的支持信,而最下面的两封信竟然来自表哥表姐!表哥表姐详细写了他“出柜”的整个过程,还表达了他们两个的理解,说,他们两个会一起劝家族里的其他亲戚,维护二老的面子,等等。最后,则是主角写的“非常幸福”的剖析。 而主角回到学校以后也时不时发些资料,父母始终不曾回复,直到某天。主角要考研究生了,他说自己可以很好。而后,完全没有指望会收到回复的主角却看见屏幕闪了一下,他打开了手机微信,里面只有一句话而已:【你考一考大城市吧。】这象征着最终默许。 影片结尾,故宫元宵灯节。朱莹莹与姚震“夫妻”带着儿子,貌合神离,灯光映在他们脸上,五颜六色的。还是故宫元宵灯节,辛愿自己去看了灯,朱莹莹的“女友”也自己去看了灯,他们脸上写着寂寞,却又带着希望,另一处,第三对的两个主角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王金发的镜头会在几个人的眼里轮转,在千年的灯光当中,在光阴的流逝当中,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王金发想说,一切似乎在变好着,很多东西没那么可怕。在中国的家庭氛围下,过去,基本上,男女同志无一例外跟异性恋结婚生子,到后来,形婚这个“直婚”“不婚”的中间带应运而生,再到后来,“出柜”也由不是选择而变成了一个选项,虽然,直婚、形婚依然很多。王金发想利用电影给这群体一些勇气。 ………… 元宵灯节要之后拍。王金发跟另个剧组约定好了蹭对方的景——他没钱。 不过,虽然还剩最后一场,王金发与制片还是给江沅、沈度办杀青宴了。他说,“元宵灯节”是个夜场,而且必须人家先拍他们后拍,不适合搞杀青宴,江沅沈度自然是没意见的。 王金发叫场务定了几束鲜花,还有写着“江沅先生杀青大吉”“沈度老师杀青大吉”“xxx女士杀青大吉”等等的蛋糕。 江沅领了花束、吃了蛋糕,问王金发:“王导,咱们这部电影以后参加哪个影展?” 王金发把蛋糕吃完了,正伸舌头舔奶油呢,闻言抬头,说:“柏林电影节,竞争泰迪熊。” “嗯?什么?泰迪熊?”柏林电影节他知道,泰迪熊他不知道。 “对,”王金发向江沅解释,“Teddy Award,泰迪熊奖是电影节为各单元LGBT题材电影所设置的单独奖项,1987年是首届,此后每年都有得主。它由独立评审团颁发,评审团成员都不是电影节的委员等等。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评审团的成员都是LGBT电影节的组织者。他们观看全部影片,把奖颁给一部剧情片,一部短片与一部纪录片。这个也是同志题材电影作品最高荣誉。不过,中国因为一些原因并不报道这个奖项,中国观众知道这个泰迪熊的比较少。” “啊……”江沅说,“原来如此。” “嗯,哈哈哈哈!”王金发说,“若入围,我到时带你们两个在柏林走一遭儿。” “好的,”江沅笑,“我期待着。” 王金发又问:“江沅你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江沅想了想,还是对王金发实话实说了,他很信任王金发,“可能签约新的公司。我感觉……中帜影视不大合适。至于再之后,应该还是磨炼演技、提高自己。” 王金发点了点头,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顺着往下说:“姜斯选导演,你知道吧?姜导写了一个新本,电影里的男主人公……我认为跟你还挺atch的——演员必须非常漂亮,尤其眼睛,必须非常漂亮,而且,演员要有一定演技,这样儿的没几个了,你试一试,希望不小的。” “姜导我当然知道。”中国最大的导演了,五代导演领军人物。 “嗯,”王金发说,“姜导买了美国作家Jas的一个本子。他当时到纽约谈嘛,电影圈的一个朋友邀请我当同行翻译,因为我比较懂电影术语,姜导还省机票的钱,我就去了,知道了这个本子。前一阵我参加活动问了姜导项目进展。他说,明年节后遴选演员。” 顿顿,又道:“你叫你的经纪公司想想办法,试试这个。这机会很锻炼人的。男主人公脑溢血后只有眼睛还可以动,其他地方都没办法再动了,因此,这个角色要求演员只用眼睛表现一切。非常非常需要演技,而姜导又是国际大导,他的指点是珍贵的。如果你把这个角色演绎到了淋漓尽致,其他角色大约只是一碟小菜了。” 嗯……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王金发回答:“主要是讲重病患者跟家人的复杂关系。不过,姜导会加非常多的中国家庭的关系。” “好的。”江沅牢牢记在心里,“谢谢王导。” 王金发不在意身材,又转身叉蛋糕了,一边叉一边说:“你可以先锻炼锻炼,笨鸟先飞嘛!” “……我不笨。” “一个意思,”王金发说,“想运用眼神,你可以先了解眼神。”王金发从导演角度讲述他的一些思路,“比如,注意注意别人眼神。注意完了,问问,对方刚才在想什么。是想起了自己家人?还是想起了大堆工作?还是想起了恶心的人?在姜导的电影当中,主角经常独自回忆,这些眼神非常重要。总之,好好学学。对了,现在还有人工智能的APP识别神态,你试一试。” 江沅说:“好的。” 王金发又转向沈度,问:“沈度呢?接下来干嘛去?” 沈度颔首:“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有几个重要工作,再然后……有一个公益活动。” “噢噢噢噢!” “江沅,”沈度突然望向江沅,“公益活动的主办方对于“明星”多多益善。你……一起吗?” 江沅问:“我算明星吗?” 沈度唇角微微一撩:“可以算的。” “那好,我去。”对公益,江沅也有很大兴趣。沈度说的公益活动也应该是十分可靠的。 ………… 晚上,剧组又与江沅沈度等杀青的聚餐喝酒,江沅回到他的房间时间已是十一点了。 他洗了个澡。因为不用扮演“辛愿”了,他连头发都没吹,踢掉鞋子,直接上床,又轻松,又失落。 他也没跟以前一样着急休息,而是窝在被里玩儿手机。 结果,玩儿着玩儿着,摄影师把今天杀青的照片发他微信上了。 “嗯……”江沅一张张看。 跟王金发的、跟制片人的、跟…… 翻着翻着,手停住了。 还有一张偷拍照片。 照片上,他正捧着玻璃杯子,垂着眸子,喝着冰酒。沈度坐在他的旁边,侧着脸,转着眸,正静静看着他。沈度面前的桌子上同样放着一杯冰酒,沈度修长的指尖儿正轻轻划过杯沿。他们身后是一盏昏昏晃晃的吊灯,还有一扇大玻璃窗,外面是璀璨星河、万家灯火。 这并不是今天的照片。江沅记得,当时,剧组的人在酒店的一楼喝酒,他另一侧其实还有王金发等好几个人。 看来,这张照片是摄影师觉得两人氛围不错,偷拍的。 “……”江沅想起他吊威亚前对沈度的“不舍得”,胆子忽然又大了些,把它给沈度发了去,说,【我在练习王导说的“注意注意别人眼神。”他说,注意完了,问问对方在想什么,好好学学。是想起了自己家人,还是想起了别的东西?王导还说了,在姜导的电影当中主角经常独自回忆。】 【刚才张摄发了照片过来。】 【正好,这张符合王导要求。那时候你在想什么?我能知道吗?】 江沅知道沈度当然明白这个“学学”只是借口,他只是想问一问沈度当时在想什么。 发完,江沅挺紧张地等。他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一看,过一会儿再拿起手机看一看。 过了大约七八分钟,江沅手机跳出提示。 江沅连忙点进聊天框儿,看见沈度果然回了: 【当时吗?】 【“好可爱。”】 “…………”江沅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边,抓着被沿,先翻到左边,再翻到右边,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儿 。 第31章 《柜》(二十九) 第二天早上, 王金发跟江沅约好“最终场”的拍摄时间,也就是11月末,并且嘱咐江沅那天千万千万不要迟到了——“元宵灯会”在横店拍,人家先拍, 他们后拍, 可以拍多长时间完全取决于对方耗掉多长时间, 自己人可不能耽误。 江沅说好。他知道,王金发写“元宵灯会”就是因为他的一个导演朋友要拍这个,他可以蹭, 否则, 这电影的收尾方式绝对不是这样子的。 王金发还对江沅说, 最终场的拍摄较晚, 他在拍完老年同志、青年同志的内容后, 就会把手头素材先拿去剪辑以及调色。后期需要大量时间——剪辑分为初剪、终剪,混音也分预混、终混,调色则要至少几遍, 而每一届柏林电影节都是二月拉开帷幕,11月末进入后期无论如何来不及的。 “对了, ”把江沅不在的两个月的计划介绍完,王金发又高兴地道, “沈度投了1000万以后,我决定请后期公司里最厉害的剪辑师了!还决定加几遍调色!调的越多,画面越美!” “嗯嗯嗯!”江沅听说过,这电影的后期公司在中国的第一梯队,“最厉害的剪辑师”就是中国的前几名了。 “还有, ”“王金发继续说, 我决定用混音公司最大最大的那个厅了!价格死贵, 但效果真好!在最大的厅听音、混音,真不一样。” “王导您可悠着点儿,”江沅笑,“1000万增资也没很多。” “嗨,”王金发摆摆手,“我对成本心里有数。1000万都在后期上面了。” “行吧。” “行了,”最后,王金发说:“我们布置新片场去了。房间不用你们收拾。不过,最好把‘请即打扫’的木牌子挂在门上,‘老年同志’的演员们今天晚上就进组了。”王金发没更换酒店。“剧组”绝对是世界上最脏乱的一个存在——几个房间全是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地上根本就找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因此,一般剧组都是能不换酒店就不换酒店。 江沅记下了:“行。” “来,抱抱!”王金发的嘴角一瘪,把江沅搂在怀里,而后,他在江沅也回抱住他时,砰砰地拍江沅的背,江沅觉得自己简直快被拍到咳血而亡了,不过,他也知道,王金发是舍不得。 他自己又何尝舍得呢,不过幸好,11月末还能相见。 抱完,王金发又与沈度等几个演员拥抱告别,带着人浩浩荡荡上面包车、去片场了。 “……”江沅难免有些失落,跟沈度踏着地毯回房。 剧组的人全工作去了,他们两个电影主角还在酒店晃晃悠悠,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 到自己房间门口,江沅问:“沈老师,您几点走?” 沈度抬腕看表,说:“助理大约十点钟到。叶青导演老家的文艺影院今天开张,我说好了今天如果没有工作就去典礼。” 江沅也看看表,有些失望:“那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嗯,”沈度笑笑,“不过,两星期后的‘公益行’我们两个还会见面的。而且,江沅,我那时候有些事情……想要让你全知道。” 今天只剩半个小时了,不适合说这些东西。 “……嗯。”很奇怪,江沅知道他自己的整个世界要天翻地覆了,却前所未有地期待着。他的心里像长了草,毛烘烘的,又乱纷纷的。现在,江沅已经基本确定沈度“前世”也喜欢他,并不是不正常了。为拍摄“辛愿跳窗”,沈度请了最顶尖的好莱坞的威亚团队,不想他伤到分毫,江沅甚至有些怀疑…… 对面,沈度又说:“正好,这段时间你闲下来也想一想……很多东西。” 江沅还是:“……嗯。” 沈度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应该告别,可他望着江沅的脸,终于是舍不得,说:“我的行李收拾完了。” 这句听着很无厘头,可江沅明白他的意思,便顺着问:“那要不要来坐一坐?” 沈度颔首。 拿出房卡开了房门,江沅便叫沈度坐在茶几边的单人沙发上,自己蹲在门廊里头,再次细细清点箱子里的个人物品,同时也是努力整理他心里的千头万绪。 这时沈度看见江沅桌上还有一摞什么东西,起身过去,提醒他:“你的桌上还有一摞,要不要了?” “要。”江沅忘了他早上的一番操作,无意识道,“重要物品随身背着。不放箱子,不走托运。” 沈度看见江沅床上放着一个大黑书包,点点头:“行。” 一边说着,一边垂眼看了看。 最上面是《柜》的剧本。剧本上的每一页都被江沅写了笔记,满满当当的。扉页上,有大大的“江沅”二字。 沈度明白,这个剧本对于江沅自然是无比重要的。 不过……沈度发现,当初那个放剧本的蓝色塑料文件夹竟然被江沅用来装别的东西了。 “……?”这塑料夹防水防尘。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柜》的剧本更宝贝吗? 沈度用手轻轻拨拨最上面的电影剧本,半透明的文件夹便露出了一条细边儿。 沈度看看,手指一僵。 是他自己送江沅的写满“正”的笔记本。当初他把这个本子给了江沅,还编了个“它现在对我没用了。基本上,每一镜我最多练上两三遍就可以演了,再记这个意义不大。我之前总舍不得丢,不过,我今晚上突然觉得可以把它送给新人,当个鼓励”的借口。 所以,江沅觉得,这笔记本比《柜》的剧本更值得被保护好吗? 沈度知道江沅多喜欢电影、多喜欢表演,二者简直是他的生命。把东西整理归位,望着还在跟行李箱奋力搏斗的江沅,沈度只觉口干舌燥。他真想搂江沅过来,吻他白皙光滑的额头、端正笔挺的鼻梁、又红又润的嘴唇,还有一侧眼角下方小小、圆圆的美人痣。 江沅于他,真像画家在作画时无意滴落的一点颜料,醒目、别致、又出人意料。他擦不去、抹不掉,日思夜想殚精竭虑,疲于奔命,只想与其合二为一。他是那个画家,他的人生则是那块画布。 一刻钟后,江沅也把一个箱一个书包收拾完毕了。他想了想,从柜子里拎出两个立顿红茶的红茶包,烧了一点开水,泡了两杯出来,跟沈度站在桌子边上,一边喝,一边聊天。他们没说什么别的,只类似于,查查历届泰迪熊的获奖作品,一部一部地唠过去,这部看过,这部没看过,十分克制。甚至说,在整个儿过程当中,他们都没太多亲密,也没太多暧昧,连对视都少,疏忽即逝,总有一人在看茶杯,或者看手机。 聊了会儿,沈度助理来电话了。 沈度没接,直接按灭了,对江沅说;“行了,我走了,等会儿高速路上又该堵了。” “……嗯。” “公益活动具体安排我这几天发你微信。” “好。”江沅知道,其实,他们两个都在等待“两周以后”。 “那别送了。”沈度放下手里杯子,“我的助理在门口了,我让他们拿行李箱。” 江沅点点头:“好。” 说完,江沅将沈影帝送到自己房间门口,沈度回头深深望着江沅一眼,说:“两周后的公益活动见了。” “……两周后见。” ………… 送走沈度,江沅回到桌子前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一个小媳妇似的,把沈度刚喝过的骨瓷杯子给洗干净了。他很清楚客房服务会将杯子弄干净的,但他依然是全收拾了,不想人碰到一般。 再回来,江沅发现沈大影帝刚刚发了微信过来:【上车了。】 还有:【“姚震”演了一个半月。这两星期工作很多,很大概率见不到了,不过,我会期待公益活动。】 江沅:“……”两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因为此前他与沈度7x24地在一起,江沅有些空落落的。 端了一早上,此时江沅突然有点端不住了。刚才,因为沈度正常工作、正常生活,于是他也正常工作正常生活,收拾行李、泡茶、聊天,可是……可是…… 江沅打开了微信表情,接着选择了一套网络上面十分有名的小黑猫,食指一戳,戳了一只趴在地上、全身无力、双眼流泪的,给沈度发了过去: 【伤心gif】 第32章 公益行(一) 收到“伤心gif”, 从来不曾用过表情的沈度在微信默认的表情栏里翻了很久,最后回了一个[拥抱]。 江沅见到这个[拥抱],竟低低地笑起来了。他的嘴角轻轻挑着, 一双眼睛水盈盈的。 他……真喜欢上沈度了吧。 ………… 当天晚上, 沈度便把“公益行”的一些资料发给江沅。 江沅打开几个附件,发现……这竟然是国际项目!去越南等几个地区!公益项目的组织者是欧洲的电影机构,它邀请了全部今年“欧洲三大”电影节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获奖作品的出品方,说想把电影带到最贫困的世界角落去。基本所有的出品方都参与了这个活动,他们带着电影原片, 筹备公益放映, 还拉了制片、导演、男女主演等人。 这个活动可带家人。而江沅,事实上,身份只是沈影帝的“好朋友”…… 活动前的两个星期江沅全部用来准备了。除此, 江沅基本啥也没干。他又敲了心理医生,不过这回, 他觉得, 他对“飞行”似乎没有过去几年那样怕了, 甚至感到隐隐期待。 越南啊……越南。 “公益行”出发那天,沈度、江沅是在机场见到彼此的。沈度助理在某地方接了江沅去VIP通道, 沈度看见江沅拎了一塑料袋的小面点,有些诧异,问:“这是什么?” “嗯,”江沅就挠挠脑门,说, “一共要飞5个小时……也不知道给不给饭。我怕你饿, 也怕大家饿。”他人生得极漂亮, 此时, 拎着面包,眨着眼睛,张着嘴唇,呆呆地说“我怕你饿,也怕大家饿”,让人只想狠狠欺负。 沈度、江沅在头等舱,助理等人在商务舱。这回江沅先没吃药,他默念着心理医生给到他的飞行数据,说“没事的,没事的”,阖起眼皮,闭上眼睛。 虽然如此,飞机离地的一瞬间,江沅还是无比紧张,不过紧接着,他就感觉旁边沈度捉起他的一只手腕,换到左手捏着,接着一动、一挪,就让自己那只手腕轻轻搭在对方肘上了。 “……”江沅还是闭着眼睛,不过,把着沈度胳膊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 而飞机平稳以后,有时江沅甚至可以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在空姐问他与沈影帝要吃什么、要喝什么时,总是犹豫半晌,最后点了跟沈度一样的。 一次,沈度点了很冷门的低卡啤酒,江沅犹豫了下,也点了低卡啤酒。 沈度轻轻笑笑,问:“你干嘛点一样儿的?” “嗯,”江沅一口一口咂摸着喝,“不知道。” “不知道?” 江沅想想,傻笑道:“本来觉得这些东西不好吃或不好喝的。但是……你点了,我就觉得,啊,‘应该是有优点的吧?’‘大概是很优秀的吧?’而后怀疑自己以前没咂摸出味道来,就想尝尝了。” 沈度长指拎着啤酒,见着江沅这样,喉头一滚,一口咽下。 ………… 到了越南,“慈善行”的第一站是河内的一家学校。 这所学校是一老太拿出全部积蓄建立的,它十分特殊,目的是给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培训就业。它教大家各种技能,帮他们正常生存。有一些人重读高中,而后考大学,也有一些人学习手艺,直接去工作。在教东西的同时呢,也对学生心理健康进行关注以及干预。 学校老师跟他们说:“目前越南63个省市均出现了人口犯罪……被拐走的女孩子们大多只有15到16岁。每年300起,受害者则超过900名。人给卖到周边国家,每笔交易是……7000到8000美金。犯罪者们花几个月取得女孩的信任,当她们的朋友,甚至是她们的男朋友,而后,说带她们赚些大钱,把她们带上车子。环境陌生、语言不通,她们很难逃脱成功。你们能想象吗,里面,有些女孩跟‘男朋友’谈了一年的恋爱……一年!宠物都有感情了啊!他们却没有!” 每个人都沉默着。 “好了好了,”介绍完,学校老师让一行人走进教室开始活动。 他们放了四场电影,分两个教室,学生可以自己选择他喜欢的电影场次。每一场被放映完毕,导演、主演都会上台分享分享故事内涵。因为其中两个电影节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是同一部,因此,“三大”电影节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的获奖者只有四部片子。 放完,大家开始随意聊天儿。 有些女孩十分健谈。她们讲述曾经遭遇:“我跟朋友逃了出来,那时候,一个好心的过路人叫我们俩免费搭车,我与Lia就上去了……他帮我们报警等等,而后呢,说,这边警察根本不管的,但他会给我们吃穿,不让我们死在异国他乡。我们以为他是好人,跟他还有他的弟弟恋爱、结婚,而后生子……可是后来我们发现,他们全是一伙儿的。为了让我们听话,他们弄了这一整套‘英雄救美’的故事。据说,这个手段是很常见的呢。” 空气简直要凝结了。 江沅只觉自己的心被破开了一个冰洞,那里头又空又凉。 有个美国的女导演问:“你们仍然相信爱情吗?” 有一个人说相信,剩下所有都答不相信。 江沅就又挺难受的。“爱情”这样的好东西,她们因为那些人渣就再也不想要了,或者说,是不敢要了。他想起了自己——他膝盖伤了,沈度背他,他后背疼了,沈度抱他,他要签约新的公司,沈度到处打听、研究,他的戏被方芬抢了,沈度…… 何其幸运。 这明明是他第一次心动。 “公益性”的第二站是儿童的福利机构。 一到那儿,好几十个男孩女孩就跳出来迎接大家。他们衣裳干干净净,女孩耳上别着鲜花。 老师说:“对他们,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会很热闹、很开心。” 照例还是先看电影。看完,大家再次谈天说地,这一次,话题是喜欢爱好等等东西。 江沅说他喜欢电影、喜欢表演。他人开朗,又没名气也没负担,他教一群小孩子们表演动物,猫、狗、螃蟹……手舞足蹈的。比如,两只手的十指张开分别摆在身体两侧,摇晃摇晃,就是螃蟹了。 孩子们跟前一站的对象们大不相同——他们喜欢特别漂亮的江沅,毫不掩饰,江沅简直左右不支了。其中三个小姑娘,分别叫Le、Ngoc和Tran的,尤其喜欢江沅——又好看又好玩儿。 他有些尴尬,说:“我只是陪沈度来的……” 孩子们叫:“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江沅:“……”他们到底听懂了没啊?! 沈度发现,江沅还与过去一样,非常温柔。他一开始坐在Le的旁边,不过,三分之一互动时间过去以后,他便叫Ngoc换到旁边,又是一个三分之一过去以后,他又叫Tran换到旁边,同时,他也会与Le、Ngoc告别。 “好啦好啦,”过了一阵主办方的小姐姐说,“我们全都带了礼拜送给各位小朋友哦!” “咦!”一大圈儿小朋友又全都围着江沅问,“你给我们带了什么呀~~~?” “……”江沅竟然无言以对。因为礼物不是他选的,是主办方选的,他甚至都不曾问过对方究竟买来什么了,更不要提修改、增添、对心对待。事实上,来之前,他只想跟沈度见面,对活动有些敷衍。江沅知道自己错了。 于是,接下来的公益活动江沅变得更加认真。 他跟大家一起玩儿,打打篮球,踢踢足球。与其他国家相比,这地方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可孩子们的快乐好简单,只要追着球一直跑,在众人之中凑上那么一脚、摸上那么一把,就会心满意足了。 他还与孩子们一起画画,孩子眼中的事物永远都是多彩斑斓的,他们心中的世界还没有被条条框框所禁锢。他们很认真地描绘着自己的幻想,鲸鱼变成了橙色,太阳变成了蓝色,似乎不应该存在,但确实可以存在。 到最后的告别时间,那个特别喜欢江沅的小姑娘Le偷偷跟他说:“我们这儿的圣诞节……你们可以一起参加的,12月,教堂会有好多活动。”这是一家天主教会所建立的福利机构。 江沅望着对方一双大大的、纯洁的眼睛,心里受到震动。信仰是很多民族的灵魂,能够受邀参加礼拜,说明已经完全被对方接受了。他只做了一点点事,花了一天时间,却被喜欢到这程度。江沅郑重答应下来。 离开前,江沅走到福利机构负责招待的老师那儿,问了一下捐款方式,抄在本上,也记在心里。 江沅存款并不多。客户经理当了一年,电影演员则是才一个月,积蓄只有七八万块,但他打算好捐出一半了。 在院门口,大家再次依依惜别。 江沅对几个小姑娘说:“我和沈度会给你们写每一年的新年卡片的。对了,我还会演新的电影。我以后把每部的DVD都寄一份到这儿来,好不好?这样,你们就总能看见我了。” 他还一边仔细写下他自己的联系方式,一边说:“每年年末你们几个也把照片邮寄给我,好不好?” “好……” “乖。” 然而江沅并没想到,他们的车启动以后,Le竟然在车子后头啪嗒啪嗒追了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喊:“Yuan!Yuan!Yuan!!!”小孩子的情绪传染十分简单十分迅速,她竟带得一大群人追“公益行”的几辆车!他们一边追,一边乱七八糟地喊着名字。 江沅连忙把头扭回去,望见夕阳下面几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很难受。 他给出了一天的爱,这在他的生命当中根本完全不值一提。可他给出的一天的爱,她们却都放在心里了。 第33章 公益行(二) 接着, 他们去了缅甸。在最后一站的“老人院”,沈度捐了一张支票以改善室内设施。 沈度说:“希望老人可以知道,这个世界没遗忘他们。” ………… “公益行”结束以后, 几个团队与主办方互相道别,各自逛了。 因老人院就在蒲甘,因此, 最著名的佛塔、日出那自然是免不了的。 这是一个佛教大国,85的人是佛教徒。这里到处都是佛塔, 被誉为“佛塔之国”,据说, 全国各地大小佛塔的数量在10万左右,而蒲甘, 则是“万塔之城”。 江沅沈度按照推荐寻了一座能登的塔, 观日出。 在上塔前,江沅见到一小姑娘在卖著名的勃生伞。勃生伞是纯手工的, 它表面由纯棉制成,可以遮阳,但不防风雨。因此,伞盖上有各种图案, 十分漂亮十分美丽,是缅甸重要特产,很适合当作礼物。 江沅挑了挑,买了一把红色的伞。底色为红, 并带着黑色花纹, 精致极了。 登塔以后等了片刻, 太阳缓缓地升起来。 蒲甘日出名不虚传。 上方, 云被映成橙色、红色。半空中, 光直直向两边铺开,为这座城添了艳色。下面,一簇簇的高大灌木如一扇扇的金箔屏风。蒲甘是个巨大平原,黄土地上绿植遍布,而在这些灌木之中,层层叠叠的红砖佛塔露出尖顶,壮丽肃穆,一声声的佛音仿佛正在这儿嗡嗡地响。而天地之间,是无数个五颜六色的热气球正在升空。最远处,伊洛瓦底江流逝着。 “啊……”江沅的两只手肘轻轻撑着佛塔砖墙,因为好动,还把手里的勃生伞也给撑开了,此时,伞骨斜斜搭在肩上,伞盖正好遮着他头。 江沅在看日出,沈度在看江沅,从他身后。 于是,在沈度的眼睛里是这样一幅景象:远处,太阳正由橙红色的云层之中射出金光,平整宽广的土地上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一座座的佛塔高顶也穿越了时间、空间,鳞次栉比星罗棋布,不计其数的热气球正妆点着这幅画面,而近处的眼前,一把红色的勃生伞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儿,几秒后,又是一个圈儿,再几秒后,还是一个圈儿。伞下,江沅穿着白色衬衫,早风鼓起他的衬衫,江沅的腰细细一把,让人想握在上头。而他手下,是千年的断壁残垣。 沈度觉得,自己此生都忘不了他眼中的此情此景了。 “沈度,”江沅回头,把伞一斜,笑了,说,“好漂亮。” “……嗯。”沈度望着他的脸,也说,“好漂亮。” 接下来的白天,他们按照当地推荐走了几座佛塔,比如,被誉为“第一佛塔”的阿南达佛塔。 蒲甘寺庙需要脱鞋。江沅的脚白白的,踩在古老的砖石上,让沈度心动不已。 这座寺院是正方形的,占地百亩,寺庙形态完全对称,四面各有一条长廊通向中间的院子。而这寺院的正中央便是“国宝”阿南达塔了。白色塔身精致细腻,无数浮雕正演绎着佛经上的人物故事,还有两个佛窟。玉米穗式的印度式佛塔塔尖涂满金箔,无数颗的血红宝石镶嵌其中,光彩夺目,在阳光下尤为璀璨。佛塔内部全是雕像,一层一层,庄严肃穆。 后面还有最大的达玛央吉佛塔、最高的他冰瑜佛塔……比起佛塔里面,江沅似乎更喜欢在院子当中来来去去——在断壁残垣中随便走走,看众僧侣们偶尔经过,披着僧袍、垂眉敛目。 到最后一个寺庙的时候,他们赶上了一场婚礼。 因为是个佛教国家,缅甸许多新人夫妻在寺庙里举办婚礼。 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孩儿正在迎宾客,发假花。 “……”沈度走上去,问,“我们可以看一看吗?” “嗯……”其中一个略懂英文的女孩子示意等等,而后跑进寺庙里面,问了问新人父母,才又出来,笑着点点头还发给了江沅、沈度一人一支假的玫瑰。 于是沈度一拉江沅,抬腿进去了。 殿内铺着华贵地毯,佛前供着美丽的花。新郎英俊,新娘美丽,全都穿着传统服装——新郎是筒裙“笼基”,加上无领对襟长袖外衣,头上裹着“岗邦”帽;新娘则是筒裙“特敏”,发髻耸起,身上披着透明纱衣,纱衣直直垂到地上。 不久后,婚礼开始。 一众僧侣鱼贯而入,为新人祈福、诵经。新人夫妻维持跪姿,一位僧侣滔滔不绝,既是祈福,又是重申佛教训诫。 等到祈福结束,夫妻二人给僧侣们递上香火以及礼品,又用银盘托着水果,拜佛、法、僧、父母、师长五大无量,长辈讲述父母恩德,父母四人祝福子女。最后,一位长辈叫新郎掌心向下,新娘掌心向上,二人手掌相对,一齐浸入一个洒满鲜花的银盆,祝福二人的生活如花一般芬芳、如水一般温柔,永不分离。礼毕,众亲友们齐齐地把鲜花花瓣撒向他们。 江沅就还挺感动的。 “……”沈度扭头。江沅的脸散发着光,白白亮亮的。 “好了好了!”这个时候那位长辈说,“大家一起吃斋饭吧!” 于是一阵噼里啪啦,一众宾客跟着新人到另个殿吃斋饭了。“赠送斋饭”也是新人布施婚礼的一部分,夫妻新人为寺庙的一众僧侣提供饭食,他们自己以及宾客也吃同样的食物。 因为不想再蹭饭了,江沅拉拉沈度手腕:“回去吧?” 沈度颔首:“好。” 没想到,江沅、沈度刚到门口,新娘子的爸爸妈妈就对他们笑着说:“一起吃吧?” 沈度问:“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没事儿。”好客的女方父母回答,“远道而来的外国人参加仪式、给予祝福,也是好的。我们这边准备好的婚礼饭食足够多。” “那谢谢了。”沈度想想,话依然不多,只是伸手从皮夹里抽出几张10000缅元来,走到佛前的功德箱,用两手塞了进去。一位僧侣合十行礼,沈度学着回礼。他知道,新人不会收这缅元。 在饭厅,大家首先进行的是抬桌布施的仪式。僧侣照常念诵经文,而后,新人抬起圆桌、再放下,一连抬了七八张桌,这个仪式才算完成了。 先前在门口发假花的少女们鱼贯而入,把一道道精致菜肴按照顺序摆在桌上。江沅发现,缅甸僧人是吃肉的,桌子上面摆的全是很典型的缅式菜肴。 吃着吃着,新人夫妻请过来的专业人士开始表演。他们唱着歌儿,奏着鼓乐,热闹极了。 而到最后,等到宾客酒足饭饱,大家收了饭菜、撤了桌子,在饭房里载歌载舞起来。 江沅笑着看,可看着看着,便听见沈度问他:“会跳舞吗?” “嗯?”因为在场的宾客们也只是在跳交谊舞,而不是什么缅甸的传统舞蹈,于是他也望向沈度,说,“会!” “那来。”沈度走到江沅面前,伸出手,握着江沅的,一拉,便把江沅从蒲团上轻轻地扯了起来。 异国他乡的婚宴上,江沅谁都不相识,于是,也不觉得尴尬,不觉得不好意思,握着手,搭着肩,前后左右、迈步、旋转。 屋内舞池的正中央,新娘“特敏”罩着的纱高高飘起,随着旋转,甚至把新娘、新郎两个人都围在里头了。周围宾馆翩翩起舞,江沅、沈度在角落里。 有回,两人鼻尖差点撞上,于是江沅哈哈哈笑,而后再也收不回来,有时望着对方眼睛,与对方对视,有时不是。蓦地,他又想起许许多多经典电影里的舞蹈来了。 比如《闻香识女人》里,Frank与Donna的那段探戈,美到极致。 人嘛,就该跳舞。 婚礼啊,婚礼。 在陌生国度、陌生人的婚宴上面一起跳舞,这应该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场景吧。 一曲结束,江沅、沈度停了下来,与主人轻轻告别。江沅嘴角还是勾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沈度十指相扣,一起抬腿迈出大厅了。 沈度并没放开江沅的手,他问:“要不要去曼德勒?” 江沅点头,说:“好~”曼德勒是缅甸旅行最著名的景点之一。 一路走过寺庙长廊,走出寺庙大门,江沅沈度方才分开,搭车去乘到曼德勒的夜间的大游船了。 ………… 游船顺着伊洛瓦底江走。 夜间河上黑漆漆的,江沅什么也没看着。一觉醒来,就已经到曼德勒了。 白天,去了曼德勒山、曼德勒皇宫,最后,到夕阳西下之前,两个人踏上了乌本桥。 乌本桥很长很长,有1200米,始于岸上的绿草地,扎进河里,横跨东塔曼湖,再到对岸。它是世界上最长的柚木桥,1086根柚木全部来自被拆掉的阿瓦王宫。桥头、桥中、桥尾一共有着有6 座亭子,象征佛家“六和精神”,它被称为“情人桥”,男女恋人来次登桥,祈求两人永远“相和”。 乌本桥的落日也是世上最佳观日地点之一,非常有名。 桥面、桥墩全是木制,江沅还没踏上过这么长的木头桥呢。脚下感觉很不一样,咯吱咯吱的,带着闷音。整座大桥没有铁钉,只有斗榫。 此时桥上人烟稀少,有些晚僧侣偶尔路过。他们穿着大红僧袍,垂眉敛目,来来去去。 走大大约一半的时候,蓦地,太阳开始下山了。 整片天是橙色的,湖面也是,太阳宛如金色圆盘,拖着个金黄尾巴。尾巴落在湖面上,动荡着。周围的水波光粼粼,一片一片,一浪一浪。一群鸟儿飞来飞去,黑色的影忽隐忽现。现在也是当地渔人捕捞鱼虾的好季节,于是,有些渔船飘在水上,上面渔人撒网、劳作。 “嗯……”江沅想瞧乌本日落,于是,他在两座凉亭之间的桥面上坐了下来。乌本桥上只有桥柱,没有其余遮挡,于是,江沅找到一根柚木,两手一搂,两腿一叉,抱着柚木,望着夕阳。 身后,有些僧侣来来往往,还有一些恋人、游客。小孩子们跑跑跳跳,宛如无数小皮球儿,刹那之间滚过去了。 “……”沈度也在江沅旁边抻抻裤子、坐了下来。他整个人靠里一些,望着天边,有些懒散,一边膝盖倒着,另一只则竖着,一手向后撑着身子,另一只手轻轻搭在竖着的膝盖上。 他说:“江沅。” 江沅挑出一个长音:“嗯?” 有些不经意。 他觉得,这几天可真是美好。 去儿童院、去老人院……看蒲甘日出;逛万千佛塔;到缅甸的新人婚宴观礼、跳舞;再来这长长的柚木桥看长河落日。 哎。 “江沅,”过了会儿,沈度说,“咱们要回中国了。” “嗯。”江沅答,“要回工作里了,回红尘俗世。” 但是,江沅知道,沈度还有话没有说。杀青时,沈度曾对他说过的,“两星期后的‘公益行’我们两个还会见面的。而且,我那时候有些事情……想要让你全知道。” 正好,江沅也想最后确认,上一辈子沈度亲他的原因。 “江沅,”沈度声音有些飘忽,他说,“我想说说我的过去……六年前。” “嗯?”江沅有些疑惑了,“六年前?” “对,”眼前一群鸟儿飞过,呼啦啦的,似一阵急雨。沈度说,“我六年前……遇到过一个人。” 而后,他道出了一个故事。 第34章 公益行(三) 六年前。 那天的秋格外漫长。阴雨连绵,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路上行人撑着雨伞,不像人,倒像一只只的蘑菇,行色匆匆, 把劳累、痛楚、种种种种, 全部藏在雨伞之下。运气倘若足够的好, 它们能藏一辈子。人呐, 奔波一世, 不过热闹一时。 沈度衬衫全湿透了, 冷风一吹, 一飞一飞的——他没伞,也想不起来买伞。他只觉得走着走着, 脚下的路都要消失了。 妈妈现在ICU里。ICU, 这个世界距离死亡最最近的一个地方, 只有咫尺。这场意外如此突然,他简直是手足无措了。现在, 探视时间已经结束, 他要走回学校宿舍去。 在雨中,世界变得模糊、扭曲,有些荒诞无稽,同时又前所未有地真实。雨珠儿在路灯之下跟金黄色的珠帘一般, 又美丽, 又凉薄。沈度身侧一树树的银杏叶子随风坠落,宛如迷路的蝴蝶,在冷风里盘旋、徘徊。而另一侧, 接二连三的公交车如野兽般, 渐渐扎进黑夜深处。这夜, 深渊一般,深不可测。 雨又快又重,劈头盖脸的。他急匆匆地走,一步不停。 走着走着,沈度瞥见一辆小车飞驰而过。它的身上闪着水光,亮晶晶的,流矢一般。车的灯光迷离极了,摇摇曳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注意到那辆车子。 结果,几秒后,那车子竟然停了。 后座的门被推开,一个少年钻了出来。他穿了件白色衬衫,打着把红色的伞,突然,哒哒哒哒地跑过来。那伞,仿佛是整个世界唯一的一抹亮色。 沈度停住了。 而后,那个少年把手里的红色雨伞递给沈度。 沈度一生还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一个人。 皮肤很白、很细,瓷儿一般,眼睛则是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似醉非醉,此时映着霓虹灯光,斑斓极了。左边眼角有颗泪痣,小小的,还圆圆的。鼻梁高挺,嘴唇红润。 而后江沅笑笑,说:“拿着~!”他一笑,两边唇窝便露出来。 沈度:“……” “这把伞给你打着吧。”江沅又说,“我有车!” 沈度呆呆地接过来。 月光、星光还有满城灯光交织缠绵,如梦如幻。 “行了,”江沅后退两步,到伞边上,一边转身,一边挥手,说,“拜拜!!” 说完,他便跑进了大雨之中,钻进了那辆车子。 徒留沈度怔怔站在原地。 很久了,他一直坚强,一直压抑,可是此刻,才十八、九岁的他,蓦地变得脆弱起来。一旁灯光明明灭灭,自各个角度映照着他脸颊上的雨水、泪水。 他突然觉得,这是世界的一个信号。众多神明在告诉他,这个世界依然美丽,一切一切都在变好,他没被抛弃。他还可以拔剑而起,向生活再次宣战,杀一条血路出来。而不是,趔趔趄趄,踉踉跄跄,被推到哪儿算哪儿。 那个晚上,大雨中,在繁华的北京街头,他热血奔流、热泪飞溅。 ………… 沈度第二次见到江沅是在医院对面的超市里。 自初遇,一切真的是在变好。沈度母亲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 那个超市是这片儿唯一一家大型超市。沈度后来回想了下,觉得,江沅大概住在附近,第一次的相遇是在江沅回家的路上。 再次相见的那一天是大年三十。北京气温骤降下来,医院病房冷极了,因此,沈度离开医院,走到对面超市,买热水袋,还有水果。 没想到,就在付账马上就要完成之时,沈度手机竟然灭了! 他站在那折腾半天,还是不行,收银甚至拿出一个充电宝来。后来,他才知道主板坏了。 那家医院面积很大,一来一回要30分钟,而除夕与初一初二这家超市8点关门。沈度陪着妈妈吃饭,而后收拾,而后出来,此时已经7点45了。 沈度拿着那个手机,心再次涌上一股挫败。生活似乎总是这样,人不顺当的时候呢,各种屁事也接踵而至,接二连三,不停地添堵再添堵。 排在沈度后边的人受不了他,换了一队,再后边的人也是一样。沈度本人也尴尬极了,却抱着一丝希望,继续摆弄他的手机。 而就在这个时候,再后面的人走上来了,轻轻地问:“这些东西很重要吗?” 沈度眼睛瞥向对方,而后惊讶地认出他来了——是当时送伞的人!!他还是干干净净,右手提着一个篮子,左手捧着一束鲜花。 沈度猜测这些鲜花是用来布置房间的,今年毕竟是年三十。 不过沈度没说话,只点点头。医院的楼十分老旧,太冷了。 “这样啊……”江沅显然毫无印象,他掏出了他的手机,说,“那我帮你先付了吧。”说完,他把手机给收银员,让收银员扫他的码。 买完沈度的,买自己的。而后江沅站到一边,要了一根水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购物的小票上,递给沈度,说:“你给我充一百话费就行!”小票上是1015。 沈度接过来,望着他,说:“真的谢谢。” “没事儿!”江沅又笑,问,“陪家里人来医院的吗?” 沈度又点点头,半晌后,见江沅还在等他回答,才开了口:“对,我妈妈。”这家医院非常有名,无数的人求医问药。沈度想,也许,每个陪着至亲的人都有一些相同特征吧。他们有人衣着光鲜,也有人衣衫褴褛,但大概是有一些相同的东西的,都是可怜人。沈度觉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江沅才帮他付账的——他看出了他的挫败还有他的濒临崩盘。 “希望妈妈一切顺利。”江沅突然又问,“对了,你买年货了吗?” 听到问题沈度愣了。他哪想到什么过年。 “嗨……”江沅垂头,在手中购物兜里掏掏掏掏,最后掏出一把糖来,有七八颗,十分强硬地塞进沈度的塑料袋,说:“也算点年味儿吧。”糖纸五颜六色,上面个个写着“福”字。 末了,江沅想想,突然又从手里花束的最边上拔下一朵,用手拈着,递给沈度,笑着说:“这也给你。矿泉水瓶养着就行。花又好看,又喜庆,妈妈喜欢这些东西,心情会好。” 那是一朵粉的百合,芳香袭人。 沈度接过来,看看花,又看看他,又说:“谢谢。” 这回,他感觉到自己内心被什么东西轻柔而绵长地牵扯着,丝丝缕缕。 “行了,我走了。”最后,江沅拎着东西离开,“别忘了100块话费!”小跑两步,离开了。 当晚,沈度转了1015。 他想:为什么又遇到了呢? 可能,就像《卡萨布兰卡》的经典台词说的一样:“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偏偏走进我的。” ………… 后来,他们俩没对话过了。 可沈度其实还是见过江沅。 医院旁边有个公园,也是附近唯一的公园。有一阵子,沈度妈妈状况恶化,回了ICU。ICU有探视时间,于是,某天,沈度去了那个公园,想散散心,走一走。 而后他又见到江沅了。当时江沅站在公园角落一个红色的亭子里,拉琴。据说,老师要求所有学生到公众场合拉琴表演,“练胆儿”。 亭子里头坐满了人,于是沈度远远看着。那时江沅拉的曲子是很俗的《梁祝》。技巧如何他不大清楚,但看着看着,听着听着,内心再次平静下来。 他觉得,他的生活被拯救了。他也知道,这个说法十分夸张,可是,却最有可能逼近真相。甚至说,就是彻头彻尾的真相。 于是,自那天起,沈度天天去那公园,也几乎天天能见到他。他不走近,只是站在人群当中,默默地看,默默地听。那是沈度一天当中最最安宁的时刻了。他在医院忙前忙后,问医生、查资料、买菜、烧饭、陪护……不过每天,他都去去那个公园。有两次,他偷偷用录音的APP录了江沅几支曲子。 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两周。 大概两个星期以后,江沅就没出现过了。 沈度觉得,江沅大概开学了。 因为江沅的“练胆儿”,几个天天去公园的老头老太成了“粉丝”,总去听他。其中两个曾跟江沅聊过那么一次半次,他们告诉沈度,这是一个“小明星”,拍过几支广告片,而且,他说过,他会报考表演专业,也会当上电影演员,一定会,因为他好喜欢这个。而这就是沈度知道那男孩的全部信息了。 在妈妈出院的前一天,沈度再次去了公园。一个老头说,那天早上那个男孩又来了这里,还拉了一会儿,说要搬家了,要离开了,还掏出几张自己刻的CD。不过,因为当时只有老头一个“粉丝”还在现场,江沅就全给他了,说,他们是他首批听众,他想做个正式告别。 老头还回忆道,那男孩子是跟妈妈一起来的,而且,看上去有些不同,有些消沉。 那个CD沈度自然要了一张。 沈度自己也没想到,此后,每当他低落时、难受时,他都听听那些曲子,它们能让他不一样,平静、安宁。 他的妈妈早已康复,但这个习惯也扎根了。他后来也非常清楚江沅的琴十分一般,却戒不掉。 那是他最迷茫的日子。可是,一切都像一个乱梦,他还不曾真正投入,就醒了。 思念,原来要用离别之苦去滋养、去孕育。 沈度内心充满了对那男孩的各种想象,绮丽的、疯狂的,无法无天的,他的内心全是想象,还有这些想象带来的战栗。 他也拨过那个号码,电话那头并不是他。于是最后,他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作江沅。 只有那张CD、那些曲子一直在放,像鸟儿,在岁月的流逝、季节的更迭中,在沈度的耳边,还有他的心里,孜孜不倦地吟唱着。 第35章 公益行(四) 说完故事, 沈度望向江沅。这回,他眼里的喜欢、思念满溢出来,不躲不藏了。隔着六年的光阴, 沈度宛如还能听见,当时血液被烫到了有些沸腾的声音,他好像在沙漠行走, 走着走着发现绿洲, 草肥水美,葳蕤繁茂。他的回忆总是温润而又甘甜。 江沅当然是震惊的。 他是记得那些事的。他记得,他给出过一把雨伞,给出过一把糖果, 给出过一朵百合,表演过一些曲子, 可, 他不知道他对面的那些“哥哥”是一个人,更不知道是沈度。 天。 江沅此时当然明白沈大影帝不是变态了。是喜欢。事实上, 经过各种试探、猜测,江沅早已比较确信沈度沈大影帝不是变态了,只是, 每每回忆“上一辈子”,他都觉得他跟沈度那两星期交集不多, 他没法给沈度那个细细的吻合理解释。毕竟, 他的样子无比惨烈,正常人都不会想看,更别说亲吻了, 他不相信两星期的“喜欢”可以超越本能。 不过现在, 他懂了。 “之后, ”沈度继续讲,“我想知道‘电影演员’这个职业魅力在哪,于是在大四那年当了一阵群众演员。结果,这一条路走了四年。一方面,电影真的很有意思,演员也真的很有意思,他能拥有很多很多被浓缩的精彩人生。另一方面……这个行业肮脏极了,你的性格又太……我不希望你的理想扭曲、变形,一身污泥满心伤痕的。” 江沅小声说:“我能保护我自己的。” 沈度笑笑:“那就好。” “……” “所以,”最后,沈度问,“沅沅,你能把我领回去吗?” 江沅呆呆望着沈度。 “你曾给了我一把雨伞,一把糖果、一支百合,但我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我还想拥有你整个人。” 江沅:“……” 沈度已经换了姿势。此刻,他也坐在乌本桥边,十指交叉,落在膝盖上,望着远方只剩一半的红彤彤的落日,说:“我还想拥有你的眼睛、你的嘴唇、你的舌尖、你的……一切一切,你的肉-体,你的心,你的喜欢。所以,你能把我领回去吗?一辈子。”他瞳孔里也带着光。 江沅张了张口,说:“我……” 一声“好”要脱口而出,可江沅却强忍住了。 不可思议,当知道这一切后,江沅反而谨慎起来。本来,他是想要“在一起”的,可沈度实在太认真了,江沅反而不知所措、束手缚脚、进退失据。他总觉得这太沉重了——他们若是恋人关系,沈度给出他的一切,那两个人的不平等会叫自己倍感羞愧、倍感焦灼,最后草草结束这段原本十分美好的关系,那…… 江沅想了很长时间,认真道:“沈度,我……我……嗯,能再想想吗?” “嗯?” “我怕自己压力太大。”江沅的脸贴着木桩,还是抱着木头,“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我还是得确认确认我打算好‘一辈子’了。更接近你、更了解你,知道,化学反应之外……各个方面都很契合。不然,一方面,我会担心你要失望,会担心破坏掉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儿。另一方面,我们如果没走下去……我怕自己亏欠太多。我不愿意这一辈子总亏欠什么东西……所以,我能再想想吗?”不管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 “当然。”沈度点头,问,“需不需要我表现得没那么喜欢?”他是演员。 江沅摇摇头:“你舒服就好。” “嗯。” “……沈度。”接着,江沅犹豫着问,“如果最后,我没答应你……你会觉得很失望吗?”其实,江沅真的不大知道他想不想要这样的感情——热烈的、激昂的、选择疯狂的、极致的。他接受的教育全是“平平淡淡最好不过”。柴米油盐。 他不知道,一捧玫瑰捉在手里,他能领略的,是花朵的美丽,还是花刺的尖锐。 “不会。”沈度回答,“《柜》剧组的这一个月……足够回忆一辈子了。” 江沅紧紧抱住木头。 “不遗憾,很庆幸。”沈度又说,“庆幸自己当演员的选择是正确的。我跟你一起演了一部电影,演了一对恋人,而且,帮你摆脱了中帜影视,帮你签约了好的公司。” “……” 沈度眼睛望着远方,声音飘在风里:“我有马来西亚的kawa红树林,有九屿岛,有越南,有缅甸,有蒲甘日出,有阿南达佛塔,有乌本桥,有婚礼上的舞蹈,有酒店里的拥抱,有街道上的牵手,有拼起来的木头房子……”说着,沈度转过头来,嘴角带笑,眼睛也带笑,“我真的有很多很多。” “沈度……” 一个月而已,就“很多很多”了吗? 江沅的心砰砰直跳,但他还是没有冲动。 太阳只剩一个头顶了。 一队大雁人字排开,从两个人的头顶飞过去了。 “沈度,”想了想,江沅决定同样坦白,“你应该也非常好奇……我为什么学广告吧?” “嗯。” “我来补充补充你故事的空白部分吧。”江沅说:“那两星期我没有去那个公园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件事情。” “是什么?” “那段时间我参演了几支广告、几个短片,其中大约两三个吧,当地电视经常播出,一个是手机一个是什么,然后有些不懂这行的人就以为我很赚钱,某天放学以后……把我带上一辆车子,捆进一个黑屋,管我妈妈要125万。倒也不多,哈哈哈哈,可我当时的酬薪只有一个小时1000块而已——当然,其他的人还没这数呢,大部分人一天两三千吧。我被关了三四天后才让警察给救出来,从此……我妈妈就不同意我再拍摄任何片子了。我们俩还搬了新家,我也注销了手机号,所以,你后来打那个号码就没找到我本人了。” “所以……”沈度想到一些别的,“你不敢坐电梯吗?” “现在还好了。”江沅的手紧紧握着木头柱子,有些发白,“那个屋儿巨黑巨黑,我特别害怕……大脑神经每一秒钟都绷得紧紧的。回家以后,只要在密闭空间我一定会不大对劲。我必须要非常确定我能跑到外边儿去,电梯、飞机等等地方就会让我感觉失控。有一阵子,我床都在房间门口呢。” “沅沅……” “所以啊,”江沅继续说,“我妈要是知道我又开始当演员了,会发疯的。我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变回比较开朗的样子,她肯定是不会同意我再当回公众人物的。可是,我想演戏啊,我喜欢演戏啊。如果一直都生活在那件事的阴影之下,算什么呢?我不想被一个意外彻底毁了我的人生——我本该精彩的人生。” 顿顿,又说:“我心理状况已经好转了。庆幸的是,我依然跟我遇见你的时候一样善良,没有因为那件事情而对世界充满敌意。那,该轮到其他状况了。我挺希望我的人生能走回到原先轨道的。” 沈度望着江沅,说:“你很勇敢,很努力,很强大。” “没有没有,哈哈哈哈。”江沅放松了一些些,“我必须得搞定我妈,这很难,哎。我是我妈的唯一了。” “唯一?” “对。”江沅说,“我爸以前当老板、做生意。不过后来他的行业日薄西山,他就关了他的公司,同时,我们家的全部积蓄全部被他还欠债了。他看不上正常上班,跟朋友投资什么,亏了,债越欠越多。哦对了,他还赌博。一开始他跟我妈说欠二三十万,然后说欠五十万,然后说欠七八十万,然后说欠一百万……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我妈实在受不了了,就离婚了。她说,如果知道具体数字,全家一起想想办法,也可以,但不知道真实数字,我爸满嘴跑火车,就受不了了。她离婚后,我跟妈妈就搬到了x大医院的对面儿,在那了一年半吧。我们两个生活还行,我还继续小提琴呢,虽然学费跟最开始的几年是不能比的。” 就是在那一年半里,他遇到了沈度。 沈度这才知道,原来江沅的家里人当时已经遭遇变故了。不过,他从江沅气质、衣着、琴等东西推测江沅家境不错,也没太偏。 “好了,”江沅最后道,“我就是想说,那电话是我的号码,但是后来我销号了。” “原来如此。”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月亮上来,细细的,淡淡的,只弯弯地钩上一下,像是羞涩,又像是胆怯。 江沅回到之前的话,小声说:“总之,沈度,对于你的问题,‘领回去’什么的,我再想想,行吗?” “行啊。”沈度轻轻地笑,“慢慢儿想。你多想着我一分钟、一秒钟,我也是赚的。” “……” “行了,凉了,回去吧。”沈度站起身子来,高高大大的,于是江沅的手也放开木头,两脚重新踩在柚木桥面上。 沈度又问:“能看清吗?” 乌本桥上没有灯光,而且两边没有护栏,只有每隔一两米就有一根的木桩,他们两人只能靠着天上的月亮、繁星走下桥去。 “……我的夜视不是很好。”江沅说的是实话。晚上,他在自己家的周围都未必能走回家里去。 不过,小心点儿,也没问题。 沈度轻笑一声儿:“快点回吧。我饿了。”说完,他把自己衬衫后摆扯了出来,一手拉着白色衬衫背面下摆的正中间,给后头的江沅,“揪着。” “……”江沅看了好几秒种,还是听话地攥住了。 于是,在世界上最长最长的木头桥上,在月光与星光下面,沈度穿着白衬衫、黑裤子,手插着兜儿,垂着眼睛,一步步走,而他身后,江沅握着他的下摆,也垂着眼睛,一步步跟着,步子碎碎的,脚底下的木头发出一些好听的声音来。 时不时地,他抬起头,偷偷看看沈度的背。 他喜欢我。江沅想:他喜欢我。 第36章 公益行(五) 之后两三天, 江沅、沈度又在缅甸其他地方走了走,比如茵莱湖——200个村庄散落其中, 人们住在湖水里的木头制的高脚楼上,岸边,风信子在摇摇荡荡。都市里边住得久了,再看看土地,总能感到一股不断奔腾着的巨大力量,叫人动容。 不过,江沅沈度都没想到, 回程的前一天,他们竟遇到了一个插曲。 某座山的中间位置有一段路十分狭窄。沈度开车,江沅看着。沈度的手漂亮极了,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搭在方向盘上,每回转向他的手掌便按在方向盘上一抹,动作游刃有余。 结果,开着开着,转过一道大的弯儿,沈度、江沅竟跟一辆非常大的建设用车正面对上了! 而路宽是正正好好让两辆小车并排而行的! 对方司机明显也没想到, 愣了愣。这座山冷僻极了,这段路也不长,必须与人互相擦过的状况是比较少的。 来的车道靠着峭壁,去的车道靠着悬崖, 江沅正不知所措呢, 便见对面大车司机收起了车后视镜, 前前后后挪腾了会儿, 就让大车整个车身都紧紧贴在峭壁上了! 这意思是, 让沈度从外侧过去! “这,”江沅傻眼了,“这个距离不够吧?” 对面司机一顿示意,意思是“能过去”。他打开车窗喊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度下车看了会儿。他十分谨慎,看看车,再看看路,而后又看看车,又看看路。两三分钟后,他对面的大车司机翻出一个金属卷尺,跳下车来,跟沈度先量了量沈度江沅车的宽度,又量了量余下来的马路宽度。一边量,还一边说着哇啦哇啦的缅甸语。 最后,两人终于交涉完毕,沈度回到主驾位置上。 江沅有些紧张,问:“够吗?” “够。”沈度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车轮外沿正正好好碾在这路的最边上。重叠的。” 江沅:“……” 太危险了。 这座山的设施极差,公路外侧没有护栏。也就是说,沈度万一开得不好,一边车轮压出去了,他们就要车毁人亡了!! 江沅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可是,他知道,这已经是最优策略了。这一段路虽然不长,却也不短,倒车回去并不现实,而且也还是不安全,毕竟视野变得更窄了,后头的路也比较险。再说了,如果大车一直堵着,上来的车会越来越多,陷入相同困境的人就也会越来越多。那他们自己靠在里面、叫大车打由外边过去呢?好像也不大行。大车体积大底盘高,更加不好控制,让大车从外边过去对于对方来说难度系数太高危险系数太大。何况,对面本来就在里道,是他们在外道。 “那,”江沅问,“叫对方帮你开这辆车?那个人是大车司机,他的技术应该更好吧?” 沈度笑笑:“他不会同意的。” 江沅:“……” “放心。”沈度又笑,“我自己也开得过去。他的技术应该不错,我也不差的。” “……嗯。”江沅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沈度眼睛望着前方,道,“沅沅,你先下车。” 江沅不懂:“啊???” “一方面是帮忙看看。我在车里,没办法清楚知道几个车轮的具体位置。你最好能帮忙看看外侧车轮是不是还在地上,是不是还是直的。只要有一点点出去,或者有一点点斜了,就示意一下。” “哦哦,对。”江沅点头说,“好的。” “另一方面……”沈度的笑云淡风轻的,“我虽然也开得过去,但是万一呢……毕竟,轻轻给一点油门,车就可能坠下去了。所以沅沅,你先下车。我不会让你在危险的地方。” 江沅惊了:“沈度……!”这个时候还在想着他吗? 沈度还是安抚江沅:“放心,没事。说了是万一。” “……”二人目光相互纠缠。半晌后,江沅才又开口,“沈度,你要小心,你要好好的。” “嗯。” “那我帮忙看着。” “嗯。” 于是江沅拉开车门,迈出车子,再转身,他却发现沈度一直默默望着他的身影。那个目光那么温柔,那么……深沉。 二人又望了会儿,沈度才收回眼神,摇下车窗,摘了镜子,挂上档,又轻轻踏上油门,车子发出“轰”的一声。 要开始过了。 大车司机则跟江沅一起看着,一起指挥。江沅在前边,看前轮,对方司机在后边,看后轮。 越到边上,沈度就越小心。他走了几次,让车子在悬崖边渐渐渐渐正过来了,而每回结束,他都下车看看当前的具体位置。到最后两三次,沈度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定自己的车离对方的车已经近到不能再近了,同时车的角度等等东西也跟预想完全一样,而后,他才轻轻打方向盘,十分冷静,不急不躁,最后终于成功地让车子牢牢正在这段路的最边上了!他非常小心,几个轮子一下一下、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它们碾过路上砂石都声音都清晰可闻。 准备完毕,沈度继续往前开。 江沅呼吸都停止了,一双眼睛只盯着那恐怖的汽车前轮。 幸好,它们一直在边界内。黑车贴着大车,一点点走。 沈度还是没有表情。他手脚的肌肉是放松的。 每一下,都先确保他手里的方向盘是笔直的,而后确保两辆车子不会碰到、不会擦上,最后确保最重要的四个轮子在路面上,并且也是直直的。 就这样,一秒一秒,一寸一寸,沈度的车缓缓开过。 江沅觉得,这简直是自己人生最漫长的几分钟了,甚至比在那个黑屋的三四天还要漫长。太可怕了。他的心要破膛而出,战栗发自灵魂深处,好像最幽静的深海海底突然掀起一阵地震,冲击绵延了几千米,将海平面都带出了一阵猛烈的海啸。 他在心里不断算着:好了好了,过五分之一了……过三分之一了……过一半了!过三分之二了!快了快了!老天爷再保佑一下下就好了! 前轮……前轮出来了!沈度开始向里靠了!车身也过二分之一了!是不是,是不是,即使后轮掉下去了,车子也能卡住?沈度也能没事?危险应该过去了吧? 到最后一下,沈度略微估摸估摸,而后猛地踩下油门,只听见“呼”地一声,车子彻底冲出来了。 江沅:“!!!”车出来了!!!沈度安全了!!! 他赶紧跑过去,站在车前,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危险过去,他两条腿竟微微发抖,两只手也控制不了地在轻颤。 沈度笑着,英俊极了。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腕轻翻,手心便向上,中指、无名指与小指冲着江沅勾了勾,示意江沅回车里来。 “…………”江沅迈着打抖的腿,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回副驾。一贴上椅背,江沅觉得他整个人都瘫了。 身后,那个司机绝尘而去,沈度垂眸,拍拍江沅死死掐着自己膝盖却还是止不住发抖的手,说:“好了好了,没事儿了。” “……” 沈度一边重新启车,一边问:“刚才很担心吗?” 江沅说:“当然。” “有多担心?”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 一段时间过后,谈话间,二人出了那条山路。 在平地上,沈度瞥到江沅的手还是在抖,于是笑笑,把车子平滑地停在了马路边的停车位上,问江沅:“要不要抱一下?” “啊?” 沈度的手一摸、一抬,把座位放出一截来,又问:“要不要抱一下?” “……” 江沅想想,觉得自己确实很想紧紧圈着沈度的脖子,贴着沈度的胸膛,蹭着沈度的耳朵,细细感受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一切,于是江沅也把副驾驶座放出一截,转身、抬起手,把自己送进对方怀里,软乎乎的。 他一手揽着沈度的肩膀,一手搭着宽阔的背,不知怎地,只希望沈度可以将他的腰搂得再紧一些、更紧一些,最好是用尽全部的力气。 幸好沈度听懂他了。 胸膛贴着胸膛,江沅渐渐平静下来了。 他们抱了很长时间,沈度才缓缓放开江沅的腰和背。江沅抬头,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对视着。 看着看着,沈度摸着江沅后颈的那只手轻轻一扳,扳出一个角度来,同时他自己的脸微微一偏,垂着睫毛,一点一点压下双唇。 “……”江沅的唇颤了颤,张开一点。 然而,江沅没想到,就在四片嘴唇大约还有两三厘米的距离时,沈度突然停住了。 他放开了江沅的后颈以及江沅的腰,收回目光,正回身子,两手把着方向盘,牢牢捏着,十指修长,用力地呼吸了两次,平复了心情,而后就伸手去拧车钥匙了! 江沅只听“轰”地一声,知道发动机又启动了。 他两只手还在空中,想:嗯?不、不接吻吗? 为什么不接吻呢? 你为什么不亲上来? 哦,对了,在乌本桥上,是我自己说“再想一想”的。 第37章 公益行(六) 公益活动回来以后, 江沅、沈度每天联系。 沈度说他的工作,江沅也说他的生活。江沅放弃电影六年,这期间, 他都只跟别人一样,每年去几回影院, 看几部大片,从没有仔仔细细研究电影、研究演技过——因为那样他会难受, 他总强迫自己忘记。可现在呢,江沅已经走出阴影了, 也深觉时间紧迫, 于是常常看电影、做笔记, 把人家的动作、神态等等东西反复品味, 还把精彩片段的开始以及结束时间也记录好。 江沅觉得, 沈度真的对他帮助很大。每晚, 江沅讲完电影名字,沈度总能跟他说说深层次的一些内容, 比如电影的诞生背景,让江沅对于主角内涵能理解得更加透彻。 每晚, 江沅在跟沈度聊完电影、新闻等等以后,都会说一句“晚安”,而沈度呢, 也会用语音回一句“晚安”。那个声音温柔磁性, 江沅觉得反正沈大影帝看不着也听不见他,每次都抱着手机, 反反复复听七八遍后才按灭手机、盖好被子。 ………… 一直到十一月末, 王金发拍最后一镜的当天, 江沅、沈度才又见面。 王金发带几个主角开会、排练, 忙来忙去的,直到大约晚上八点才拉上大家赶赴片场。 他的朋友先拍,他们后拍。 江沅本来都做好了等到凌晨两三点钟的心理准备了,可谁知一切出奇地顺利,王金发的导演朋友晚上十点就完事了,于是王金发就率领大家布置片场、开始拍摄。 这是《柜》的最后几镜——故宫元宵灯节。朱莹莹与姚震“夫妻”带着儿子,貌合神离,辛愿自己去看了灯,朱莹莹的“女友”也自己去看了灯,而另一处,第三对的两个主角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在千年的灯光当中,在光阴的流转当中,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在这几镜中,第三对的年轻同志是在江沅的身边的,辛愿则是有些落寞有些羡慕,却又带着希望。江沅回想他看过的经典片段的演绎方式,一次通过。虽然他并没有任何台词,可他的眼神却透露了很多。 不过,虽说王金发已喊过了“cut”,那些灯却没立刻被关掉。 江沅:“……” 方才那个独自一人走啊走的落寞还在,对“年轻同志”笑啊笑的羡慕也还在,于是江沅想了想,拔脚走到“年轻同志”刚刚在的那个位置,从这里看灯。 知道还是少点什么,江沅望向沈度方向。 二人目光轻轻一碰,江沅招呼对方过来。 而后,他们两个也不说话,就趴在片场的“宫墙”上,一起看灯。好像,电影里的那对同志就是他们两个一样。 王金发的导演朋友布置的灯还是没灭。长长的琉璃瓦顶被投影出著名画卷,他们两人则并排在挑着灯笼的宫墙上,虽然布景全是假的,还是觉得,一年年如白驹过隙,一辈子好短好短。 ………… 因为结束比预期早,王金发带剧组的人到一家餐厅吃了夜宵。由于电影六男二女所有主角全都来了,这顿夜宵反而像是真真正正的杀青宴。 菜很常见,是北京烤鸭,再加上板栗烧鸡、小河虾等十来个家常菜,凑了两桌。一桌坐着主创,一桌坐着演员。 “好好好,”王金发端着酒杯,“咱们电影进度正常。你们每天的微信群也在更新最新进展。初剪只差这最终场了,之后还有终剪、调色、混音……柏林电影节的报名下个月就截止了,不过,咱们可以先提交个比较粗略的版本。我先打个预防针哈,电影评审比较主观,可能入围,也可能不入围,咱们大家还是淡定些!要没入围,我就打算参加参加低上一级的电影节,我有信心倒腾出去这部片的国际版权!大家放心!” “嗯,”江沅笑,“好。” 江沅其实并不在意。《柜》是江沅的出道作,能入围B类影展就已经是意外惊喜了,A类影展……他不敢想。沈度当然也无所谓,他来剧组根本不是为了电影本身,而是为了他的沅沅。至于剩下几个主角,饰演“老年同志”的演员已年过六旬,没那么大的企图心,而饰演“青年同志”的两个人也是新人,很懵懂,于是,虽然导演王金发很担心大家期望过高,可实际上这种事儿根本没有发生。 “行了,”讲完,王金发又说,“那大家都讲几句吧?” 于是主创那桌先来。摄影指导、灯光指导、美术指导,一个一个轮番致辞。到江沅这桌时,沈度示意“老年同志”的几个人先说,他们后说,可是呢,等轮到江沅的时候,江沅却叫“青年同志”把话茬子接过去了,表示自己要压轴。 大家自然没有意见,发出一些善意哄笑,类似于:倒要看看你想作什么妖。 就这么着,直到最后酒瓶才又转回到了江沅手里,而这时候夜宵已经要结束了。 “好了好了。”江沅端着小酒盅儿,道,“我是新人。能跟着王导张制还有大家学习表演,我特别开心。我也当真感觉到了我的演技提高好多。我认为啊,‘自己知道自己更好了’在这一行非常重要,因为人气、数据这些东西来来去去起起伏伏,若一直追求这些……一个演员会很痛苦的。谁能保证他自己的人气、数据一直上升呢?所以,我真心希望,我以后的每个团队都能跟《柜》一样出色。谢谢你们。你们给我的演员生涯打下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基础。” 一番话,将王金发说的唏嘘。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啊? 正琢磨着呢,江沅就又开口了。 “最后……”他确实是十分活泼,这个时候竟然说,“最后,我给大家唱个歌儿吧!” “哦?”两桌子人全来兴趣了,“唱什么?” “你们猜!” “猜不出来……” “那就听!”江沅一边说着,一边把木椅子倒了过来,站在上头,一手拿着手机,另只手在半空虚点,细细的腰微微弓着,眼睛则是盯着屏幕,开始唱了,“开始了啊……一二三,‘我的春天有12个瞬间……’” 竟然是《柜》的主题曲! 目前,主题曲已录制完毕,作词的是王金发,作曲的则十分知名。就在前几天,无比兴奋的王金发在微信群里分享了电影的主题曲,还顺带着附上了他本人写的歌词。王金发的文笔很好,好几个主创主演都说自己掉眼泪了。 这首歌儿朗朗上口,江沅几遍就学会了。 发现是这首,王金发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着两手,合着节奏。于是,两桌子人全都一起打起拍子、参与进去。 江沅继续。 到了第二遍时,王金发、副导演、录音师等几个人竟然跟着江沅一块儿唱了起来!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他们拿着手机、看着歌词,轻声哼哼。录音师等本来会唱,声音大些,其余的人不很会,就声音小些。不过,因为歌曲朗朗上口,他们即使只前几天在微信群听过一次,今天才听了第二次,也全都能顺得下来。 于是,到了最后,在餐厅的大包间里,江沅站在木椅子上,看着手机,弯着腰,像个领唱,而其他人呢,要么望着他,要么也盯着手机,一起唱,十分认真,声音竟然并不算小。 到结尾的几个音,江沅把腰一弯,又一抬,与此同时,右手还做了一个“收音”的动作出来,两桌子人噼里啪啦地给江沅同时也是给所有人鼓起掌来。 很奇怪,当众唱歌明明挺尴尬的,可此刻没有人这样认为,甚至觉得,杀青宴的最后阶段大家一起哼哼这部电影的主题曲,认真、投入、摇头晃脑、一边唱一边回忆的画面,让这一次的告别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 散伙前,电影剧组几十个人又相互地敬酒、喝酒,江沅作为主角之一竟然有些晕乎乎的。因为一杯接着一杯,他没发现自己喝高了,十几分钟过去以后他的脑子才变麻木。 “嗯……” “沈度啊,”王金发说,“江沅跟着你的车走?他好像是有些醉了。”王金发想他们两个是男主角,演对手戏,自然关系比较亲近。 沈度点头:“行。” “你们酒店远不远?” “同一个。” 王金发放心了:“那好。” 江沅脑子不大清楚,还很兴奋,很high,沉浸在整个剧组一起唱歌的氛围里,因此,即使出了酒店、上了车子,他也还是拿着他的手机,懒懒地靠着椅背,轻轻哼哼《柜》的曲子。 江沅唱歌非常好听,每一个音都非常准。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沈度莫名又回想起他静静地望着江沅拉琴的那一个个遥远的日子。 而且,江沅唱歌是浅吟低唱类型的,婉婉转转,带着浓浓的情意,很撩人。每回唱到最后一句“想要一个缠绵的吻”那个“吻”字时,他的声音都有些轻、有些哑,带着一个转音,先压下去,再勾起来,诱人极了。每到这时,沈度的心都一麻,痒痒的,软软的,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江沅唱了两遍,放下手机,靠着椅背,望着天,有时哼哼两句,有些呆呆坐着,就这么着,一路回了下榻酒店。 停好车,沈度拉着醉鬼胳膊,把人带回房间门口。江沅走路有些打晃,两条腿交叉着走,一会儿走到左边去,一会儿又走到右边去,沈度也陪着。 拿房卡时,沈度十分小心地从江沅屁-股兜里掏出钱夹,终于是没碰到什么。 进了屋子,沈度叫江沅坐在双人床的床尾那头,自己则到浴室里给江沅准备毛巾、牙缸。在进浴室时,沈度一眼便瞧见了浴帘杆上晾的……,呆了呆。那……是黑色纯棉的,沈度想起江沅两条弹性十足又白花花的……,闭了闭眼,勉强镇定。 这一晚上,又是叫他一起看灯,又是对他哼哼情歌,又是让他掏钱夹,现在又是让他看…… 他哪里能纹丝不乱。 再出来,沈度惊讶地发现,江沅竟把茶几边的一张沙发倒过来了,冲着窗外,而他本人则是坐在那漂亮的单人沙发里,望着月亮还有繁星,又摇头晃脑地哼哼起来了。 醉鬼。 沈度拿着毛巾走上去。 江沅靠着沙发背,一边哼哼,一边还用细长白皙的手指尖敲着扶手,打着节奏。 仿佛感到身后有人正在走近,江沅把脖子搁在沙发的靠背上,把头仰了过去,眼睛倒着看沈度,同时还没忘记把主题曲的最后一句给唱完:“想要一个缠绵的……吻。” 那个吻字依然长长的,哑哑的。 声音消失,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扬着脖子,挑着眼睛,看沈度。因为有些醉了,看了会儿,江沅竟开口笑起来,勾着嘴角,露着白牙,诱人地笑。 月亮还是又大又圆。 一天下来,沈度已经被他勾得不行了。之前一个月都没有见面、没有碰触,沈度内心的渴求早已到了一个顶峰,就像一根绷紧的弦,被江沅再猛地一拨,此时终于是断裂了。于是,沈度一手握着毛巾,一手伸出长指,抬着江沅的下巴,固定着,自己则是弯下腰去,跟江沅一个正着一个倒着,在江沅的两片唇上轻轻轻轻落下一吻。 又绵软,又温暖。 一吻之后,沈度反应过来,稍微直起腰,说:“……抱歉,沅沅。”因为他们并非恋人,江沅还没答允。 江沅还是仰着脑袋,望着沈度,只觉得从这个角度看沈度有些奇怪,说:“……啊。” 因为姿势,他的双唇略略张开,舌尖若隐若现,毫无动作,毫无躲闪。 沈度见他那个样子,欲拒还迎的,想起方才的绵软、温暖,自控再一次溃散得无影无踪,于是他第二次弯下腰去,重新贴上江沅的唇,再抬起来,喃喃地道:“对不起。” 而后是第三次,再抬起来:“对不起。” 而后是第四次:“对不起。” 第五次:“对不起。” 沈度把雨点一般细密的吻全落下了江沅唇上,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每吻一下,他都呢喃一句“对不起”,可下一秒又重新覆上去,再下一秒又说“对不起”。 不停地吻,不停地说对不起。 “……”江沅轻轻阖上眼睛。 第38章 公益行(七) 第二天酒醒以后, 江沅、沈度就分开了。江沅其实记得那些亲吻,却装作不记得了。酒精让他没有反抗,可他也还未痛下决心, 只是, 每回想到那一连串伴着道歉的亲吻, 他都浑身燥热燥热的——沈度的吻宛如火焰, 热烈地舔上他的嘴唇。 接着, 江沅继续观影、学习, 沈度则到北欧某国拍摄新的片子去了。他们还是每天联系, 每天道晚安。 王金发在微信群里时不时发一些进度。 12月中, 电影完成初剪进入终剪。王金发有一个习惯, 就是, 每天开始剪片子了,他都要把前面看一遍, 剪完一段后, 再把整体看一遍, 很耗时间, 他说, 很多导演都不知道一进高清就不能修了, 拖啊拖的,拖出问题。 随后, 电影一边调色一边混音。王金发的调色大厅、混音大厅都是最大的,他很high。在更大的屏幕上看、在更响的设备上听,一个导演才能确定最终效果是他想要的。 调色一共调了三遍,还比较顺利, 江沅这才知道, 拍电影的摄影机拍出来的画面较淡, 是为给后期调色更加大的处理空间。 不过,进混音的时候,江沅却被导演叫去又重录了几段对白。制作声音的流程是,声音总监先把现场的同期声全check一遍,对技术上不达标的对白或者音效进行配音、拟音等等操作,做ADR(自动对白替换)或者Foley(声音模拟)。《柜》有两三段的角色对白与背景音叠在一起了,分离不出来,而王金发主要想卖这电影的国际版权,对白必须能提出来、能被替换,因此,他只能把江沅叫去补录。再说了,所有国家全都要求对白单独占上一轨。江沅发现,没有沈度,只有自己,也没有道场景、道具,想入戏还不容易,比较重要的某段话他竟录了七八十遍。 一月中结束初混、进入终混,声音素材有二三百轨。王金发对各种音效要求很高,甚至苛刻,进终混后还不停地调整声音大小、比例,声音总监都受不了了。幸好,一月末的时候,王金发终于点头了。 后期结束,他在群里发了25个200块的大红包。 ………… 在后期的制作期间,江沅这边还经历了比较大的两件事。 第一件是,江沅以及中帜影视正式解约了。刘照君跟他合伙人意见不合分道扬镳,一人成立了一个新公司,江沅这边一直拖着,直到12月31号,他才表明他不签约,让中帜不能使坏。这话一出,本来为了骗下江沅客客气气的刘照君獠牙毕现原形毕露,脏字连篇地大骂了江沅大约一个小时,还发了一个Word声明,拉黑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江沅才知道,原来过去两三年中刘照君用“一定炒红”的吹破天的说法儿,足足签了七八百人,而他之后却啥也没干,也不宣传,也不拉活,可是如果哪个艺人自己牛逼、自己拿到影视角色了,他就“唰”地跳出来要他那50的分成了,以“经纪公司”的身份。 江沅也是服服的。 之后,在沈度的推荐之下,江沅签了一家新的经纪公司,叫“禾风”。这家公司比较具备长远眼光,有情怀,不浮躁,善于规划旗下艺人几十年的发展路径,给他们营造清净空间,让他们实现人生理想,而不是一味榨取价值,任由甚至煽动粉粉黑黑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大战。它的艺人并不多“红”,然而演技过硬口碑良好,是有追求的导演们优先选择的对象。 而第二件事呢,就是柏林电影节的主席在12月初就打电话给王金发了,说,《柜》将入围柏林电影节的全景单元,叫王金发别说出去,并且立即在英语字幕的下边再加上德语字幕,王金发说好。 全景单元是仅次于主竞赛单元的部分。它是非竞赛类的单元,每年一个固定主题,兼容故事片、纪录片、动画片,主要奖项包括观众评选出的“全景观众奖”、专为LGBT题材所设置的“泰迪熊奖”等等。它更照顾新导演与新作品,尤其青睐独立制片、独立导演,喜欢非主流的电影,一些没能挤进主竞赛单元的好片子也会被放到这个单元里。它很注重新的东西,致力展示文化多样性,负责人Wiend Speck自1992年起就执掌这个单元,发现新的人才,推广文艺电影,为文艺电影积极寻找回流资金的出路,目的之一就是鼓励不盲从的电影人们。Wiend Speck自己在柏林就经营着两家文艺影院,跟欧洲的各大公司、各大影院关系很好,他选中的电影片子非常好卖国际版权。 不得不说,王金发十分有预见性。他早觉得他进不去柏林的主竞赛单元,水平不够,但是这部讲述中国三代同志的片子很有可能最终入围全景单元——它展现了社会变化,还呼吁了更多关怀,跟柏林的定位、泰迪熊的定位都比较相符。 不过,虽然有准备,电影真正入围以后王金发还是兴奋极了。他一边做字幕,一边又叫后期公司紧急加了一遍调色。 ………… 柏林电影节正式的入围片单是2月1号公布的。 一时间,各大媒体都报道了王金发的入围消息。这电影没拿到龙标,因此,媒体并未详细报道,不过,也都提了中文影片《柜》会亮相全景单元,导演常住纽约,沈度出演男一号。它们说,这回一共三部片子出征柏林,某大导的最新作品入围了主竞赛单元,《柜》入围了全景单元,还有台湾某位导演入围了另个部分。 江沅本来没有在意,然而,2月2号开始,他发现,事情变得不对劲了。 前中帜影视、现盛世华夏影视的老总刘照君跳出来了!!! 为了借这一波入围柏林宣传自己投资了《柜》,眼光好能力强,他铺天盖地发了好多相关的新闻通稿!!! 江沅本来无所谓,可关键的是,刘照君用来吸引眼球、打出名声的“卖点”是……是…… 江沅看着网络上的《我与沈度拍床戏》的文章,惊呆了。 他想起来,刘照君为签约的事把他叫去聊过几次,其中一次,刘照君先问了问他拍摄《柜》的过程、感受,最后几个问题就围绕着床戏、吻戏这些东西。他当时还挺别扭的,不过,既然对方作为老板与投资人这样问了,他也只有含含糊糊一带而过地回答了。 江沅屏住呼吸,读那些文章。 它们写得绘声绘色。 【“什么?!”江沅惊呼,“色一点儿?!”】 【“他贴上了我的脖子。第一回……第二回……第三回……”】 【“然后,我们两个蒙在被里……”“双方家人拼命阻止,他想在喜欢的人怀里死去,被喜欢的人……着死去。”】 【“沈度的吻非常温柔……”】 最后,刘照君没忘了写: 【中帜影视的CEO刘照君对记者表示,他第一眼就很喜欢王金发的电影剧本。事实证明,xx文化的创始人眼光果然独到狠辣。目前,刘照君已离开了中帜影视,创建了盛世华夏,记者相信他会发现更多原创的好作品。】 江沅:“…………” 江沅知道,这太Low了,对于他的个人形象、未来发展十分不利。一旦被人总跟“床戏”等等东西联系起来,他想接些有内涵的电影角色就非常难了,甚至……不可能了。 自己已经离开中帜影视,刘照君却还不撒手,非要榨出他还剩下的全部价值——用“床戏”吸引观众,让他们注意到中帜影视、注意到盛世华夏,而后,宣传、推广他手上的其他艺人以及作品。而且,他如果能打出名堂,就比较容易签约新的艺人了,也比较容易投资新的电影了,毕竟,谁都会对听说过的影视公司更有好感。在现在这个当口,刘照君正需要一点什么噱头打出名声呢。自己觉得Low,可其他演员未必觉得Low。 至于自己怎么样,他自然是不关心的。 可…… 江沅发现,刘照君甚至在通稿里面还附上了他的照片——在海边的半-裸-照片。当时,对方要给他介绍个运动员的影视角色,要走了好几张这种照片。 刘照君很懂读者。既然看到这种文章,他们自然是想知道当事人的长相、身材的,也想看看他的身体,暴露部分越多越好。 “……”江沅瞅瞅文章点击,每一篇都无比惊人。 他又打开微博上面这些东西的评论。 全是骂他的。 沈度不走流量路线,可拥趸数量依然十分惊人。 现在,一个一个都气疯了: 【这十八线真不要脸!发这种通稿!】 【恶心!甩都甩不掉了!】 【以后别叫江沅了,叫狗皮膏药吧[微笑]。】 【沈度真是倒霉透了,跟他拍了一部电影!】 还有什么: 【还好意思放照片呢?长这么丑!呕!!!】 【丑人多作怪啊。】 也不知道是刘照君审美异常还是别的什么,报道上的照片里面江沅的脸十分普通。他当时想,反正已经发了自己的正面照,现在主要看身材,不看脸,于是挑了角度最正、身体最全的海边照,没太关注别的。 结果,也被攻击了。 江沅还是挺难过的。 他第一次入围影展,被关注、被报道,结果仅仅一天,网络上就乌央乌央,全部都是骂他Low的了。 因为刘照君以他的名义发了稿子。粉丝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又吸睛又Low的东西是他发的。刘照君不仅要用他的“床戏”博眼球,还要另辟蹊径,从他的角度,讲新鲜、火爆的幕后故事。 江沅知道,刘照君认为自己不会澄清,甚至认为自己喜闻乐见,反正它能极大增加知名度,这年头,不怕坏名声就怕没名声,更何况一般个人不会对抗幕后资本。而且,即使自己出面否认,他也大可以同样否认,最后来个死无对证不了了之,让话题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 第39章 公益行(八) 历来, 在这样的口水仗中,资本都没什么损失,演员才有损失。 江沅琢磨了好半天, 最后还是决定跟经纪人还有沈度商量商量。他在新公司“禾风”的经纪人是艺人经纪部的副总监, 十分有本事。他知道,大概这人也是沈度为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新经纪人、江沅、沈度, 还有沈度的经纪人及两个公司的公关经理等七八个人在群里面七嘴八舌研究应对策略, 最后定的初步方案大概就是,江沅先澄清,沈度再转发, 全部都是常规操作。 然而就在这套初步方案马上就要定下来了的时候,沈度突然提了一些新的建议。 “……”其他人都认为这样沈度本人卷入太深, 可是沈度自己十分坚持,最后众人只能同意了。 就这么着, 晚上八点,江沅那个甚至没有新浪认证的微博发了一篇澄清博文: 【晚上好, 我是沈度。 江沅现在非常生气, 我没收了他的手机。所以, 现在由我来代替他说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新闻不是江沅发的。他还只是一个新人,不具备这个能力。江沅实在不想相信,但也只能相信, 这东西是已解约的前经纪公司有意为之的,因为片场某些对话只有他与我两个人知道, 而他曾在x总询问相关话题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回答过。 江沅觉得没有证据, 不想回应, 不过, 我翻了翻那位x总过去一年的微博, 发现他分不清“得”的用法(图一图二图三),巧的是,今天这些恶俗通稿也分不清“的”“地”“得”几个字(图四图五图六)。 此外,我也看了看这些媒体近三个月的通稿,发现其中不少主角都是这家经纪公司的签约艺人(图七图八图九)。 我们推测这些“采访”是根据江沅对x总诸多问题的回答添油加醋撰写出来的。而那张照片,实际上是江沅为了试镜才发给x总的。去年8月,对方希望江沅试镜一个运动员的角色,并且表示电影导演希望演员有些肌肉,江沅才发过去了8张在海边的团建照片(聊天记录见图10图11图12)。 事实上,发照片的当天晚上,我们谈到这件事时,江沅就发现x总当初“王金发的电影只选他旗下的签约艺人”的让他签经纪约的说法不实了。于是,在我的建议下,江沅决定趁着对方注销公司的机会跳出合同,这在道德上和法律上均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江沅是个非常非常有潜力的优秀演员,我自动咨询了几个朋友,向他推荐了几家比较适合他的经纪公司(咨询截图见图13图14图15)。我们怀疑,这是x总为了报复而采取的恶劣手段,希望大家不要轻信。目前,江沅已与禾风公司签了新的经纪合同(图16)。 另外,电影的“性”是主角们表现“情”的重要手段,它们只是导演为了艺术采用的手法而已。我们是演员。在电影里,他是角色,我也是角色,江沅热爱电影、热爱表演,他在拍摄激情戏时从未有过“我在与xx拍床戏”这样低俗的想法,并且认为这是对演员、对角色、对电影、对表演的不尊重。 请大家不要过分关心电影里的这一部分。《柜》是一部非常具有冲击力的优秀作品,这是江沅的出道作,他更希望可以得到大家对他整体表现的评价,最好是认可,而不是对其他东西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在此透漏,想来想去还是说吧——江沅拍过几支广告,可16岁时因为被人误认为是“有钱人”而遭遇绑架,此后,他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才走出阴影,重新回到他喜欢的电影行业。他付出了极大努力,绝不可能只是为让影视观众谈论今天晚上的这些内容。 感谢你们的时间。 沈度, 201x年2月2日。】 微博共有16张配图。前六张,是刘照君一贯如此的“的”“地”“得”不分,而且他错得还很有个性,比如,他把“沈度演得精彩极了”给写成了“沈度演地精彩极了”——一般来说,即使错,也是“沈度演的精彩极了”,会用“地”的人恐怕十分稀奇。7、8、9三张则是今晚几个大营销号发的有关中帜影视其他艺人的通稿,名字全被打了黑块。10、11、12三张是江沅与刘照君聊“新角色”的微信截图,写着时间,是去年八月,13、14、15三张则是沈度帮他到处打听经纪公司的聊天记录。最后的图16是打了码的经纪合同。 在江沅这条澄清微博发出去的同一分钟,沈度又用他自己的微博账号转发了。 用以证明这篇澄清确确实实是沈度本人写的。 本来,在讨论澄清方案时,江沅公司的经纪人只求沈大影帝帮一帮忙、转发转发,就连对这都没抱着太大希望,可沈度却说,他直接发。 因为“Low”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黑点,就只是Low而已,围观的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只有沈度自己的粉丝愤怒异常。如果沈度只是转发,那他对这个澄清的参与度其实并不是很高,毕竟没花什么力气,粉丝们甚至可能认为他很勉强、很委屈,不是真心的,只是迫于二人情分才转发的,或者只是为了电影票房才这样做的。 而现在呢,沈大影帝亲自发了这么长的一篇微博,摆明了力挺,并且话里话外言语之间全是他对江沅的欣赏,还有他们二人的亲近,那粉丝们自然不会再对江沅骂什么了。 除此之外,沈度本人发的证据看起来也更加可信。沈度作为“三大”影帝,说“的”“地”“得”是他发现的,这就十分有说服力。如果江沅自己贴出这些则不排除有阴谋论者扣屎盆子,说江沅他写通稿时就计划到这一步了,等等。 沈度并不担心刘照君的打击报复。他不在乎——他走到今天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可以不在乎。何况,这恶心事儿百分之百是刘照君本人做的,如果打官司,刘照君会坐实了这栽赃陷害的名头。万一中的万一,刘昭君赢了,自己输了,那也是一两年后赔刘照君一点钱了事——刑法的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即行为人必须故意捏造且散布,不可能成立。 沈度在发微博之前已经问过王金发了,问这会不会影响到国际版权的售卖。王金发说中文媒体上的血雨腥风没人会知道的,不过沈度、江沅还是看得出来王金发其实是挺闹心的。江沅非常感激王金发并没有为了版权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江沅觉得,刘照君大概并不相信《柜》能拿到一些奖项,比如“全景观众奖”,才在电影甫一入围就开始了他的宣传。 ………… 和预料中的一样,沈度这条微博一转,粉丝全炸了。江沅微博没人,可沈度微博粉丝数量却是一个恐怖数字。 沈度没提刘照君与中帜影视的名字,可这东西非常好8。看看沈度截图上面“其他艺人”的资料就行了。 大家看完,再回想回想通稿上面巨明显的“中帜影视的CEO刘照君对记者表示他第一眼就很喜欢王金发的电影剧本。xx文化的创始人眼光果然独到狠辣”“目前,刘照君已离开了中帜影视,创建了盛世华夏……”,觉得,这些东西应该真是那刘照君发出来的——江沅已跟中帜解约,他没必要带上这一段。 粉丝都惊呆了: 【吃土少女:卧槽,还能这样搞热度吗?】 【浊酒一杯:要没有这些证据,江沅真就倒霉了吧……】 还有什么: 【露出橘猫式微笑:哇,一大老板居然亲自写小黄文吗?!】 【用户98765432回复 露出橘猫式微笑:写得不错,看来看了不老少啊!!】 江沅对着这些评论:“…………” 对哦,他都没想过,刘照君很重视自己呢,竟然亲自操刀。看来,他本来是打定主意要操作好这波话题的。 嗯…… 另外,除了沈度发的澄清文章,竟然还有一些粉丝顺着他的微博一条一条地看下去了!他的微博禾风影视的经纪人已经查过,没有什么过界内容。 此时,在江沅之前转的“电影杀青”的微博下,还有在他转的“同学聚会”的微博下,还有……评论正飞速地增长着! 全是什么: 【江沅沅你太帅了吧……】 【等等,你是不是审美异常?你为啥给那张x总发通稿上那张照片啊???】 【江沅,你真明白你的美貌吗?】 江沅还是:“…………” 他被夸到不好意思了。 他知道,人们都有补偿心理。沈度粉丝之前疯狂骂他,于是此时毫不吝啬地说着赞美他的句子,仿佛这样,一切全都能被抵消,他/她们还是他/她们心中无比善良的自己。更何况沈度还说江沅曾经被绑架过,有阴影。 ………… 看到大约晚上十点,江沅觉得没意思了——他对别人夸他外表其实没有太大兴趣。这些东西是天生的,不是他作为江沅活一辈子的真正标签。如果他最大的标签是“漂亮”,他会觉得有些悲哀。 想起应该谢谢沈度,江沅抓过他的手机,给沈度打了一个电话,说:“那个,沈度,谢谢你啊……”江沅知道,沈度为他真的……说不动容是假的。 沈度笑笑:“没事儿。” “还是谢谢。” “嗯,我收下了。” “哈哈。” 心情陡然变得轻松,江沅与沈度越聊越多越聊越多,到了最后,他抱怨道:“沈度,我真的很感谢你当初叫我千万别签盛世华夏的那番话……太重要了,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刘照君这个人太LOW了,什么‘跟沈度接吻舒服极了……’我怎么可能那样觉得啊?!” 没想到,江沅说完,沈度默了好几秒种,才轻笑道:“撒谎。” “……”听到这话,江沅薄薄的脸皮变红了。 沈度竟还不放过他,又说:“你觉得了,小骗子。” 江沅又是:“……” 他确实觉得了。 幸好,马上沈度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虽然沈度心里想的是:那点舒服才哪到哪。 第40章 柏林(一) 片单公布半个月后, 柏林电影节开幕了。 它的红毯只有十米,江沅现在不大习惯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却没办法, 只能按照沈度教他的,放空目光,露出机械的笑来。他的照片被中国媒体第一时间发布出来, 而网友们再次感叹“太美了吧”“江沅绝逼审美异常”“这是美貌而不自知吗”。 江沅还挺不好意思的。他很清楚他长啥样,给刘照君的海边照只是为了展示一下胖瘦而已。 ………… 柏林电影节的参展影片经常多达两三千部。在十天内, 它们会在各个会场进行放映,其中有的是入围了竞赛单元, 有的是入围了非竞赛单元, 还有的只是来亮相而已。比较重要的电影片一般会有两场放映, 一场给记者, 一场给观众, 据说是因为参展影片实在太多了, 记者、影评人、销售商一般只坐15分钟,没兴趣就起身闪人并且奔赴下个展厅, 桌子椅子乒乒乓乓,电影导演则会以为屋里观众都不喜欢,让艺术家脆弱的心千疮百孔。 同志片《柜》早被安排在第二天, 两场放映。 这个时间非常不好。在电影节,分量越足的电影片出场越晚。这个地方讲究人脉,最厉害的影视公司会让影片压轴,也就是在结束前的周六周日出场亮相——那时活动正在高-潮、气氛正到顶点,次一点的影视公司则能拿到周四、周五, 再次的也是周一二三。《柜》出品方中帜影视规模太小, 根本无法赢得竞争。 因此, 即使中帜影视还有沈度在第二日早上的场刊上买了一个跨页广告,现场观众还是寥寥,连一半座位都没占上,大的媒体全部没到。 江沅不懂这些,沈度他们没告诉他这上座率是不正常的,还挺开心。 当见到自己的脸在大屏幕动起来时,江沅没忍住,掉眼泪了。 终于,他没有让一个人渣彻底毁了他的人生。母亲禁止他当演员,他挣扎了整整六年,还是坐在了这里,还是回到了正轨。 看啊,他扮演了另一个人,演绎了另一个人,他是他自己,他又不是他自己,当他作为另一个人在大屏幕动起来时,他那么鲜活,那么有生命力。 与平凡的江沅是不同的。 一旁,沈度看见江沅这样,叹一口气,大手抚上对方后脑,轻轻一拨,让江沅的脸转过30度来,用西服袖子轻轻擦掉江沅两颊的眼泪。江沅没动,让他擦了,他半侧着脸,任君摆布的样子,斜着目光继续看片子。 一直到眼泪停止。 几小时后,当电影被放映完毕时,江沅听见整个放映厅响起了长达几分钟的掌声! 电影节的“潜规则”是,对好片子鼓掌,对烂片子跺脚,片子越好掌声持续时间越长,而柏林电影节的观众也是真的十分专业,可以看懂各个国家晦涩难懂的文艺片,知道什么能打动人心,什么不能。 毫无疑问,《柜》是可以打动人心的。 ………… 放映完毕,江沅本来以为他们只要等闭幕式就可以了,没想竟然完全不是这样。 在闭幕式暨颁奖典礼之前,剧组众人并不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相反,制片人与导演等有非常重要的一个任务——卖片。 大电影节都有“市场”,柏林电影节的叫作“欧洲电影市场”。所谓市场,就是各国家的电影公司寻觅有卖相的电影,与出品方达成交易,签订合同,购买版权。可以卖的国家、地区大概有50个左右,其中大的市场就是美国、英国、法国、德国这些,小的市场则包括比荷联盟、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等。海外版权也一直是中国文艺电影收回成本的主要方式。 卖电影的黄金时间是展映后的24小时,因此,接下来的一天,制片人与王金发等与各片商谈判版权,而江沅他们则在酒店很紧张地等着结果。 可是,让王金发与制片人目瞪口呆大跌眼镜的是,24小时过去了,48小时过去了,72小时、96小时也过去了,他们的《柜》连一个海外版权都没卖出去!!! “天啊……”王金发说,“我只知道华语电影海外版权不好卖了,却没想到……没想到……到这种程度了!” 《柜》是王金发自己十分想拍的同志片,他在美国还有中国都寻觅过投资者,最后,只有中帜一家有些兴趣。于是,知道自己无法过审的王金发制定了策略,打算用海外版权让投资商收回成本,方便自己将来摄制下个电影。 这个圈子对导演们非常残酷。如果人家知道投资了你上一部片的公司赔了,就会对你的新片无动于衷,完全不给任何机会。一辈子拍一部片的电影导演比比皆是。 江沅有些不明白,问:“为什么会这样了呢?我记得,九几年,零几年,甚至2010到2015年,咱们中国的文艺片还很好卖海外版权的呀。” “我也问了那些片商……结果发现时代变了。”《柜》的制片苦笑着说,“现在,绝大多数华语电影无人关注无人问津……甚至包括那些大导的,能卖掉好价钱的要有卖点、要有眼球,运气成分是很大的。现在,华语电影实际成交的地区数量很少很少,即使成交,也基本上只能够在华人地区放映放映,目标还是咱中国人。导演们的收益只剩电影节的放映费了,几百欧、几千欧的。即使能卖,价格也是低到离谱,比如,5000欧元,海外版权整体打包。” “……”5000欧元海外版权整体打包,江沅呆了。 制片人又继续说:“非好莱坞的非常难走。网络越来越猛,院线票房本身就低,观众觉得他没必要到电影院看文艺片。可是网络呢……新旧片子乌央乌央,也没有人真愿意为中国电影花钱付费。另外啊,现在大家全都喜欢高刺激、快节奏的片,比较注重个人表达的文艺片日薄西山了。所以,虽然咱们这七八年开始重视海外销售,去市场、设摊位、参加活动……状况反而不如当年,华语文艺电影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了。” 江沅不说话。 制片人:“而且,咱们这部尤其吃亏。开幕式的次日展映,没几个人见过它啊,自然也就无法推给自己国家的片商们了。而且,这玩意儿跟奥运会需要打分的项目似的,影评人们对前面出场的电影都比较保守,为后面的夸留一些余地,这样一来,看了评论的片商们当然也是提不起劲的。如果其他华语电影的推广难度是十年前的两倍,咱们这部《柜》则是三倍四倍了!” 还有:“咱们因为沈大影帝……询价的其实不少,可一个地区也只有5到10万欧元而已……这太少了,我没答应。咱们总共需要收回1500万人民币的投资呢!他们都说片子很好,可就是谨慎极了!” “……” 说了半天,王金发与制片人等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江沅咬唇。 沈度看看他,问:“沅沅,你希望卖海外版权吗?” “啊?” “你希望卖海外版权吗?” “嗯,当然希望。”江沅想想,直接给出他的理由,“首先吧,中帜影视如果亏了王导以后就不好走了。当然,中帜只想要一个名声,可王导是一直抱着海外版权的念想的。” “嗯。” “其次吧,我不想觉得咱们欠刘照君什么东西……这样说着有些奇怪,但是,如果王导、张制、你、我、咱们一起做的片子让刘照君亏本儿了,就……仿佛咱们对不起他这个烂人似的! 当然我知道,投资嘛,就证明他接受风险,可还是有些别扭。” “第三呢?” “第三啊,”江沅说,“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吧。刘照君Low,用‘床戏’当宣传噱头,可他已经被网友嘲了。我觉得,咱们的《柜》质量不错,就应该有海外版权啊……还有,从个人利益出发我也希望版权好走。我也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我、能认可我,与《柜》相遇,与辛愿结识。我希望自己第一部片可以有个好的结果,不想让别人觉得这出道作毫无水花。”圈子浮躁,如果某人第一次演电影主角就很惨淡,那以后他一定是会失去很多好机会的。对刘照君,他可不想伤敌1000自损800,不值当,刘照君对他的“Low”都过去了,他已经解约,《我与沈度拍床戏》也让刘照君左右不支,而且江沅其实相信,刘照君还不改的话以后是要倒霉的。 “好。”沈度点点头,“我就是先确认一下。” 听了沈度的话江沅有些莫名其妙:“???” 沈度这个P大经管的毕业生难道有办法吗? 沈度转身,一边往外面走,一边给王金发打电话:“王导,你知道吗,其实……版权售卖最重要的是煽动。” 第41章 柏林(二) 江沅呆呆看着、呆呆听着。 “王导, ”沈度又对王金发说,“我们首先需要一份好莱坞的购买合同,最好是……大公司的购买合同。” 电话那边的王金发似乎问了为什么,沈度回答:“您想一想。张制刚刚已经说了, 他问过了那些片商, 结果发现时代变了,非好莱坞的非常难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欧洲那些电影公司只相信好莱坞的眼光, 相信好莱坞对当前市场的分析, 相信好莱坞对未来趋势的把控。过去几年的销售额大概也证明了这一点。” 顿顿, 又道:“因此, 只要我们可以得到好莱坞的一点青睐,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我们甚至都不需要一家一家地推销自己,各国家的代理商会自动自觉地找上门来的。” “另外,好莱坞的这份合同我们可以割利让步, 毕竟它的主要目的是煽动一下欧洲片商,是做戏给欧洲人看, 所以, 以往觉得太便宜的、没意义的、不接受的价格, 都可以考虑考虑——前几天, 对于这种太便宜的,我们会想再找一找出价更高的发行商,而现在,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最好改变思路,不要再把国家地区一个一个分开考虑, 而是当作整体来规划。未来几天, 各国片商依然还会聚集在‘市场’里边, 是下手的好时机。一个赔钱的北美合同若能引来众多赚钱的其他合同,长远来看是有利的 。可是我们如果优柔寡断,等电影节结束了,片商们离开了,《柜》签订了北美合同的消息就送不出去了。” “……”江沅已经听傻了。 居然还能这样的吗?! 江沅突然觉得,如果玩儿手段,沈度未必怕刘照君,沈度只是并不屑于投机取巧蝇营狗苟而已。 门口,沈度还在跟王金发笑:“行,您跟张制商量商量,不过你们最好尽快做决定。如果需要,我可以请几个朋友引见北美的发行商……成,嗯,成。” 挂断电话,沈度转过身来,笑笑,说:“行了,我回去了。我想提前联系一下与好莱坞关系密切的几个朋友,叫他们准备一下。大家都忙,别关键时候找不到人。” “嗯嗯,”江沅说,“你去!”他也知道这个世界非常神奇,每当你有要紧事时朋友们都正好不在线。 ………… 江沅再次听说到的有关版权的消息就是《柜》要签约环球影业了,在星期四。 江沅:“……” 这也太快了吧! “嘘,”王金发手攥着合同,神神秘秘的,还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被胡子环绕的嘴唇前,说,“其实版权只有25万美元,不要声张。” “嗯,”江沅问,“是沈度朋友牵线搭桥的吗?” “对,”王金发回答,“带过沈度的某大导介绍来了环球影业,那大导的北美版权全都在环球影业手上。我都怀疑,环球影业的制片人之所以签咱们的《柜》,完完全全是为了给人家谢导一个面子,是为了跟谢导长期合作……随随便便意思意思,用两万五买北美版权,我们答应就答应了,两万五对他们来说是九毛一毛,不痛不痒的,我们不答应呢就不答应,反正面子已经给到了。” 江沅想,太惨了吧。 “嘿嘿,听说谢导当年卖他第一部片的时候,是自己印了1000张传单,一边发一边说‘请来看看我的电影!请来看看我的电影!’,才搞定的,咱们已经很幸福了。” “啊……” “行了行了!”王金发道,“出品方中帜影视不存在了,甲方签字还挺麻烦,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准备好了所有资料。王制刚刚约了环球影业那边的人,现在我们要去交易市场正式签署版权合同了。” “嗯嗯!”江沅说,“我也去,行吗?我想看!” “哈哈哈哈,”王金发一搂江沅的脖子,“走!!!” ………… 到了市场,环球影业果然已经在他们自己的展位上等着了。 王金发又小声地向江沅解释:“是沈度让王制告诉环球的人直接在他们公司的展位上签合同就好了的。沈度说了,签字画面越显眼越好,动静越大越好。” 江沅又是:“……” 王金发叫江沅等着,他自己与制片人把刘照君的法务财务已经看过了、他本人与前合伙人也签过了的合同以及一些必要材料都掏出来,而后径直走向市场中心环球影业的展位。环球影业非常拉风,租的展位十分豪华,毕竟他们也有电影要推广到其他地区。 几天下来,市场里面大大小小的发行商全都认识环球影业的人了,此时,他们只见王金发等气派十足昂首挺胸地迈步走进环球影业的展位并坐在了一张铺着红布的桌子的对面,接着,环球的人也拉开椅子坐下来,开始核对王金发刚交过去的北美地区版权转让合同,一字一句十分认真——一般来说,一部电影在北美只会有一份版权合同,发行地区包括美国和加拿大两个国家。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签字仪式才结束了。 江沅看见王金发与环球的人一一握手,而后演技爆棚地哈哈笑,一张黑脸洋溢着满足感与幸福感,仿佛自己手里拿的不是25万美元的合同,而是250万的。 “Great!Great!”王金发的声音大到十里八乡都听得见,“Thank you!Thank you all!It’s y big day!!!”越说越夸张。 为了表明他是卖了北美版权给对方,同时也为了强调他拍摄的电影名字叫《Closet》,王金发在走出去了十几米后又“唰”地一转身,用英语喊:“对了!《柜》还需要修改修改!!!我会尽快发过去的!!!不过,你们要的营销材料我回去就发给你们!!!”为了推广,一部电影的出品方会发材料给发行商,这些材料通常包括电影梗概、剧本、海报、预告、新闻报道、发布会等营销活动的现场视频现场照片、行业刊物相关介绍、影评、评分等等东西。 “……”江沅想,导演果然都是演技派。 他旁边的张制英语非常不好,可这时候也努力施展着,说:“桑可油!桑可油!” 总之,完美执行了沈影帝“动静越大越好”的方针。 一点脸都不要的。 ………… 一部影视的版权价格是需要被严格保密的,版权转让的合同上也全都有相关条款。环球影业作为全球最知名的公司之一自然不会把《柜》的具体价位广而告之,因此,知道《柜》的北美版权只有25万美元的寥寥无几。 可相对的,因为王金发是大摇大摆走进环球的展位的,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欧洲、亚洲大小片商几乎全都知道环球影业刚刚买了王金发的华语片《柜》。 与沈度说的一样,自打卖出北美版权,一切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很多公司主动找到他们几个要求看片,其他公司也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冷艳的模样了。 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柜》竟然拿到了二三十个国家/地区的发行合同!包括英国、法国、意大利、日本、韩国、澳洲……甚至还有一些平时很难打入的地方!其中几个居然还承诺了较大规模的上映,而不仅仅在华人区! 一些大的发行公司可能探听到了内幕消息,没买,不过,不少中型影视公司都表达了浓厚兴趣。 王金发是真没想到环球影业的合同这么好用。 他在闭幕式兼颁奖典礼的前一晚甚至高兴到喝醉了,最后还是沈度、江沅把王金发给扛回到酒店房间的。 “呼,”回到自己的屋子,江沅说,“二三十个国家地区,太不可思议了。” “嗯,”沈度穿着黑色衬衫,温柔极了,“你当男一的出道作就被卖到了二三十个国家地区,是近年华语电影十分罕见的数字了。我敢肯定,这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那些有志于国际市场的大导演很快就会认识你、以后也会考虑你的。” “沈度……”江沅知道,沈度作为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影帝并不需要额外光环,他是为了自己才想出来这个策略,也是为了自己才去联系谢导他们的,一颗心肿肿涨涨,抬起眼睛,盯着沈度,非常认真地说:“沈度,真的谢谢你。” 他没敢看对方眼睛,而是盯着沈度高挺的鼻梁。 “没事儿。”沈度轻笑一声,“我很高兴。毕竟我……” 话到这里沈度顿了顿,隐去了一个字,空了一秒才接着道:“……你。” “……”江沅觉得自己说要“再想一想”后,沈度似乎太小心翼翼了,于是垂下一点眸子,视线平行,眼睛盯着沈度的唇,说,“沈度,你也不用这样,你可以说你想说的。没有什么的。不用顾虑。” 沈度停了两三秒,两边嘴角勾了勾,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磁性:“好吧,既然你想听……” 说到这,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两把江沅后脑上的头发,“我爱你。” “…………” 江沅想:我没想听。 不对,我想听。 呃,我也不知道道了。 第42章 柏林(三) 电影节的最后一天是闭幕式兼颁奖典礼。 “泰迪熊”的颁奖典礼则是提前两天举行的, 也同样在晚上8点。这是lgbt电影的最高荣誉,专为柏林电影节各单元的lgbt作品而设,今年一共24部电影参与“泰迪熊”的角逐。事实上, 三大电影节全设了lgbt的奖项, 威尼斯的叫“13° eer lion”,戛纳的叫“eer al”,不过历史都不如泰迪熊悠久。 对于几部入围了主竞赛单元的电影来说,这个奖项并不重要,可对于《柜》等只入围了非竞赛单元的电影来说呢, 它就必须争取争取了。 一直以来王金发的发行策略都十分明确——参加柏林国际电影节,把片卖到更多地区。柏林、戛纳电影节的“交易市场”是最大的,威尼斯则比较一般, 一是因为交通不便——它的举办不在本岛,而是在某度假岛,距威尼斯20分钟, 二是因为威尼斯更注重“艺术”, 片子市场不算大,与此同时,戛纳比较注重“商业”, 跟《柜》定位不大相符,这样一来, 威尼斯与戛纳二者就全都被排除掉了, 王金发他看来看去, 最后定在柏林首映。他没力拼竞赛单元, 那个太难了, 就觉得非竞赛单元也挺好的, 比如全景单元, 而后争争“泰迪熊奖”等等小奖,拿到一些可以用的宣传材料,再参加参加不要求首映的bcd类电影节,十分有谱。 ………… 24个剧组都被邀请出席“泰迪熊”的颁奖典礼了。其中有两个华语剧组,一个是《柜》的,另一个是《烟花》的,两部片的主创主演被自然而然地安排在一起。 开始前,王金发跟《烟花》导演随口谈论摄制的不易。 “哎,”王金发道,“没有《电影摄制许可证》干什么都不大容易。拉队伍呀,做后期呀……好多地方都要求看《电影摄制许可证》原件。”说到这,他又意味深长地道,“你懂的。” “不我不懂。”《烟花》导演说,“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有《电影摄制许可证》。” 王金发:“??????” “嗯,我有。”对方又说,“我电影的梗概写着‘男主角的恋人xx’,电影局的人没想到恋人xx是个男的,不是女的。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他的恋人是个女的了。” 王金发:“??????”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灯光一暗,“泰迪熊”的颁奖典礼开始了。 女主持人款款上台,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她手擎着一个话筒:“dies aleo the……”说完英语,又切换成德语。” 一项一项地走流程,所有嘉宾都很能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颁奖典礼才终于到公布奖项的环节。 感觉到王金发有一些紧张,有一些期待,江沅也跟着有一些紧张有一些期待了。 先是“最佳短片”的单元。第三名是一部美国片子,第二名是一部德国片子,第一名是巴西片子。 接着是“最佳纪录片”单元,第三名是……第二名是……第一名是一部日本片子。 再接着才是“最佳剧情片”单元。 颁奖嘉宾念叨着:“第三名是……来自日本的《姐姐》!” 一位日本的女导演英姿飒爽地走上去,接过奖项以及话筒,笑着说:“虽然《姐姐》入围了主竞赛单元,但是拿到泰迪熊的第三名我还是开心……” 日本导演讲完下来,另外一个颁奖嘉宾按照流程继续揭晓:“第二名是……来自英国的《盛宴》!” 话音落下,王金发就突然靠近他旁边的江沅,说:“完蛋!!!” 江沅有些茫然:“啊?” “妈蛋,”王金发道,“它今年的风向变了!” 江沅则是有些茫然:“什么?” “你没发现吗,”王金发继续解释,“这第三名与第二名,还有‘最佳短片’的第一名,‘最佳纪录片’的第一名,全是女同片子!” “……啊。”江沅细细回忆一番,发现还真是这样。 “以前都是男同多的。”王金发一顿叹气,“今年真的风向变了。” 倒霉。 江沅则是轻声安慰:“没关系的。咱们知道自己的片非常好看就可以了,您就当作那些评委全是有眼不识……” “泰山”还没说出来了,台上头的颁奖嘉宾就说:“the best fil,foes to………closet,fro cha。” 于是江沅生生刹车,咽回“泰山”两个字,说:“王导,第一名是咱们的《柜》。” 而王金发呢,今天晚上第无数次:“??????” 泰迪熊奖评审团在颁奖词中称:“《柜》是一部制作精良的电影,它讲述了中国三代、三对同性恋的细腻故事……这部电影让观众们深入了解另种文化,它同时也具有很多普遍意义、普世价值。电影并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评什么,相反,它展示了中国文化子女对父母的感情,以及子女观念的变化、父母观念的变化——是越来越开明、越来越好的。电影当中几个演员的演技都真实自然,而导演的叙事方式有条不紊并不凌乱……其中,辛愿、姚震与朱莹莹的故事最让人唏嘘,它展示了‘男同性恋、女同性恋组成家庭’这一特殊的形式,而电影对女性处境的关怀是令人震撼的……” 王金发也有些懂了。原来,评审团最喜欢的还是“形婚”“女性”这一部分。《柜》确实与那些单纯的女同片不大一样。 轮到致感谢辞时,王金发一手拿着奖杯——奖杯是只泰迪熊,一手握着麦克,作为纽约大学的毕业生是今晚上除英美导演外英语最好的:“感谢评审团的喜欢。这是一个莫大荣耀,我在这里想把它献给一步一步走得艰辛、但越来越包容的中国。《柜》里面有三对主角,一对六十来岁,一对三十多岁,一对只有二十不到。最开始,所有的人都在直婚,到后来,其中一些开始形婚,再后来,又有一些选择出柜。这不容易……甚至困难。我想告诉前两类人,你们应该更有勇气。另外,我也感谢我的演员,沈度、江沅,还有……,以及……,没有他们,这部片子就不可能具备这样的震撼力。” 江沅则是啪啪鼓掌。 他昨晚上刚刚查过,过去一共三部华语片子获得这个泰迪熊奖,但不是香港的就是台湾的,所以,大陆公司出品、大陆导演执导的《柜》是大陆首个拿泰迪熊的。 他们已经让人知道,大陆也是有电影人关心、展示lgbt群体的。 最后,组委会又一一颁发评审团奖与读者奖,等颁奖礼全结束后,今晚所有获奖导演站上台子拍大合影。于是,江沅只看见,拿了“泰迪熊”第一名的王金发站在c位,周围全是女导演,一大圈儿。 ………… 江沅没想到,除泰迪熊,电影片《柜》又斩获了柏林的“全景观众奖”。全景单元是除掉主竞赛单元的最大单元,而“全景观众奖”是全景单元的最大奖项。 全景观众奖的第三名是美国片子,第二名是印度片子,第一名是他们的《柜》。 全景单元颁奖仪式在闭幕式当天举行,时间是下午五点,而闭幕式兼主竞赛单元颁奖仪式的时间则是晚上八点。 全景单元主席将还有电影杂志主编颁奖,而在颁奖典礼结束以后,《柜》被进行了重新放映。 因为今年并无华语片子入围到主竞赛单元,因此,王金发拿全景观众奖的消息被飞速报道了。这虽然是无龙标片,但是也是大陆电影,再加上刘照君叫大营销号推波助澜,一时间,整个网络都知道了沈度江沅那部片子质量颇高。 而后,在“全景观众奖”被颁发仅仅大约两个小时后,在江沅、沈度正在酒店一起看闭幕式的时候,江沅接到了经纪人打过来的跨洋电话。 “喂,赵姐?”赵姐名叫赵涤,但因为瘦,“禾风”公司的所有人都叫她赵条。 “嗯,沅沅。” 江沅算着北京时间:“现在那头是下午三点吧?” “对。”赵姐笑着说,“好消息。我把《柜》的各项成绩给姜斯选发过去了,包括全球好几十个国家地区的版权价格、还有泰迪熊奖大大方方摆在官网上的颁奖词,什么‘电影当中几个演员的演技都真实自然’,还有全景观众奖半小时前放到官网上的那些话,还有德国媒体对电影、对主演的高度评价……他松口了,让你回北京就去试镜。而且……应该非常有戏。” 江沅:“!!!” 这电影是王金发在杀青以后推荐给他的,因为觉得非常atch——演员眼睛必须漂亮,而且演技要非常好。因为男主人公脑溢血后只有眼睛还可以动,这个角色要求演员只用眼睛表现一切。王金发说,姜导是个国际大导,他的指点是珍贵的,如果江沅能用这个角色学习演技、磨炼演技,他会得到一个飞升,毕竟,“眼神”是最最难表现的。 江沅已经准备很久,可姜斯选一直觉得江沅只是一个新人,不行,没想到,今晚竟然是松口了。 “……”重生后的这一辈子,好像梦一样。 江沅细细回忆。 他被亲吻,他获新生。因为被沈度那个写满“正”的笔记本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震撼、打动,他变得更拼,而后演技一点一点进步、提高,终于演绎出了活的“辛愿”,被王金发认可,被评审团认可,被记者们认可,与此同时,沈度帮他签新公司,帮他卖掉版权,于是现在,原本只是在小导演的小成本电影片中“出道”的他,竟然可能在姜斯选的大制作里担纲主演! 沈度…… 因为沈度,他越来越好。 江沅甚至有种感觉,他因对方而重生,因对方而更好,他这一辈子,是注定要跟对方在一起的。他还会愈加幸福。沈度就是上天送来的补偿。 沈度见他有些发呆,问:“在想什么?” “沈度,”江沅回答,“我在想,因为有你,我越来越好了。” 沈度温柔地笑了笑。 江沅想:德国,宿命般的一个地方。 他舔舔唇,问:“沈度,你下周有什么工作吗?” 沈度轻轻摇摇头:“能推。暂时没有太要紧的。” “那,”江沅又问,“我们能去新天鹅堡吗?” “新天鹅堡?” “对,”江沅道,“格林童话里《睡美人》那个城堡的原型。”江沅声音轻轻的、飘飘的,“就是那个,一位公主沉睡百年,而后,她命中注定的王子用一个吻令她醒来。他们二人定情、相爱,从此幸福欢乐,白头到老。” 第43章 柏林(四) 新天鹅堡在巴伐利亚。 江沅、沈度开车过去, 一路开一路玩儿。江沅少坐一回飞机,整个人更加轻松了。 在路上,沈度一直随口聊天。他说德国,说柏林, 说巴伐利亚, 比如巴伐利亚民风彪悍,法律规定啤酒杯的把手两头要有缝隙, 不能是一体的, 因为这样酒吧的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后,酒杯比较容易松脱, 人不至于被砸骨折。 沈度还说德国导演、德国演员,比如拿过戛纳最佳导演的赫尔佐格曾说服柯达公司白送他胶片——那些胶片是退回来的, 去过非洲, 受过高温, 赫尔佐格只想省钱, 同时柯达也想知道自家胶片的极限,于是他们签了免责声明,而最后, 没抱希望的导演发现成片效果非常惊人, 反而带了梦幻色彩。江沅觉得,沈度真的读过很多东西。 有的时候,两个人也沉默良久。沈度开车,江沅上网,念念新闻、说说笑话。也有的时候,沈度两手把着方向盘, 江沅则是握着手机, 抱着膝盖, 踩着座儿,用目光静静摩-挲沈度的脸。沈度自然感觉得到,于是一边开着车子,一边勾起唇角。还有几次,沈度回望江沅一眼,两边唇角笑意扩大,即使后来又转回头那笑也还挂在原处。 这一路他们没有下车吃东西。江沅只在路边的店买了两个汉堡包,自己吃的同时也喂开车的沈度吃。他侧着上身,看着沈度,一口一口地喂对方。等沈度吃完汉堡,见自己手心上面还残留着些沙拉酱,江沅也没想太多,舔掉了。 最后,因为已经唠了一路,江沅累了,而且也没更多可说的了,于是专心玩儿手机,一边玩儿,一边时不时地叫一声儿:“沈度~” 沈度便回他:“沅沅。” 江沅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没下文了,可过一会儿,他又会叫:“沈度~” 沈度还是耐心回应:“沅沅。”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会儿叫对方一声、一会儿叫对方一声地到了巴伐利亚。 ………… 到巴伐利亚的当天,他们去了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很有情调,巴洛克式教堂遍布,马路两边各类建筑的外墙也全是涂鸦,画着耶稣诞生等等。有时江沅稍着步子一踮儿一踮儿地跑,猛然间一回头,就能看见沈度静静地望着他。 晚上吃了本地餐厅,尝了尝著名的巴伐利亚白香肠,当然还有一个小时车程外的慕尼黑的几种啤酒。 接着入住一家宾馆,比较便宜,并不高级。 沈度先去洗了澡,而后江沅也洗了澡。出来,江沅发现也许因为白天开车实在太累,沈度已经阖上眼皮了。 “……”江沅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坐在床边,两手撑在沈度脖子的两边,看对方的睡颜。 沈度身子仰躺,脸却侧着,一只手在枕头下边,一只手搭在腹肌上,被子则是松松垮垮地遮住了腰部以下。沈度睫毛非常长,鼻梁高挺,此刻因为这个姿势,一侧脖筋绷直了,十分明显,有些性感。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沈度微微睁开眼睛,转过头来。 在昏黄的台灯下面,他与江沅目光交缠。 江沅垂着眼睛。蓦地一下,颈后头发上的水珠掉下两滴,把沈度右肩深蓝色的真丝睡衣给洇湿了。 “晚安,”江沅看着他说,“沈度。” “晚安,”沈度也说,“沅沅。” “……”江沅大着胆子,把头垂下大约一半,用肘撑着自己上身,还是看着,又说:“晚安,沈度。” 沈度也还是答:“晚安沅沅。” “……”江沅再次伏下去,来回蹭蹭沈度鼻尖儿,气息喷在对方唇上,第三次道:“晚安……沈度。”一次比一次近。 沈度再次回答:“晚安,沅沅。” ………… 第二天,吃过早饭,去新天鹅堡。 白色城堡立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头上,被森林与湖泊环绕。 新天鹅堡的建造者是路德维希二世,又帅又文艺,其他地方一无可取。他一辈子干了两件影响后世的大事,一是把巴伐利亚交给了德意志,让自己的国家丧失了独立,二就是修建了新天鹅堡。他亲自参与城堡设计,设计初衷就是打造“童话般的浪漫世界”。 在历史上,他与年长他8岁的茜茜公主一起长大,然而后来,茜茜公主远嫁出去,二人只能互通书信,他们二人很可能曾有似有若无的喜欢。茜茜公主曾经介绍奥地利的公主给他,可婚礼的前两日,路德维希二世退婚,从此沉迷艺术世界。他醉心于瓦格纳,掌权后心急火燎请瓦格纳到慕尼黑,给对方荣华富贵,可是因为与瓦格纳的交往太奢靡无度,巴伐利亚举国反对,瓦格纳远走他乡,从此,这位国王更加孤僻。到了1868年,他在给瓦格纳的信中写,他想要建新的城堡,它必须与他最喜欢的瓦格纳剧《罗恩格林》中“天鹅骑士”的白色城堡一模一样,骑士、公主可以在那厮守终生。因此,也有很多人推测,路德维希二世对瓦格纳有些断袖之情,因为他还亲手写过:“我不爱女人,不爱父母,不爱兄弟,不爱亲戚,我不牵挂任何人,除了您!” 新天鹅堡几乎耗尽巴伐利亚所有财力。然而,路德维希二世并未亲眼见到它的完工——在建造新天鹅堡17年后,也在确诊精神病5天后,这位国王考察完毕新天鹅堡兴建状况,在回慕尼黑的半路上被杀死在了湖里。彼时,新天鹅堡360个房间仅仅完成17个。葬礼上,茜茜公主给他送了一束纯白的茉莉花。 这个地方由内到外都像一个童话世界。 此时正是深冬季节,白色城堡周围森林全都笼着一层糖霜。 上了山,雪地马车正在等着。马在雪上哒哒哒走,马车车轮吱嘎吱嘎的。路两旁全是高大的树,黑色骏马拉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城堡。 进入城堡需要预约,因此游人并不很多。 经过一条长长的、华丽的走廊——上面吊灯金碧辉煌,两边全是廊柱、壁画,人便到了最主要的房间——王座厅。上帝光芒挥洒而下,路德维希二世王座就在其下,寓意着“君权神授”。 后头还有餐室、寝室、更衣室、祈祷室、书房、副官房间、滴水洞穴、音乐厅、厨房…… 这里到处都是天鹅!水龙水是天鹅造型,花器是天鹅造型,烛台也是天鹅造型,一切都是天鹅造型。壁画上有各种天鹅,窗帘上也有各种天鹅,人真的在童话世界。 江沅曾在小的时候跟妈妈去过几个城堡,都没有这种感觉。 到出门时,官方导览讲了一下《睡美人》的童话故事,最后一句是“王子抱着他的公主走出城堡,幸福一生”。 结果话音刚落,前面一个年轻男人便抱起了他的女友,还走了出去! 周围人都善意地笑。 “……”江沅觉得,这童话对他与沈度也是有着重大意义的——亲吻虽然是在片场,其他的却可以在这里,于是,江沅跟在沈度后头,双手把着对方肩膀,“蹭”地一下,就蹿到了对方后背上! 公主需要抱着出去,他嘛,算了。 沈度突然被人一扑,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托着江沅两边膝弯,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江沅呢,就伏在他的背上,垂眼看着对方头顶干干净净的短发。 新天鹅堡有两条线,一条是看近景,另一条是看远景——从15分钟路程外的玛丽安桥上。 此时山顶还在飘雪,可玛丽安桥并没封掉。 桥下面是天堑峡谷,一条河从中间穿过。远远望去,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森林环绕的对面山顶上,白色城堡拔地而起。它的后面则是同样盖着纱账的群山还有湖泊。雪落在尖顶上、城墙上、地上。白色城堡门前的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却是平的,路在山的斜坡上被高高撑起,有些肃穆,怪不得是迪士尼里那些城堡的参考。 “沈度,”江沅觉得“走出城堡”可以给他好的寓意,于是两手搭着栏杆,问沈度,“我想知道……你应该还喜欢我没错吧?” “嗯,我还爱你。” “那,未来某天万一分手……你会怎么样?” “……嗯?” “你……”江沅还是对着城堡,“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我耽误了你好多年?” “不会,”沈度笑笑,“上回,我说,我有马来西亚的kawa红树林,有九屿岛,有越南,有缅甸……真的有很多很多。那现在,我又有了柏林,有了巴伐利亚,以后还有更多东西。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沈度……” 江沅吸吸鼻子,说:“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平平淡淡才是好的。可是……我想试试,我想试试极致的爱。否则,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我会想,曾经有人那样爱我,我也……也……喜欢他,为什么就没试一试呢?也许,我没自己原先想的那么脆弱,你也同样没那么脆弱。我之前怕我给不了同样的爱,压力太大束手缚脚,又怕自己亏欠太多东西,还怕会毁掉了你的喜欢,可是也也许……我应该要坚强一些。我如果还不够喜欢,那我就尽量对你好、拼命对你好,努力赶上。总逃避是不行的。” 想想,江沅又说:“一辈子很长的。你现在是领先很多,可是啊,我们继续跑下去,我可能能套你好几圈儿呢。” 沈度笑了。 “另一方面……我打算好‘一辈子’了,当然,也不敢完全说准。” 江沅现在想明白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重生一次,不是来过平平淡淡的一辈子的。他要演戏,他要恋爱,要珍惜每分每秒。 “沈度,”江沅说,“在一起吧。” “嗯,”沈度望着江沅的脸,想把对方此刻的样子、此刻的眼神全部印在脑海当中,“在一起了。” “嘿嘿,”江沅高兴了,他把相机交给沈度,“咱们拍点相片儿吧!” 沈度目光轻轻落在江沅柔软的嘴唇上,突然问:“冷吗?你的嘴唇有点发紫了。” “嗯?” “用手拢拢?” “不……你给焐焐。”玛丽安桥正好没人,于是江沅走了一步,解开沈度外套扣子,说:“扯着两边的衣襟儿。” 沈度只有照做。 江沅又解开了外套里面黑色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而后,用手捏着,在沈度的锁骨中间,轻轻轻轻吻了一下。 沈度嗓子都沙哑了:“沅沅……” 江沅只是一下下吻。接着,他两片唇紧紧贴上对方,一动不动,到最后,江沅似乎还不甘心,竟……! “……沅沅!” “嗯?”江沅抬头看看沈度,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几秒后又垂下头去,额头顶着沈度,蹭了蹭。 半晌,江沅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稍着步子向玛丽安桥的另一头跑了一段,又停下来,看看还怔在原地的沈度,重重地一招手,说:“走了,哥哥!” 第44章 柏林(五) 晚上, 到慕尼黑,江沅沈度又吃了顿巴伐利亚本地餐厅,是有名的巴伐利亚猪肉料理。猪肘外皮酥脆, 里头浓香,十分可口, 小冰淇淋则是甜甜的、凉凉的。 吃猪肘的时候,江沅用刀把脆皮一刀一刀都切下来, 给沈度,沈度只是笑着摇头, 又把那些最香的部位一片一片地还回去。 江沅吃得满嘴是油。 出来沿着大街走走, 两个人又决定尝尝有名的“摄政王蛋糕”。 路德维希二世死后他的弟弟管理国家。这个弟弟名字叫itold, 也是个神经病,但命长,一直活动90多岁,因此1886到1912年的26年也被称为“摄政王时期”。这摄政王挺受欢迎, 慕尼黑到处都是“摄政王花园”“摄政王中学”“摄政王剧场”等等东西。而“摄政王蛋糕”呢,据说是面包师傅为摄政王庆生而制的, itold非常喜欢, 就叫它“摄政王蛋糕”了。 二人走进caffe itold, 要了两杯咖啡、两块蛋糕,还有几个十分精致的巧克力球——这家店的柜台很大, 里面商品琳琅满目。咖啡馆挺高大上的, 门口有摄政王雕像, 里头有个挑高中庭, 四周全是大盆花木, 最上头则是玻璃屋顶, 下面吊着许许多多红、橙、黄色球形吊灯。当然, 这里卖的东西也很昂贵。 itold tarte蛋糕一共八层。每两层间都夹着些巧克力与奶油,八层是代表着巴伐利亚八个地区。 “沈度,”江沅问,“你喜欢吃甜食吗?” 沈度说:“曾经不喜欢。” “那为什么后来喜欢了呢?” “后来吗,”沈度温柔地笑了笑,“在人生最为艰难的那时候,在一个冷冷清清的除夕夜,我吃到了几颗糖,突然觉得……不一样了,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沈度记得,因为春节,但凡可以出院团圆的,一个没拉全出院团圆了,因此医院十分空旷。他坐在病床前,轻轻拨弄那几颗糖,回想刚才付账的人在兜儿里挑来挑去、最后把每种口味的糖都捡了一颗出来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的心亮堂堂的。给糖还要一样不拉十全十美,那个人好可爱。 “……啊。”知道是自己送的,江沅有点不好意思。 他挥了挥手里的叉子,说,“吃蛋糕!吃蛋糕吧!” “嗯。” 不过,就在江沅要开动时,他突然发现咖啡店的玻璃外有一对父女,他们正静静地看着里面——一个流浪汉父亲,一个流浪汉女儿,还有一只狗。女孩有着一头金发,编着脏兮兮的麻花辫。看得出来,爸爸已经在尽量让他的女儿干净漂亮了。 现在是冬天,很冷,他们一家竟在寒风里驻足了。 江沅周围其他顾客只要回头也能看到,他们都感到不大舒服,几对或是情侣或是家人的人彼此望望,而后心有灵犀地一扭身,给玻璃外的两个人各式各样的后背,而玻璃外的小女孩儿呢,也会自觉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她并不是第一次被精致的人躲开了。 “……”江沅还是不大忍心,他端起了他的盘子,在小女孩的目光中推开大门走了出去,而等到再回来时,他手里就只剩一个空盘子了。江沅刚把蛋糕叉子和餐巾纸全都给了小姑娘,这样,她可以用餐巾纸托着蛋糕,用叉子一口口吃。 沈度:“……” 莫名地,此刻送蛋糕的江沅,与当初送糖与花的江沅,微妙地重合了。 沈度想,也不知道江沅究竟对多少人这样好过,可是,只有自己得到了他,得到了他的人,和他的心。 等江沅重新坐下,沈度问:“再点一块吗?” “算了。”江沅看看柜台——那儿排着一条长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早点走吧,不折腾了。嗯,咱们两个一起吃,你那块分我一半。” 沈度颔首,招呼路过的服务生再拿一套刀叉过来,而后,好像因为江沅说了“早点走吧,不折腾了”一般,用叉子切下小小的一块蛋糕,递到江沅的唇边。等江沅“嗷呜”一口吃完,再切下一块,动作优雅地送进他自己的口中。 就这么着,每回轮到自己,江沅就把着桌沿,微微抻着脖子,咬着叉子剔掉蛋糕,而后看沈度吃掉接下来的那一口,同时也是等沈度再喂他。 在咖啡的衬托之下,蛋糕好像更加甜了。 也不知道是服务生忘了他们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新的刀叉一直没来。沈度江沅就面对面地坐在这家咖啡厅里,你一口我一口的,用一套刀叉分享了一块蛋糕。 ………… 吃完蛋糕,两个人要回酒店了。 慕尼黑有好的酒店,他们昨天就已经在某a上面订了一家。 江沅仍然不坐电梯,他们的房间在三楼。 一进门,江沅就拉了拉沈度,让他转回来,自己则是靠在房间门上,两手握着沈度的手,因为喝了当地啤酒两边脸蛋红扑扑的,说:“沈度。” “嗯?” “终于只剩咱们两个了。” “……嗯。” “我今天好高兴。”江沅微笑,“你呢?你也高兴吗?” “……当然。”高兴到了灵魂战栗。 顿顿,沈度说:“沅沅,能再叫叫我的名字吗?” “嗯?”江沅眨巴眨巴眼。这个要求好奇怪。 沈度不以为意:“六年前的两次相见,你一共说了十二句话。” 接着沈度一句一句毫无停顿地说出来。他望着江沅:“分别是,‘拿着’‘这把伞给你打着吧’‘拜拜’……还有,‘这些东西很重要吗’‘那我帮你先付了吧’‘你给我充一百话费就行’……‘陪家里人来医院的吗’‘希望妈妈一切顺利’‘对了,你买年货了吗’‘这给你,也算点年味儿吧’‘这也给你。矿泉水瓶养着就行。花又好看,又喜庆’,以及最后的……‘行了,我走了’。” “沈度——” “之后六年我一直想,”沈度继续说,“你念‘沈度’二字,念我的名字,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什么口型、什么音色、什么音调、什么……”他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圈子里,每一天的喧嚣红尘都高高地腾起来,如烟似雾地漂浮在他的眼前,可是只要想到那人,生活便多了诗意。过去,他听的都是江沅作为朋友叫的“沈度”,可今天晚上他想听听江沅作为恋人叫的。 江沅笑了。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他却还是专门说给此时此刻的沈度听了:“沈度。” 沈度黑眸只盯着他。 “沈度。” 一边说,江沅一边把沈度的手捞起来,还放在自己两片唇上,又叫:“沈度。这回应该更清楚了吧?口型。” 竟摸到柔软的唇,沈度食指微微一颤。 江沅又抱上沈度脖子,用自己的两片嘴唇轻轻贴上沈度的唇,又说:“沈度、沈度。”他让沈度不光用眼睛看,也用手指感受,还用嘴唇感受。 沈度的唇张了张。 不过江沅却是突然离开了,微微笑着、望着,问,“好了。还有别的想要听的吗?” 听见这个问题,沈度喉结上下一滚。 “嗯,”江沅抱着沈度的腰,软软地贴上去,眼神带着一些缠绵,又说:“沈度。宝贝儿,男朋友,老公。够了吗?” 说完,江沅再次把沈度的手捞起来,并放在自己唇上,重复道:“沈度。宝贝儿,男朋友,老公。” 最后还是用他自己的两片嘴唇轻轻贴上沈度的唇:“宝贝儿,男朋友……老公。”他的声音轻轻的、飘飘的,最后一字还带着点颇为亲昵的拉长音。 沈度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搂住江沅的肩,用力压上对方嘴唇! 这吻迅疾而又凶猛,双唇开合,一下一下,紧贴着,摩-蹭着,接着沈度撬开江沅的唇,舌尖长驱直入,搅着江沅的舌尖,也搅着江沅的心尖。 从前,他不属于他,于是欲-望总归带着些可耻,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尽情地表达着他的渴望。 “嗯……”江沅抱着沈度的手从腰上到了肩上。他仿佛是承受不住似的,反手把着沈度肩膀,轻轻地扯,然而沈度纹丝不动,年轻、强壮、热气腾腾。而且,江沅的理性虽然在说“这太疯了”“这太过分”,感性却完完全全不受控制,舌尖一直迎合对方,厮-磨,缠绕,粘滞极了。 一股热力冲撞着他。汹涌、激昂、血脉贲张,有一种与文明相悖的、十分原始的莽撞与毛躁。他心里像有一只小兽,噬咬着、撕扯着,真要疯了。 酒店房间的空气当中充斥着一种湿湿的氛围。 江沅想起他看过的热带雨林的记录片来了,就在刚刚才结束的柏林国际电影节上。那些花果热乎乎的,又的,被人一咬,便溅他个一头一脸。 江沅甚至有些觉得他的身体敏-感懂事到了让他生气的地步了,那么有问有答、有商有量、有呼有应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二人嘴唇还有舌尖全都麻了,才终于分开。 他们呼呼喘着、深深望着。江沅嘴唇红通通的,眼尾同样是红通通的,全带着润。他们两个也不说话,只互相对视,隔一会儿亲吻一下对方的唇,再隔一会儿再亲吻一下对方的唇,而后,那吻越来越密、越来越重,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对彼此的万般渴求,又疯狂地吻在一起。 而这回,江沅彻底抛弃羞耻、放纵开来,从嘴角不断漏出“嗯……”“哈……”的声音来。 第45章 一更 回北京后江沅还想继续粘着, 可北京不比巴伐利亚,认识沈度的人太多了,同时沈度小区门口也经常有狗仔蹲守, 因此, 江沅直接带着沈度回了他自己的两室一厅。 这个房子还是江沅接演《柜》后才租来的。广告公司客户经理工资只有5000块上下,北五环的一室一厅房租都跟工资一样, 他只能住一个单间。说来奇怪,他并没有“家道中落”的不适与不知所措, 江沅本人对于物质真的没有太大渴望。不过接了《柜》后, 江沅觉得自己可能会上报道、会被指点, 于是搬到了现在的家——两室一厅一室一厅每月租金只差1000,江沅因为自己妈妈有时会来看一看他, 就“奢侈”了一把。 江沅在网上淘了一个十分精美的日记本,封面是磨砂的, 纯黑, 上边散着金粉似的星星点点,好像银河,一条鲸鱼就在那片星海当中来回徜徉。日记本的里面呢, 是已经按月、按周、按天被打好了的格子。 江沅先把日记翻到他跟沈度去“新天鹅堡”的那天,用钢笔写:“今天真正在一起了。”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在一起”的全部细节, 最后写到“第一次以江沅、沈度的身份拥抱、接吻了”的时候, 江沅脖子还红了下。 之后,江沅又在它前一天的那一页落笔写道:“开车前往巴伐利亚。”后面照例还是细节, 比如沿途见了什么、聊了什么,还有临睡前的三个“晚安”。 再前一天是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闭幕典礼…… 再往前是他们拿了电影节“全景观众奖”, 再往前是他们拿了“泰迪熊奖”, 再往前是沈度卖了《柜》的版权…… 2月2号, 刘照君发《我与沈度拍床戏》,沈度把他锤得死死的;2月1号,柏林电影节公布了各个单元入围名单……12月15号,他们拍摄最后一场,他自己在杀青宴上带领剧组唱主题曲,当晚,沈度一边吻他,一边说“对不起”,他知道的。 11月,在缅甸,他们经历“惊险错车”;在乌本桥,沈度讲了一个故事,说他爱他,说他想他;在寺庙,他们俩在一对新人的婚礼上抱着跳舞……在越南,他们去了一家学校,一家儿童福利机构还有一家老人院。 再往前呢? 唔…… 江沅扯出来自己那份《柜》的拍摄计划表,还点开了电脑右下角的日历,用左手食指比着计划表和日历,一边看,一边回想,一边记录。其实拍摄并不可能完全按照预想的来,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但总归差不太多。 江沅继续一直向前记: 【9月xx号,电影杀青。 …… 9月xx号,辛愿摔了木头房子。收工以后,沈度带来全部碎片,我们拼好了那个房子。 9月x号,我给沈度一个山楂,然而沈度却说“好甜”。 8月xx号,过马路。一辆大车飞驰而过,沈度拉着我一只手,向右一拖,帮我一闪。而后,我们却没放开彼此,就那样走过去了。 8月xx日,拍第二场亲密的戏,在被子里,在黑暗中,沈度叫了一声“沅沅”,我竟然……】江沅实在写不下去。在记录个中细节时,江沅脸要红出血了。 前面还有自己趴在沈度胸口睡到天亮、沈度与王金发换掉“罢演”的女演员,还有他们两个拍摄《柜》的第一场激情戏、他们一起在月光下看经典的《魂断蓝桥》、沈度叫他千万别签刘照君的盛世华夏并帮他四处打听最合适的经纪公司。再前面还有沈度亲了他的……、也亲了他的……、还有他与沈度在“大雨”中亲吻亲到难分难舍连王金发都表示说“你的嘴唇被亲肿了”,还有他们走过马来西亚的红树林与蓝眼泪、沈度送他密密麻麻写满了“正”的笔记本、沈度背他上了九楼、沈度替他轻轻擦过他膝盖上的小伤口、沈度给他细细抹掉他手心的人造血浆、沈度…… 沈度、沈度。 一点一点记录下来,江沅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沈度是这么好、这么好。 这些简直不像真的。 江沅想起半年以前他工作的场景来了——在广告公司的格子间,他写调研、写数据、开会、做t、提案……他不喜欢。 而现在呢,当了演员、拍了电影,第一部片就拿了奖,下星期一还要面谈顶级大导,而且,也有一个男朋友了。 男朋友正为他端来冒着热气的牛奶呢。 “在干什么?”沈度撂下牛奶杯。 “嗯,”江沅合上笔记本,扬起脖子,挑起眼睛,倒着看沈度,说,“记宝日记。” 沈度没懂,问:“什么?” “记宝日记。”江沅嘴角还是勾着,“好大好大一个宝啊。记关于他的所有事儿。” 沈度眼神更加柔和了,问:“是谁?” 江沅直笑:“你啊。” “……”沈度抬起江沅下巴,垂下眸子吻他嘴唇。 “嗯,”等沈度抬起头来,江沅举起那个本子,问,“你要看看吗?” “不用,”沈度说,“我做得好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都可以写。你写自己想写的话,别顾虑我。” 江沅想了想:“不好的地方……我还是用别的本子吧。这个以后我会经常拿出来看一看的,别被气着了。” “好,”沈度问:“这个本子叫宝日记,那另个本子叫什么名儿?” 江沅随口答:“就叫‘沈度欺负我’日记。你悠着点儿,别让我越写越多,最后写出一大本来。” “不会。”沈度还是没看本子,他把江沅坐的皮椅自桌子下扯了出来,一转,让椅背靠上桌沿,自己两手则是撑在江沅胳膊的两旁,望进对方的眼睛,问,“沅沅,我可以再亲亲你吗?” 江沅说:“……你亲呗。”想亲就亲呗。 “嗯,”沈度却没立即动作,而是说,“那抬头。” “……”江沅于是乖乖抬头。 沈度继续命令江沅:“过来点儿。” “……”江沅抻着白皙修长的脖子,把自己往沈度嘴边又送过去了一小段,还挺直了腰背。 沈度却还是停在原地,纹丝不动,说:“再过来点儿。” 江沅只好再把自己送上去几厘米。 这回沈度望着江沅眸子:“侧一侧头。” 江沅想说我同意你再亲亲我,并不等于我要主动到这程度,可不知怎么回事,他还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期待,嘴唇发干,舌尖与喉咙也发干,于是再次乖乖地侧了侧头。 沈度终于满意了,一低头。他贴上去,轻轻吮着,两三秒后放开了对方。 江沅没吭声。 沈度问他:“还要吗?” 江沅:“……要啊。” 沈度笑了。他与江沅几道目光有些旖旎地交缠着,而后,便在模糊的视线中,一会儿吻对方一下,一会儿再吻对方一下,带出一些啧啧的声音。 而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度他就伸出两手来,一手固定着江沅后脑,一手钳着江沅下巴,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含上、吮-吸江沅上唇中央翘起来的唇峰,接着又一下下舔对方下唇凹进去的唇谷,百般折磨。 过了会儿,沈度掐着江沅下巴,轻轻一压,让江沅露出一点舌尖来,自己则是长驱直入,裹挟着、缠绕着,江沅渐渐呼吸困难,胸肺间的空气全被对方强悍地掠走了,等嘴唇再次分开,江沅只觉自己双唇像被蜜蜂蛰过似的,麻麻的,痒痒的,还疼疼的。 结果沈度还不算完!过了会儿,他意犹未尽似的,把江沅拉了起来,两手把着对方的肩,继续探索。江沅则是再次反手把着沈度的肩,唇舌交缠。 两三分钟后,沈度一手缓缓下移,搂上江沅的后腰,一边吻,一边小心地、缓缓地,把江沅的腰向他自己的身体上按。 “……”江沅知道,在戏外,他们还没紧紧相贴过。 沈度见他没有反应,手逐渐加力,于是,江沅的腰便由之前的位置,到轻贴对方、到继续向前、再到最后被死死地按在沈度身上。他能感觉得到对方皮肤的温度和肌肉的弹性。 仿佛触到一个机关,江沅就觉得还是不够、完全不够,沈度亦是如此,于是二人宛如用尽平生力气,用力拥着。沈度搂着江沅的腰和背,江沅揽住沈度脖子,像要把对方融入骨血、与此人合二为一。两句身体严丝合缝,一点空间都不存在。那样拼命。 江沅明显地动心了,沈度也是。 他们两个一边接吻,一边撞击彼此的……,强烈快-感一波一波,江沅脑子都发麻了。 最后江沅实在是受不了了,推开沈度、平复心情,呼哧呼哧地大口喘。 到终于恢复正常时,江沅租的两室一厅窗外就传来了音乐——这个小区中央空地每天晚上有广场舞。 因为气氛过于不搭调,江沅“噗”地笑了出来。 “好了。”沈度又去含江沅的唇。这回只是轻轻相贴,不带欲求。 在活泼的音乐声中,沈度捞起江沅垂在自己身侧的一只手,另一手则搂着对方的腰,两个人的嘴唇贴着,在音乐中左右乱晃。 不算跳舞,只是乱晃,然而四片嘴唇一下一下不间断地互相啄。 只是再长的吻也有必须结束的时候。两曲放完,江沅走到窗户前面“哐”地一声拉上了窗子,音乐立即被隔绝了。 “好了沅沅,”沈度嗓音有些沙哑,却十分性感,“我去厨房。在一起后第二次接吻,别忘了记。” “记?怎么记?” “详细地写。”沈度回答,“我怎么让你抬头,又怎么让你过来,然后——” “……不写。”江沅撒谎道,“日记里没这些东西,都是比较温馨的事。”其实是有的。 沈度盯着江沅看了半天,说:“那就记在你另一个本子上吧。” 听到这话江沅懵了:“啊?” “你说的,‘沈度欺负我’日记。” 江沅:“…………” 对面沈度还老神在在地继续重复江沅刚才讲过的话:“有一大本。” 第46章 二更 接下来的一周当中沈度有些常规工作。他去年的一部片子五一左右就要上映, 现在还有一个半月宣传却已铺天盖地,沈度必须配合片方参加一些采访节目。 江沅则是专心准备姜斯选的新片面谈。据说,姜导本来是想邀请他带出来的某位明星出演男一的, 可是禾风极力劝说他看了看《柜》,为江沅争取到了极宝贵的一个机会。而姜斯选同意“看看”的原因也十分简单, 就是《柜》在目前华语电影不景气的大环境中十分罕见地售出了众多地区的版权, 这说明沈度江沅还是比较被欧洲人所接受的,而姜斯选作为大导需要“海外市场”证明自己。 偶尔,江沅准备面谈累了,会给沈度发发消息。他也没有什么说的,于是通常只打一句“沈度~”, 而后收到一个“沅沅”。如果沈度两三小时都没回复只言片语,他就再发一句:“沈度?”只有一次,江沅连续七八小时没有收到任何东西, 便呲着牙又发了个意为“别太累了”的“沈度!” ………… 见姜斯选是在周一。 这位大导新片名叫《没人愿意跟我玩儿》, 很诙谐,也很悲哀。它讲述了瘫痪的“我”那孤独的个人世界。 试镜过程非常正式。导演、执行导演、演员副导演、制片、监制、摄影、中美两国至少十个投资方的人全都在。除去江沅这个新人, 姜斯选的“嫡系”演员还有几个大牌明星也赶到了试镜现场——事实上,《没人愿意跟我玩儿》已进行过一轮初选, 今天这是最终试镜,江沅是被临时加进来的。大牌明星派头十足, 经纪人与助理等等一大群人围着他们。明星本人就是圆点,他撑出去一个圈儿, 于是,在电影片方专为试镜租下来的等候室内, 这样的圈有十来个, 像一朵朵蘑菇, 只有江沅与经纪人孤苦伶仃地在角落里。 江沅是最后一个走进大厅去面谈的。 江沅做了几句介绍,而后演员副导讲了讲电影梗概、角色设定还有导演和摄影师的详细要求。再之后,江沅便拿到了自己要试镜的电影剧本。 他一看就愣在原地了。 在这段中,主角“秋生”异常恐惧。他如同在深海水底,无比孤独,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世界只有自己,没有太阳,没有雨雪,没有时间。 而这与他六年前被捆在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里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于是,“a”后,江沅逼迫自己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在他的表演之下,整个片场的气氛都变了,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那骇人的压抑与痛苦。 直到“cut”两三分钟后,江沅还是缓不过来。他努力地回忆柏林、回忆巴伐利亚,心才终于又敞亮起来。 江沅可以看得出来,刚才姜斯选这位大导绝对是被自己打动了的。 “好,”演员副导对江沅说,“你的试镜已经结束,你回去等最终消息吧。” 江沅鞠躬:“谢谢大家。” ………… 回来以后,江沅一直紧张地等《没人愿意跟我玩儿》,可每一回他接起的都是垃圾推销电话。他与“禾风”几次询问演员副导最新进展,演员副导却都只是说“还没出来”“还没出来”。 江沅知道大概没戏了。 可能,虽然他当时的表现不错,但还有人的表现更好。 这个圈子非常奇怪。没人会说“你没选上”,全都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最常见的话术就是“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含糊其辞不得要领,只等对方自己发现这个角色已经没了。比较傻的演员们会一直期待、一直等着,结果全是无用功,直到某天发现人家连宣传照都拍好了。 江沅心情比较沮丧,沈度只是温柔陪着。他告诉江沅,没什么是没用处的,他为“秋生”这个角色花的心血并未白费。 江沅只说自己知道。 他当然知道。 有才华的人有那么多,他必须要不断提高。那天参加《没人愿意跟我玩儿》试镜的竞争对手里就有几个人的演技是公认的好,他比不过也挺正常。 因为早就已经放弃,因此,当《没人愿意跟我玩儿》演员副导突然之间打电话给江沅时,江沅还有些愣愣怔怔的。 “恭喜啊,江沅。”对方说,“‘秋生’一角是你的了。” “谢、谢谢。我会努力的。” “嗯,”对方又道,“好好儿演,别辜负了姜导的心,你的位置是姜导拼尽全力争取来的。” 江沅有些不明所以:“……全力争取?” “哈哈,”演员副导告诉江沅,“其实大家全都希望由王大来饰演‘秋生’,只有姜导一直坚持你才是最好的人选。最后大家僵持不下,有人提出投票表决。” 江沅问:“结果呢?” “结果,”对方笑了一声儿,“21比3。” “我……” “你是那个‘3’。” “……”江沅沉默了。 “支持你的只有姜导还有另外两个主创,我就不说是谁了。所以,由你饰演电影主角的提案是被全票反对的——几乎可说是全票反对。” “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 “然后,”对方明显有些感怀,顿了顿,才又继续讲道,“然后,在3比21的情况下,姜导宣布他才是‘多数’!!!他说,在投票上,意愿更强的那些人才会成为最终赢家,而不是人数更多的那些人,而他们三个人的意愿加在一起绝对超过剩下21个人的意愿!他还讲了一个故事,说,最激进的改革派们总能得到他们要的。为什么呢?因为每次,大多数人出于懒惰都会反对进行改革,可充满热情的几个人总是能令对手投降。” 听到这里江沅的心都提起来了,他问:“那最后呢?” “最后姜导果然赢了,大家同意让你来演。江沅,姜导说,他被你的表演征服了,你的眼神让他心痛,虽然他也无法准确说出你表演的各个层次。” “嗯,”江沅的手紧捏话筒,“我一定会非常努力的。” “好。完整剧本我这周日会发送到你的邮箱。还有,我说一下进组时间……” 江沅一一记录下来。 ………… 江沅完全没有想到微博上的营销号们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当天晚上,几个影视方面的大v便在微博上大肆爆料: 【内部消息,姜斯选的下部电影《没人愿意跟我玩儿》已确定由江沅主演!】 正文则是: 【据内部消息,姜斯选的下部电影《没人愿意跟我玩儿》已确定由江沅主演。江沅此前只参演过旅美华侨王金发的艺术片《柜》,这部电影曾经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全景单元,并最终将“全景观众奖”收入囊中……】 下面配着江沅微博发过的两张照片。 江沅:“……” 江沅怀疑对方比他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微博下面乌央乌央并不认识江沅的道: 【又是一个小明星用姜斯选来炒作呢吧?】 【无语,《没人愿意跟我玩儿》都被多少糊咖溜过了。】 【怎么可能啊,姜斯选用这种新人?】 不过,也有很多所谓颜狗说: 【可!!!】 【本来不大感兴趣的,这个颜值我又可以了!!!】 还有一些其他明星的粉丝们说“不可能”“绝不可能”,并在江沅的微博里寻找江沅“一向爱炒”的证据,八啊八黑啊黑的。他们“蒸煮”都是曾与《没人愿意跟我玩儿》传出来过绯闻的人,江沅在试镜当天也曾见过其中几个。 对于这些,江沅只是默默看着——他更希望他的演技可以得到大家认可。 而后,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极其突然地,微博上这件事的风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顺着对江沅极其不利的方向。 某营销号发了关于江沅的一个惊天大料。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有人爆料,江沅的爹曾是xx市财富榜前100的成员!】 下面正文则非常长: 【哇,他这个爹简直绝了! 江树德,1971年生人,初中学历。 1986年开始在xx省粮油公司当营业员,同时极具战略眼光地自学了英语、日语。1996年,江树德用一万块钱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所谓知识就是力量,那个年代,人家只能卖东西到香港,他却能卖东西到欧洲!因为人家会说英语!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样一来,江树德的货物自然价格更低、销路更好,到2001年,这家公司年营业额已经突破…… 2005年,江树德嫌外贸太low,于是再次创业,做风生水起的光伏。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他上来就用高杠杆咵嚓一下生产出了1500万吨的多晶硅!不过仅仅几年以后光伏产业就不行了,江树德的全家老小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可江树德的脸皮真是比那城墙还厚很多,他破产后对于债务始终坚持“就是不管”的基本方针,任债主们哭爹骂娘,他曾经的合作伙伴道:“他真不是一般人!” ……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2014年,江树德向老朋友王二借了500万块钱,大举进军互联网金融。他用首期吸的存款请了明星当代言人[图1],同时到处宣传王二认为他的产品非常不错!要知道,王二可是互联网的几个顶级大佬之一,“王二认为非常不错”是能影响很多人的!王二为了同学情面与500万的借款也不好说破,江树德是真的牛死了!后来2017还是2018年,江树德的金融产品危机爆发,到期以及逾期款项合计金额超过一亿。后来,可能听说公安机关即将对他立案侦查,又神奇地借到巨款为用户们兑付出来了! 好了,现在问题很清楚了:《没人愿意跟我玩儿》是不是江沅父亲用钱买的?如果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不是,江沅的爹想要重复他几年前的骚操作,用“明星”来疯狂骗人、疯狂敛财?】 文章一出,评论炸了! 全是什么: 【这对父子太恶心了吧!】 【江沅滚出娱乐圈!】 随后,关于江树德的信息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江沅慌了。 事实上,2009年,他爸妈就很不友好很不和平地离婚了。因为“不友好不和平”,同时也因为那个男人赌博、欠债,而且不说具体数字,今天二三十万明天七八十万的,江沅母子厌恶至极,不想与他再有瓜葛,于是,自搬走后整整十年,江沅都没再见到过那个男人。再说了,那个男人不爱妈妈,也不爱他,只喜欢“钱”为他带来的那虚幻的高高在上。 而且,2007到2009年,是妈妈把家里面的几处房产全都卖了,才还上光伏公司欠债权人的一笔笔的人民币的,当然,这也多亏2006到2009年每年房价都上涨50。 江沅正想着呢,十一点左右,关于他的“惊天大瓜”就又出来了一条新的。 这回是一个视频。 视频里,他的替身正在扮演电影片《柜》中的“辛愿”。 视频附的文字写着: 【第一部片就耍大牌!带资进组应该实锤了!】 江沅看着,只感受到一波一波的绝望。 最后一月,为赶进度,王金发与现场副导分ab组拍了几场。王金发叫他与沈度亲自拍摄重要场次,叫现场副导带着替身拍摄那些远景、虚景。 这个怎么也能黑呢? 等等……江沅突然又意识到“有人爆料,江沅的爹曾是xx市财富榜前100的成员”这篇文章的一个问题。 就是,妈妈说过,2001年,那家公司实际年营业额与吹出去的年营业额是不一样的,公司实际年营业额除了他们没人知道。 可是……现在这篇报道上的数字竟是实际年营业额——按理说,知道的人不超5个的实际年营业额。 江沅突然有个非常可怕的想法。 《江沅的爹曾是xx市财富榜前100的成员》其实通篇没提“江沅”,它一直说,是江沅爸爸在买角色,也是江沅爸爸想用“明星”疯狂骗人疯狂敛财,而江沅只是个被父亲利用的棋子,言外之意就是,《没人愿意跟我玩儿》不应该让江沅饰演男一“秋生”。 那,会不会……第一篇文,是他亲妈在……?目的是偷偷斩断他看重的演员生涯? 第47章 危机(三) 江沅回了他妈妈家,跟沈度道。 他跟沈度刚在起,按理说,他不该叫对方见到他最狼狈的一面,可现在,江沅觉得自己需要沈度非常需要。 出发前,沈度死死抱他腰背、吻他额头,一遍遍说“我在这里呢”“你没事儿的”。而后在路上,每到一个红绿灯口两个人都十指相扣。最后呢,出了电梯,进了走廊,没了监控,江沅、沈度又两手紧握,江沅手敲门,手拉着沈度,直到沉重的门被妈妈打开的一瞬间才松开彼此。 沈度并未跟进家门,而是回到电梯间里等着江沅。 把大门关上,何秀站在客厅中央,问:ap;t;这马上就12点了。现在回来是为什么”她的脸上虽带着笑意,可周围气氛却非常怪异。 “妈妈,”江沅垂下两道眼帘,几秒钟后他又重新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望着妈妈,说,“妈妈,首先我想坦白一件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演了一部电影。这部电影还入围了世界四大电影节之一的柏林国际电影节最大的非竞赛单元,拿下了两个奖项,还卖掉了海外版权,因为这个,姜斯选明年的新片没人愿意跟我玩儿已经确定由我来演了,我好开心。”江沅其实有些紧张。这些年来,每回说到“当演员”,他妈都像另一个人似的。也是因为妈妈坚决反对,他本科才学了广告,总算 跟“拍片子”有点关系。 何秀只是静静地,没有说话,也不再笑了。 几秒后,她终于把伪装卸下,说:“沅沅,你知道的。不可以。” “妈,我已经好了!”江沅急急地解释道,“ap;t;妈,我都可以坐飞机了!这几个月我们去了马来西亚,还去了越南,还去了德国!那事已经过去六年了!我也早就走出来了!我不想让一个人渣毁了自己这一辈子!我可以过得很好!很精彩!”顿顿,又说:“妈妈,您也试着放剔跟过去 纠纠缠缠” “我放不下!”听到这话,何秀突然激动起来。在她心中,偷偷辞职、偷偷拍戏的江沅是背叛的人,江沅不乖巧、不懂事,嘴上一套背地套,可现在呢,江沅却像是在指责她“跟过去纠纠缠”一样,仿佛错的那个是她。 何秀说:“江沅你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孩子,我承受不起!妈妈前后四次怀孕才生下来你这孩子,之前甚至还有一个是第39周离开我的!你是早产,你回来的前两个月在睡觉时会不呼吸,我根本就不敢合眼,24小时守在何秀说了很多很多,到最后,她道,“江树德走了以后,你是妈妈的唯一了妈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被绑在那个屋里浑身僵硬,我是亲眼看见了的!你不知道你的样子有多可怕,我却知道!回来以后,你睡觉要开着大灯,要躺在门口,不进电梯,不管到哪儿,第一反应永远都是仔细规划逃生路线,不好好吃,不好好玩儿,一直规划逃生路线我真的是心痛死了。妈妈亲眼见过这些,我的心还没那么大!” “那件事后,我天天送你上学,接你放学,你到哪儿我都跟着。上了大学,我每天都千叮万嘱你必须跟同学一道,不管是去教室、去食堂,还是回宿舍、回家里工作以后你说你想自己租房自己生活,好,我同意了。但是,即便你跟室友住在一起,你公司和你住处也全都是在金宝街上,妈妈还是每天担心、每天微信你。你上一回失踪一天,妈妈简直要急死了!” “那一次是我不对,对不起江沅知道妈妈说的是那一次去九屿岛。 几段话后,江沅知道自己是来搞清楚黑料的事的,不是来被批评的,于是咬咬牙、狠狠心,单刀直入地问:“妈,您不同意我当演员,所您就在网上发布黑料吗”他其实也不大忍心,可他必须问这个问题。 何秀明显地顿了顿,接着问:“什么黑料我不知道。” “妈,”江沅拿出他打印的网上爆料的复印件 上面公司年营业额的数字已经被他圈出来 了,“您说过,2001年,公司实际年营业额与吹牛的年营业额不一样,可今晚的那篇报道竟然用了实际数字。 按理说,知道的人不超5个。那公司的财务阿姨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因为完全没必要。 此时何秀早已变得激动,听到这儿她大声道:“是!是!是又如何!我只是给人发信说,你有一个这种爸爸,不适合当小孩偶像而已。没说别的!其他东西都是那个娱乐博主自己写的!我不知道。” “江沅把他心底里的所有委屈硬生生地卡住了,放软调子,低声哀求道:妈我真的是喜欢电影、喜欢表演。这个是我生命当中最迷恋的一样东西。我曾经被许许多多好的电影所征服,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我回想起某部电影,依然会为它的美而心痛我真的是很想成为这些电影的一部分。王金发导演和姜斯选导演都说演员职业很适合我。如果放弃当个演员,我一定会生痛苦的。” 江沅如此剖白,何秀眼里流露不忍,可几秒后,她依然是狠心拒绝道:“沅沅,不行。” “为什么!”江沅急了,“妈,我现在有经纪人了。我再请个助理行吗助理每天接我送我!至于家里我可以跟朋友一起住,我不会再被人怎么样了!” 何秀还是道:“真的不行。” “我是真的不可能再出事了!”江沅声音也大起来,“哪有人会那么倒霉,一次一次地出事啊” 这个几率也太小了,您完全是杞人忧天!” 江沅不懂,妈妈为何如此固执。就像他刚才说的,只要自己多多注意,再出事的几率极低。 此前,对妈妈的无动于衷江沅一直有些不安。柜入围柏林电影节的消息,还有我跟沈度拍床戏的通稿在微博上到处都是,但江沅总是自我催眠,觉得妈妈不上微博,不知道也有可能。可是啊,原来,何秀早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说服儿子了,同时,儿gt;gt; 子最近的”自作主张”也彻底地激怒了她,于是,在“没人愿意跟我玩儿被曝出由江沅主演”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使用了新的方法,想彻底解决问题。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到这种程度 “你什么都不知道!!!”见江沅派天真,何秀也急了,她用手掌拍着桌子,十分用力,仿佛 不痛似的,“会的!就是会!你如果真当了演员,就肯定还会出事!你越出名就越有事!!!” 江沅说:“怎么可能啊全世界的明星多了,出事儿的又有几个呢 江沅那副天真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何秀,她时情急,脱口而出了句石破天惊的话:“因为你有 一个好爸爸啊,他们没有!” 听了这话江沅呆了。 他漂亮的眼睛瞪着,漂亮的嘴唇张着,呆了会儿,才开口问说:“什么意思 这时何秀已经后悔了,道:没什么。 “那件事跟我爸爸有关系 没有。 妈!”江沅说,“我工作了!你告诉我,我要知道!否则我一辈子都不甘心! ap;t;说了没有!” 江沅脑子奇迹般地并未宕机,而是还在运作,他很清楚自己必须用尽全力逼迫对方,于是道:“妈,如果您不说明理由,我是不会乖乖听话的。您不可能一辈子把我给绑在家里面的,那么,只要您不注意,我就会去接戏拍戏。 “” “您说啊!不然我是真的不会听话的! “”到这,何秀闭了闭眼。她犹豫了许久,最后终于又睁开眼睛,告诉江沅,“沅沅,是。” “”江沅的手开始发抖,且妈妈越讲,他抖得越厉害。 当年,江树德在离婚以后借钱投资还有赌博。那阵子,也不知道江树德究竟借了什么人的钱,总之,对方那群混黑道的催账催得实在紧了,江树德却拿不出来。也就是那个时候,江沅拍的两支广告在市台上到处都是,于是,江树德便误以为江沅母子挣到钱了。他曾经向江沅妈妈要过江沅的广告 费,被拒绝,可江树德直认为“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江沅挣的金山银山理所当都是他的。他看不 惯他自己被债主追得抱头鼠窜,他生下的那个小子却一天到晚山珍海味的。与此同时,别人告诉他, 绑架家人会被轻判,也容易得到“谅解” 到时候让孩子奶奶装高血压装心脏病,就可以了,这样 即使警察来了他也没什么太大风险。江树德是初中学历,ap;t;有钱”纯属因为时代,于是,撩起袖子就干了那回,想快速拿钱到手。 江沅妈妈其实也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却没证据,无法做什么一江树德在酒醉之后对他父母说 漏了嘴,之后,江树德的弟媳妇儿又对何秀说漏了嘴。 沅沅,”何秀再次对江沅说,“明白了吗你如果走ap;039;明星的路,你一生都不得安宁。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拿走、花掉你每一分钱的。他一直想东山再起。可是,现在已经不是1995年了,他那点儿学识,不够的!我们会被他裹挟着,跟他捆绑着,不断满足他的私欲。如果你不愿意,那件事情就会重演。这回或许不是绑架,而是别的,比如威胁。 拿一些过去的事威胁你,或威胁我。那个时候怎么办呢” 妈作为儿子,江沅自然知道他的“爸爸”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妈妈,只在乎钱。只是,当这种程度的“不在乎”被血淋淋摆在眼前,他还是好伤心。 何秀又道:“我看,江树德向他老同学王二借的500万块,还不知道是怎么借ap;039;的呢!搞了一个互联网金融,还不是又失败了吗超过亿的到期款渠道来源就更奇怪了。” “懂了吗,沅沅进娱乐圈挣那个钱,你这一生都消停不了了。你有那样一个父亲,一生平凡是你唯一的选择。你上一个普通的班,干一些普通的事,就好了一沅沅啊,你如果觉得广告公司不好再去,妈妈可以想想办法,让你去个别的单位,你一表姐就是中型it公司的hr。你是一个学广告的,很容易安排工作。如果晚上那篇章影响到了你本人,妈妈跟你认真道歉,行吗 江沅想说一点什么,可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只有一些非常怪异的、要发不发的动静。 良久后,他垂头丧气地道:“我知道了,妈妈。” 何秀长长吐了口气:“沅沅最乖。这一辈子平平凡凡,就很好。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不好呢对不对江树德不甘平凡,最后不会有好下场的。 江沅实在不想再说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妈,我先回去了,一点多了。” “不用,一个朋友送我来的他开车了。” “好。”此时,何秀已经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平静模样,ap;t;沅沅,回去以后洗漱睡觉,别想了。 江沅还是蔫蔫儿的:“嗯。” “还有最后,何秀道,“明天早上不要忘记告诉剧组你不去了。” 江沅这时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来回打转了,他说:“我知道了,妈妈。” 从家出来到电梯间,一看见沈度,江沅就把头扎进沈度怀里,胳膊搂着沈度的背,额头抵着沈度胸膛,眼泪滴一滴掉下来,在下巴处汇聚,再洇湿地面,他一边哭,一边说:沈度我怎么办啊” 第48章 危机(四) 沈度用力搂住江沅。 他一手抱着江沅的腰,一头抚着对方的头发,在他头顶不断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啊?” 他的苍白震慑了他。 江沅压抑自己的声音,拼命汲取沈度的味道,说:“我、我真的不太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了。” “跟我说说” “嗯,不过别在这儿。” “好。” 沈度颔首,一手领着江沅,一手按下电梯按键。 没会儿,老旧电梯吱嘎吱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电梯的门不大平滑地向两边滑了开来。沈度牵牵江沅,二人走进电梯轿厢,并排站着,都没说话。电梯里有摄影头,不适合过分亲密。 走出居民楼,因为已经点多了,二人再次十指相扣。 “沈度”江沅吸吸鼻子,道,“咱们找个马路牙子坐一会儿,好不好先别回家。” 沈度点头:“好。去里边儿” “嗯。” 于是他们到了小区中央那一大片空地边上一空地里是形形色色的健身器材。在月色下,它们宛如影子一般,显得游离而且虚假。江沅觉得一切一切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回忆再次破空而来。六年前的那段经历一直是他人生至痛,简直是镂骨铭心,令他此生难忘,可现在何秀突然对他说,伤害源于他的爸爸 本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最疼爱他的人。 他本来都想好了,在演员的这条路上一直走一直走,即使头破血流也永不悔改,可现在呢,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忽然没有了。 大部分人奔波一世也不过是热闹一时,他真的想留下一些长长久久的东西。 江沅坐在路沿上,伸长两条腿,望着星空,沈度则是扯扯裤子,手稍一撑,在江沅边上坐了下来。 今夜满是星斗,江沅有些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一线城市。它们忽远忽近、竞相闪烁,好像将黑沉沉的夜幕推远了。 夜半的星空空旷、辽阔,宛如一位刚刚经历生产之痛的母亲,疲惫、安详,有着一种忽而长大的幸福感。天空与大地样,深处似有一种汹涌的喧嚣的力量,有一种神圣的庄严的呼唤,一股一股,一声一声,苍凉、深沉,叫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江沅看着看着,湿漉漉的东西就从他脸颊上滴答下来,流进嘴角。苦中带着酸涩,还有夹杂着的许多滋味,丝丝缕缕的。 “沅沅,”沈度扳过江沅的脸,用拇指擦掉眼泪,“愿不愿意和我说说也许一切还有转机。” “嗯”沈度的声音竟令江沅一点点地平静下来了。 他望着沈度,突然觉得,情况没那么坏。他还见到了沈度、爱上了沈度,他们不会这样分开。而且他还年轻,可以等,他熬到江树德老,甚至熬到江树德死,难道还不能拍片吗那时妈妈就管不了他了。那个日子也许是二十年后,也许是三十年后,但总归是有希望至于这二三十年,他可以跟沈度学东西,一直学到炉火纯青,人一辈子是很长的。对了,还有,他已经演过了一部片子,得了许多认可,去过柏林,拿了奖项,有许多美好回忆,他这辈子已经值了。 于是,在一片寂静当中,江沅说了他刚刚才知道的事,关于他的父亲,也关于他的母亲。 沈度只是耐心听着,而后,他让江沅把江树德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他。 江沅直讲一直讲,可江树德生意的事江沅其实不甚了解,只说了说江树德的外贸公司、光伏公司,对后来的金融公司则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沈度点点头,问:“沅沅,2015年,你能猜到他为什么可以从老同学王二那里借到500万吗?” 江沅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沈度笑了,十分温柔,他拍了拍江沅后脑,说:“没关系。” 江沅不是非常明白,问:ap;t;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正常来讲,王二似乎不大可能借江树德500万去创业。他们应该非常清楚这老同学是什么人。再说了,那群富人绝不会因ap;039;同学情分大把撒钱的,破产了的江树德对王二来说毫无价值。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江树德打王1招牌为新公司招揽生意,说王二认为他的产品非常不错,王二居然也忍下了,这不寻常。我甚至怀疑江树德的一亿欠款也是王二出资解决的。 “嗯”江沅思索了一下,“他抓到了王二把柄勒索” “还不知道。”沈度说完沉吟半晌,之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沅沅,回去吗三点多。” 这时江沅也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冷了,点点头:“好。 沈度笑笑,搂着江沅的腰,把人一把放到路沿上头,而后转过身,对江沅说:“趴上来吧。” 江沅见沈度要背他,也终于笑了一次,看看左右两边,确定空无一人,便搂着沈度脖子,脚下猛地一蹿跳到沈度背上。 于是沈度背着江沅步一步往车上走。 在车里,沈度没再提江树德,而是问江沅:ap;t;沅沅,饿不饿” “有点儿。” “我回去给你下一碗面” “你会下吗” 沈度唇角一勾:“当然。” “那好”江沅不想沈度担心,也努力装作正常,说,“要吃gt;gt; !!” “嗯。” 车子仿佛是一条鱼,游进外面斑斓的夜。沈度江沅两人默契地只讨论面吃什么,没再说今晚的事了 回到家,沈度换上睡衣,挽起袖子,去厨房了。 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端上餐桌。面条里面卧了一个荷包蛋,还有几根蔬菜与几片斜切着的火腿肠,上面撒着榨菜、辣子、花生碎。 沈度不饿,于是,他只是坐在餐桌对面,撑着下颌,微笑地看着江沅。 江沅眼眶又热热的,觉得沈度好温柔。他喉头里像有什么酸酸硬硬的东西,梗着、支着。江沅拼命仰起头来,擎着眼泪,喉结一动一动的,只想把那涌上来的东西咽进肚子。 沈度说:“沅沅,你等会儿先去睡觉。我再想想解决办法。” “嗯。” “赶紧吃吧,面要凉了。” “嗯。” 此时,面对沈度的温柔,江沅真的觉得一切还好。他一把捧起瓷碗,罩在脸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完面条,沈度拿了脸盆、牙刷与热毛巾来。等江沅洗过脸刷过牙,他又陪着江沅去卧室休息。 江沅其实根本睡不着,可他不睡,沈度就不走,只是坐在大床边上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好像对待个孩子一这让江沅也莫名觉得自己可以完全依赖对方,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最后,因为担心沈度拍得太累,江沅拿出毕生演技,轻轻打了几个小鼾。 沈度真的被骗过了,叫了两声“沅沅”,没有得到回应以后,他站起来,轻轻躬下腰,在江沅的太阳穴上轻轻轻轻吻了一下,又抬起唇,在江沅的同侧耳边说了一句:“沅沅,我喜欢你。” 江沅一夜都没睡着,翻来覆去,一会儿想起他小时候江树德还没破产那时候的事,一会儿回忆他六年前被那些人死死捆着那时候的事,一会儿想起他半年前跟王金发拍摄电影那时候的事,一会儿想起他上个月为姜斯选演绎“秋生”那时候的 不知不觉,天蒙蒙地亮了。 江沅知道沈度一直在书房里查着什么。他推测与王二有关,于是又期待,又紧张。 沈度再次走进卧室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他叫:“沅沅” 江沅睁眼:“嗯” 沈度拿着几份东西:“我说不定能猜出来王二被江树德捏着的把柄是什么。恐怕正是因为这个把,柄,他才被迫“借”给了江树德500万。也就是说,他是被江树德勒索的。” “是什么?江沅知道沈度是p大经管的毕业生。 “我不确定。”沈度说,“他们两个应该只在x省老家有过交集。初中毕业后,江树德在粮管所当营业员,王二回到桃树村做集体企业。后来,199x年,x省启动乡镇企业整体改制,然而进展并不顺利,x省甚至下发件,强制要求乡镇企业199x年年内完成转制。当然了,王二公司也包含在必须转制的名单内。然后,到下一年,王二公司突然成了全县改制的标杆儿,被一大堆当地新闻轮着报道喏,这是朋友在图书馆刚翻到的x县报纸,这里说,王二公司转制过程一气呵成,仅仅用了两个星期。可是我们可以发现,x省x县乡镇企业的改制是早就开始了的,王二公司整整两年没有动静、毫无进展,却一下子在14天内全部完成我猜,一开始,王二公司的管理层拿不出钱收购企业,可是后来嗯” 江沅不懂。 沈度没再解释下去,而是说:“沅沅,我如果没猜错的话,王二怕的那个罪名刚刚过了20年追诉期,而且,“犯罪ap;039;有时代原因,也并不算不能见人无法曝光的黑历史王二大概只是以防万一。现在,追诉期已经过去,同时,王二后来又创立的it公司这两三年大不如前,几乎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他本来是肯定不想惹是生非或者说节外生枝的,可是,你刚当上姜大导演新电影的男主角,那么,假如你曾被亲爹绑架过、而他也被同一人勒索过的消息被曝光出来他就可以得到大量的关注。不在微博爆上一周都算失败。那么问题来了,沅沅你希望江树德受惩罚吗” “啊?”他还有点懵。 沈度耐心地道:“王如果要这热度,江树德就必定会被公关机关立案调查。我刚查过,勒索金额50万元的量刑就已经是10年以上了,500万甚至可能还要加上他后面的一个多亿,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啊”江沅呆呆的。 “也就是说,江树德绑架你,我们没有证据,动不了他,但是,他勒索王二,王二却是有证据的。我们可以从这下手,试着说服王二报案。假如他把牢底坐穿,你的妈妈也许就能安心一点儿、放松一点儿了。当然,王二也可能不为热度而是单纯为他自己而报案,还可能,王二不愿提起此事,我们算盘全部打空。 “啊”江沅想了想,说,“我跟妈妈商量一下。”他现在对这个“爸爸”的感情十分复杂,可是,如果ap;t;劝王二报案,让江树德坐牢”能让妈妈不再终日提心吊胆,同时也能让自2己开心地做喜欢的工作的话,他不会犹豫,他善良,但不愚蠢。 而且,说不定,这对江树德也同样是最好的安排。 听了江沅的话沈度一哂:“行。” 沈度离开后,江沅抱着自己手机,斟酌半天,最后给何秀发道:妈妈,我如果把江树德给送进大牢,蹲上十年,你能同意我当演员吗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江沅才收到何秀回复,那是一句不置可否的话: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咱们再说。 第49章 危机(五) 沈度去与it大佬王二见面的那一天,江沅在家坐了会儿,可实在是静不下来,一颗心始终吊着,在房间走来走去,一会儿看一眼手机,会儿看一眼手机,算计他们两个已经讲了几句话了,对方答没答应、拒没拒绝 微信消息“叮”地一声弹出来时,江沅的心咯噔下。他忙去看,却发现沈度发的是“他还没到。架子很大。” 此时已经超过他们两个约的时间半小时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江沅真的受不了了,于是扣上帽子,挂上口罩,到后头的小公园的河边儿走上一走。 大白天的,公园里没什么人在。偶尔几个爷爷奶奶一步一步悠闲地走,也全部都不认识他。他们有的推了婴儿车,有的则没有。 到一片草地上,江沅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望着天。天地总有一种安详,人们可以忘记一切。那变幻不定的云朵里似乎藏着一些哲理。 心安定许多。 江沅其实能猜出来沈度、王二会说什么。沈度会劝对方站出来,直接说出四年以前江树德的那次勒索。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其他人,因为江树德毕竟是个连亲儿子都不放过的。如果王二并不同意,那沈度还可以说,“姜斯选新片主演的亲生爸爸曾勒索他”这个消息可以获得极大热度、极多关注。 江沅觉得,他那个爹真的应该蹲一蹲的。在记忆中,江树德的身材很瘦,一米八几的个子,只有120多斤,江沅实在想不明白,那120斤的瘦弱肉体,为何会有那样大的无休无止的贪婪欲一望,就像有个魔鬼附体。从x县到首都,眼界越来越宽,心里窟窿却越来越大,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另外,江沅还是非常希望自己能够顾及妈妈的,他也不想自己妈妈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就像妈妈说的,如果自己出名了、有钱了,江树德拿些东西不断威胁他们两个,他怎么办又或者,江树德真的疯了,接近不了他们,就转而伤害其他的人,比如自己起长大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又怎么办这些人,江树德是全认识的。江沅知道,他妈妈的诸多顾虑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妈妈觉得他一直在广告公司就定是最幸福的了。干吗非要抱个炸弹呢 江沅给沈度发了一个微信定位,而后关上手机,扔到一旁,躺在大树的树萌下静静发呆。他不想看网友评论了 怎么没带几本书呢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撒下来,像一地金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沅看见沈度来了。沈度穿着艷衬衫,高高大大的,叫人安心 江沅坐起来,问,“回来了” “嗯,”沈度看看四下无人,伸出两手拉起江沅,又拍掉了他身上的土,“回来了。” “王二他怎么说” “没怎么说。”沈度摇头,”他不会给什么承诺的。就只有ap;039;我看看我想想。不过,能说的我全都说了。” “”这个结果也能想到。 “沅沅,回家吗” “嗯,”江沅竟然还是能笑,“回!” 回到家,沈度做了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江沅觉得自己心情又稍微地好了一点儿。 吃完,江沅十点就上床了。 明天一早他又要与“禾风”公司开会讨论公关策略,大意不得。 可是江沅一直睡不着。他与沈度这一阵子一直都是分开睡的。 他想起来,他小时候,江树德的公司破产前,他们父子也曾有过一些温情。 因为自己是个男孩,又长得漂亮,江树德常带他出去跟朋友们拼命炫耀。可后来呢,他破产后,跟妈妈越吵越凶,每天就是要钱还债还有一次,他打了妈妈。江沅记得自己当时扑上去拦,就也被打了。当然,他妈妈也不是吃素的,父母二人打作一团,锅碗瓢盆碎了地。那天之后,“色爸”基本不再回家了,常年待在爷爷那儿。他正值壮年,人又很凶,他一吼,爷爷奶奶就跟两只鹌鹑式的,不敢吱声儿。一年后,他们两个终于离婚,在2009年。他的妈妈并不想让江树德再打扰他们,不许自己搭理他,也不让对方联系自己,再说了,他那时候还在上学,也没有手机。在最开始,他收到过几次留言,并没有回,江树德可能觉得无趣,便不再发了。江树德是傲慢的人。 江沅翻来覆去的。 因为童年那点儿温情,江沅甚至有些希望王二不要站出来了。这样,自己还有沈度已经努力过、争取过了,可命运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紧接着,江沅就又想起来了六年前的小屋子,暗骂自己心软。 伤心再次涌上来了。 江沅关严窗子、拉禁窗帘,让自己不受一点打扰,可还是睡不着。许多念头奔腾、喧嚣,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这个点儿,全世界都早已沉睡,他却一直清醒着。最后只有闭眼数羊,一、二、三、四摆出个舒服姿势,仰面躺着,双手握着,一小时后,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了,却又同时有了尿意,明明决定不去管它,可就是放不下,于是只有又急又气地去厕所,只尿出去一点点儿,再又急又气地回卧室,得,又清醒了。来回折腾一个小时,睡意尿意再次同时抵达,于是只有重复之前的过程。到四点,江沅下地“啪”地开灯,想,拉几把倒,老子不睡了。 可明天还要打一天 最后江沅终于决定再试一试最后一招, 他蹬蹬蹬跑过客厅,轻轻拧开沈度的门,而后一把掀开沈度的被子,跳上对方的床,抱着对方的腰,把头扎进沈度怀里。 沈度没有丝毫不悦,他问:“怎么了,沅沅一直听你进进出出的。” “沈度,”江沅说,ap;t;你说一说爱我的事儿。”在这样的时候,他需要被被人爱着。” “嗯。” 沈度声音低沉磁性,开始讲他过去几年曾经如何努力地找他。比如,他曾加过北电中戏等等学校的考研群,见谁是表演班的就问一问。他不知道江沅名字,只能用外貌特征。 江沅听着听着,只觉得轻飘飘忽悠悠的感觉倏忽而至,身体不断下沉、下沉,终于拥抱了睡眠女神 接下来的几天,不开会时,江沅都会背上他的简易帐篷去小公园儿,断掉网络,看看书,看看剧,不去想复杂的事。而晚上呢,就与沈度相拥而眠。 这种状况持续多日,他们一直等的消息终于来了。 有营销号突然爆料:惊天大瓜!王二曾被巨额勒索,勒索者是江沅父亲! 章正则比较长: 据可靠的内部消息,王二曾被巨额勒索,日前,王二已就勒索事件向公安机关报案。 王二曾在x省x县创立村办集体企业。199x年,x省开始乡镇企业整体改制的进程,然而一切并不顺利,x省甚至下发件强制要求加快速度,可集体企业的管理层拿不出钱购买股份。于是当时,为了推进企业转制,x县体改委默认了打擦边的一个做法,叫“承债过渡”。承债过渡顾名思义,就是大家先以原企业的名义去向银行贷款,用贷款收购股份,转变机制,改为私营,然后,改制后的私营企业再一次向银行贷款,偿还原公司的债务。在这样的默许之下,王二那家集体企业先成立了过渡公司,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一共用了不到14天。因为快速地完成了县里面的ap;t;摘红”任务,王二还被点名表扬,被当作标杆儿,一时之间出尽风头!然而这毕竟是“挪用资金”,王二也是很害怕的,而且他严格来说一开始算“挪用公款”。后来吧,新的公司经营不善,2002年左右就倒闭了,王二应该也没有还被挪用的那些钱了! 江沅的爹江树德与王二一样是x县人,他家里的什么亲戚就是银行的经手人。因此,江树德在2015年前后突然翻出陈年旧账,而王呢,虽然觉得有原因的“挪用资金”并不至于真被判了,可也还是比较gt;gt; 害怕,就花钱消灾了。而且据说,江树德是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能还清的。 这瓜一出,微博网友全忙翻了! 他们说: 卧槽! 沅沅,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这个江沅应该是完了 江沅,出来,别装死,别装死,别装死。 江沅也没打算装死。 一小时后,他贴出了他前几天就准备好的澄清微博。 与公关公司所建议的“长话短说”并不一样,这篇微博他坚持着说了所有他想说的。 微博一共有十几段,一字一句都体现着他的用心。江沅觉得谁都不傻,真诚的以心换心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篇稿子“禾风”公司的公关部与经纪人已经看过,只修改了几个用词,同时,他们也与网上各路大营销号通过了气,确定后续的舆论对江沅本人是有利的。 江沅发的这篇剖白是这样的: 大家午好,我是江沅。 抱歉,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才出来正式澄清,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干扰公安机关侦查工作。 我的“父亲ap;t;叫江树德,事实上,我们已经十年未见了。 借此机会,我想说说我的过去,而不只是发“一二三四”这样简单的澄清。 我一直都喜欢电影。这是我一生中最为迷恋的东西,我也很想参与其中,在美与诗意当中肆意经历多姿多彩的人生。 因为单纯的喜欢,我拍摄过几支广告,在六年前。彼时,我以为自己可以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六年前的一个经历却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被绑架了。对方要求我的母亲次支付100万赎金。那段时间,我拍摄的两支广告在地方台轮番轰炸,他便以为我很有钱,笑。我被捆在小黑屋里没吃没喝整整两天,直到警察破而我的妈妈痛哭失声图一。 那之后,我患上了心理疾病图。我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必须开着灯,也必须开着门窗,而且,我吃饭、睡觉、学习、生活,也都必须在门边上。我要确保自己可以第一时间逃出屋子。万幸的事,我把学业坚持下来了。这个状况年之后才逐渐地好转起来。只是,我依然是不坐电梯,也不坐飞机,我很害怕封闭空间一我在拍摄柜的时候曾请医生提供帮助,才终于踏上了去马来西亚的航班图三。 意外之后,我的母亲便不同意我走“演员”这条路了。 于是,我报考了广告专业图四。四年后,我入职了广告公司,成为了客户经理图五图六。 可我依然喜欢电影,也喜欢表演。 因此,去年6月,当我看到了柜在招募男主角的人选之后,鬼使神差地,我隐瞒了我的母亲,递交了申请材料。王导曾说,他选中了我的原因是,他让每个试镜的人都表演了七八遍,可我们全都没意识到,角落里的一台机器记录下了整个过程,而我是当时唯一个每次间歇都努力地思考剧本并追切地渴望提高的,其他的人或多或少表现出了不耐烦。我没有靠资本进场,我“打败”了专业演员的原因绝不是这个图七,而恰恰是多年没演而形成的珍惜与兴奋。 能幸运地参演到没人愿意跟我玩儿,也同样不是靠江树德。没人愿意跟我玩儿的男一号全身瘫疾,只有眼睛可以动,我为了演这个角色,自柜杀青,六个月来每天练习眼神表达,从未间断图八图九图十。说我用钱买姜导的角色,不仅侮辱我,也侮辱姜导。对于这个,我不想放什么证据了,大家想想就能知道姜导的戏绝对不是砸钱就上的,传言实在太荒谬了。 总之,参与柜,试镜没人愿意跟我玩儿,我没透露给任何家人。 再说一说江树德吧。 2009年我妈妈与他离婚后图十一,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了。他们当时很不好看,因为江树德在光伏公司破产以后欠债赌博,我与妈妈不堪其扰,最后终于放弃了他,我和妈妈都不想让这个人再走进我们的生活图十二图十三图十四,我也不会用江树德一分钱。 另外,我前几天才知道,当年绑架我的人,竟是我的亲生父亲。离婚以后,他欠债、被追,这个时间突然看到我拍摄的那些广告,笑。他管妈妈要过这钱,被拒绝了,于是愤怒、发疯,总是认为我与妈妈明明有钱却不救他,是狼心狗肺,于是有了那个意外。原来,我的妈妈强烈反对我继续走演员的路也是担心我被缠上,一辈子不得安宁,她觉得,老老实实当上班族就非常安稳幸福了,她不明白我的心愿。 至于那个“替身”视频,发布者更是无中生有。因为必须赶赶进度,我们是分ab两组来拍摄的,我自己拍a组的戏,而替身拍b组的戏,同步进行图十五。 ps:因为没人愿意跟我玩儿的主角被公布出来,我的妈妈终于知道我这一年干了什么。我在抗争,在努力,希望大家可以给我一点支持,谢谢。 下面,图是报警回执,图二是出院记录,图三是与心理医生的聊天记录,图四是学位证,图五五六是入职合同与工资单,图七是王金发的字证明,图八图九图十是江沅与沈度等讨论“眼神”,图十一是离婚证,图十二图十三图十四是这些年来,爷爷奶奶姑姑等人每回问他“你们两个有联系吗”,他干篇一律的“没有”。而图十五则是当时柜的拍摄计划表,上面清清楚楚写着ab两组的安排。 这条发完不到一秒,沈大影帝就转发了! 转发那里还写上了:江沅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努力。王导拍完一条以后,江沅经常询问王导他能不能再试一次,他还有几个别的想法。每天晚上收工以后,江沅也会反复练习一他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他自己对每一镜的练习次数。我不如他。 江沅这个发的这个澄清登时掀起滔天巨浪。 姜斯选的新戏主角、新出现的演值巅峰竟有这样一个爸爸,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江沅回应”这个词条在微博上迅速“爆”了。 众网友惊掉下巴: ! 这个反转我没想到 这什么剧情 大帅哥也太惨了吧 这个就叫美强惨吗 我说不出话来了 江沅没看网友评论。他关掉网页,合上电脑。江沅发觉,他已经被这件事情消磨掉了太多时间。 如果舆论出现问题,经纪人会联系他的。 对,不看了吧。 江沅对沈度说:“沈度,我明天和我的妈妈再谈一次。” 沈度眉眼温柔:“我送你去。” “好,”江沅说,“不经过这次,我已决定无论如何都不放弃电影也不放弃演戏了。 “嗯。”沈度说,ap;t;沅沅,你先洗澡。” “好。”江沅家里自然只有一个浴室。 他洗完澡,吹完头发,仰面躺在主卧床上,一边望着天花板,边等着沈度过来陪他。 窗外有个醉鬼在吼。沙沙哑哑的,嗓子眼里好像装了一个滤网,声音被撕成了几十缕,有些苍凉。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终于,疲惫仿佛天鹅绒般,又干净,又柔软,又轻盈,它从高高的天上落下来,轻轻盖在了江沅的身上。 第50章 一更 第二天,江沅再次回了他妈妈那。 对着妈妈,江沅说了最近的事,并且再次说了说他的理想。 “妈,”江沅说,“我是真的非常渴望能参与到ap;039;讲故事里。就是,一些场景、一些片段就能拼出一个故事,您不觉得非常神奇吗我有时候是这个人,又有时候是那个人。当我站在片场里面,我能听见这个空间、这个角色在跟我说话,我能感觉到他们,想介绍他们而他们呢,也能感觉到我然后信赖我。每回充当他们与外界沟通的媒介,我都有种幸福感。这幸福感特别珍贵,真的,我不想为我ap;039;爸爸的错误买单 您忍心让您儿子为那个混账付出一生吗” 他们谈了很久很久,最后,何秀终于说了一句:“吃饭吧。” 这意思是“罢了”。知道了对方意思,便顾左右而言他了。 江树德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何秀担心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了,她没理由再反对了。江树德再出来也是好久以后的事情了,到那时,恐怕他的脸都皱成核桃了,那紧绷绷的奔腾的身体大概也成了松松垮垮的精神不断外泄的壳子了。过于久远的事儿也没什么好未雨绸缪的。再说了,那时,小一辈的都在壮年。 何秀没对跟大v说“江沅有个那种父亲,不适合当偶像明星”的事情道歉,虽然江沅能听出来妈妈也觉得有点冲动了。江沅也没再提这茬,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某人是爱他的,他就可以忍受一切,他并不想因为此事跟妈妈产生罅隙。 因为沈度还在等他,江沅没有留下吃饭。他抱了抱他的妈妈,说他会常常回来,何秀似乎并没想到江沅不再计较“爆料”了,身躯宛如一把伞般地收紧了,好几秒后才点点头。 告别何秀,江沅推开门,走进电梯间。一看见沈度,他便一瞬间轻盈起来,胳膊化作两只翅膀,扑棱棱地飞过去,一把搂住沈度的腰:“沈度。” “完事儿了” “嗯,搞定了!” “好,”沈度重复他的话,”搞定了。” “嘿嘿。” 江沅觉得特别幸运。 几个月前,他是“中帜影视”旗下一个不打眼的小艺人,在王金发的电影里笨手笨脚左右不支,同时,偷偷摸摸、小心翼翼,一天一天提心吊胆,而现在呢,他身后有“禾风”公司,是姜大导下部电影毫无争议的男一号,而且妈妈已经已经默许他当演员的理想了。 事实上,江沅知道借机发布“替身”视频的是刘总,刘照君。自己脱离中帜影视,还有并不甘心被他拿“我与沈度拍床戏”大肆炒作这两件事让刘照君不安分了。那个人,一向是睚眦必报的,否则中帜影视也不可能拉黑了一大群人、发了一大堆wrd档。中帜影视是投资方,这些素材刘照君能自己剪出几百段来。不然的话,还有谁有拍摄柜的片场素材呢 不过,江沅根本不想理。多神奇啊,就在两三个月前,他的命运还被刘照君轻轻松松提在手里,而现在呢,他只觉得跟这种人太隔空对骂浪费时间一那个家伙嘴形极大,一扯起来就没边儿,自己当初怎么会被刘照君给唬住了呢 江沅意识到自己真的成长了 回到家,吃过晚餐,沈度开始收拾碗碟,江沅则是换上睡衣,走到阳台上,望着远方。 他已经跟姜导那边的负责人联络过了,没人愿意跟我玩儿会照常由江沅主演,并且,他们希望江沅这两星期就去上海,与医院康复中心的患者们聊一聊天,以更了解主角“秋生”重病后的身体状态。 一切似已走回正轨,除了“父亲”硬生生地抠下去的那点温情。 脚底下的街道已被昏黄路灯无声照亮,汽车好像玩具般,一辆一辆次第滑过。 江沅轻轻哼着歌儿。 想起哪首就是哪首,也不挑。只是,唱来唱去还是老歌儿 沈度推开门的时候,正瞧见江沅衬衫被吹得鼓起来。 江沅回头,而后笑了,他知道,自己有了沈度的爱,其他那些真无所谓了。 “沈度,”江沅转过身来,背靠着阳台,两只胳膊肘搭在上边,他看着沈度,双眼睛亮亮的,说,“沈度,咱们永远在一起吧。” 沈度颔首:“好。” “沈度,”江沅又说,“我有一个问题。你只可以回答ap;039;行。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敷衍也行,但不要拒绝。” 沈度完全没有疑惑,他只道:”你说。” 江沅想了想,再次开口:”我的爸那个样子,而且,这两三年,爷爷奶奶叔叔姑姑跟我们家也没来往了就是,你能不能,一个人,让我也得到其他的人都能得到的那么多的爱其他的人除了妈妈,还有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儿女,我呢,除了妈妈,就只有你了。我不想不如人家。” “沅沅”沈度捧起江沅的脸,一下一下啄他嘴唇,“我可以给你更多。不是敷衍。” “唔” ”嗯,我会让你每分每秒都感觉到正被需要。没有任何一刻怀疑这点。” 嗯。”江沅说,“我以后会特别黏的。你别嫌烦。”他想,其他的人一辈子跟父亲、子女、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间总和有多少呢反正,他要全加上。他很需要家人的陪伴。 “欢迎。”过了会儿,沈度又问,“怎么黏” 嗯,各种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俩就吻在一起。厨房的灯并没有开,他们两个在黑暗中,只能借着微弱月光看清对方眼里的光。 他们的吻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江沅舌尖被压着、被搅着,江沅口中不受控地分泌出来一些他的喉结上下一滚。咽下去了,而就在他做这个动作的一瞬间,沈度竟然换了姿势,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是捏着江沅颈子 四根手指搭着后边,拇指指腹却是轻轻按在了江沅的喉 结上,一边吻,一边感受江沅因这激烈的吻而时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先是第一次,而后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而后沈度重新搂上江沅的腰,紧紧地。再之后,他的双手又移到了 到最后,江沅甚至站不住了,双腿一软,人就向下落,沈度趁势接住了他。 都这样了,沈度竟然还不放过江沅。他俯下上身,两手搂着江沅腰背,垂着眼睛,继续吻。 “”江沅也没站起来了。他就抱着沈度脖子,瘫软在沈度怀里,仰着脸,闭上眼,只顾回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疯狂的吻终于结束了。江沅眼角发红,嘴唇发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行了,”沈度笑笑,拇指划过江沅的唇,“别忘了更新。” “更新更新什么”江沅有些茫然了。 沈度声音低沉性感,道:“沈度欺负我日记。” 江沅:“” 他挠挠头,突然想起件事情,说:“对了沈度,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嗯什么礼物” ”你来。”说完,江沅拉着沈度的手急吼吼地走进卧室,指指桌子,“看,就是那个!” “?”沈度顺着抬眼望去,一下就愣了。 桌上摆着几枝鲜花,前面六朵都是粉百合,与六年前江沅送他的那一朵几乎一模一样。 粉百合被精心插在不同造型的花瓶内,几个花瓶造型不同,有的细细长长,粉百合的左下位置搭着一朵其他的花,非常漂亮,还有的扁扁平平,粉百合轻轻倚着,另一边是许许多多白色小花,也很好看。 “那年春节我送你了一朵花儿、一把糖,说花又好看,又喜庆,但是之后我再也没送过了!我今天想一并补上,对2014年那个因为丢掉了我而依然有些艰难的你再说一次别难受。花又好看,又喜庆,人看见了心情会好!当然,还有2015年的、2016年的、2017、2018、2019年的。” 沈度目光十分温柔,他望向了最后一朵:“那最后一朵呢?” 那是一朵玫瑰,又大又艳。 “哈哈,”江沅说,“定情日的!2019年开始,每一年的2月你也会有新的花的。一直到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 沈度含笑:“我期待着。” 经历过了这次风波,江沅想跟沈度长长久久了,而在此之前,他都只是怀着一种“试一试看”的想法的,因此,在这个夜晚,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准备一个什么礼物。他想来想去,最后认为,还是花儿最能代表他的心意。那年,他送出去一枝百合,沈度对他一见钟情,可那时候沈度于他其实只是陌生的人。那么,从送百合,到送玫瑰,大概应该可以说明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吧。 两个人又吻在一起。 半晌以后,沈度沙哑着嗓子问:“沅沅要不要一起洗澡” “嗯?” 他其实也有点知道他们两个要更进一步了。 “沅沅,”沈度抱起江沅,放在桌子上,整了整江沅的头发,又理了理江沅的睡衣,让江沅浑身上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甚至可说一丝不乱,而后扬着脖子,说,”沅沅,我想弄脏你。” 听了这话,江沅一时之间竟然没太反应过来:“” 于是沈度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弄脏你。” 从你漂亮地、生动地,或拿着伞或拿着花,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爱你、亵渎你,让你堕落,让你疯狂。 而且,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暗恋中,在独自把你捧上神坛的过程中,愈发地想爱你、亵渎你。 第51章 二更 江沅有些不好意思,围着浴巾进了浴室。 他租的这两室一厅自然只有一个浴室。没有浴缸,每回洗澡需要站着。 江沅走进去的时候沈度正在调试水温。他赤着上身,腰间围着一条浴巾,站在下面,没拉帘子。 听见声音,沈度转过身来,眼神深邃。 肩膀宽阔,胸肌饱满,人鱼线斜着下去,简直让人血脉贲张。 “行了,”沈度让出一个位置,“你先进去。” “哦” 江沅身体有些僵硬,他直直地站在喷头下,面对着墙,背对男人,一动也不敢动。 沈度笑笑,关上喷头,挤了点儿洗发香波,在江沅的头上揉开。沈度动作十分细致,他的十指轻轻插在江沅发间,由前向后一下一下地按摩着头皮过去,江沅感觉舒服极了。而后,沈度手指又从江沅耳朵尖上按压上去,江沅轻轻眯起眼睛。过了会儿,沈度重新打开喷头,冲干净了。 接着是身上。 沈度手指摸到江沅围在腰上的大毛帥,捏着边沿,而后几根手指突然用力,一提、一扯,又把毛巾扔在地上。 “”江沅呼吸急促起来。 几秒钟后,他发现,又有一铂毛巾被丢了出去。 接着,冰冰凉凉的沐浴露被打上了他的双肩,而后是,而后是,连。他甚至用中指指尖沾上了一点点的沐浴露, 最后,沈度捉起江沅的手,一根一根地洗过去,又打开喷头,把江沅冲干净后轻轻吻了他的指甲。 淋浴喷头被关上了。沈度拿过大白毛巾,把江沅的两只胳膊以及各处全部抹干。 替江沅把刚擦干的一头乱发整理好之后,沈度的唇轻轻覆上江沅细瘦的后颈。此刻那里还带着点薄荷香波的味道,清新,冷冽。 接着,。 沈度把江沅打橫抱起,走进卧室。 在整个过程当中,江沅觉得自己简直不要脸。他宛如一只,或者一个。 床单散发的味道是江沅原本很熟悉的,淡淡的柠檬的味道,他最喜欢的洗衣液,可现在呢,却混合着一种湿湿润润的气息,还带上了一种迷人的动荡的感觉。 江沅想起春天的花粉来了。春风吹着,阳光照着,那个味儿,叫人忽地一阵恍惚,又忽地一阵心悸。 沈度一直不住地说:“沅沅”“沅沅” 而江沅也果然坠落了。夜晚仿佛深渊一般,而他就在这深渊中,无比迅速、无比惊人地坠下去。 万劫不复。他又开始气他自己了,怎么身体的每一寸都那么敏锐那么懂事,简直是一呼百应。 大脑温度不断升高,犹如岩浆热烈翻滚。江沅总有一种一种幻觉,就是,他全身的细小绒毛一根一根全站起来了,被一旁的小台灯给晕上了一圈暖黄。 一切仿佛一个梦境。他置身在葡萄园里,葡萄一颗一颗紫红硕大,上面裹着一层白霜,甘甜醇美,比葡萄酒还让人沉醉。过一会儿,他又进入新的梦境,花朵怒放,河流奔涌,天上的鸟尖声地叫。 当某一刻来临之时,江沅轻轻歪过脖子,沈度先是一愣,而后立即低头吻住了 结束后,江沅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沈度抱他去洗了澡,再送回来。 江沅躺了好一会儿,沈大影帝才穿着浴袍、抹着头发重新出现。 “嗯”见沈度站在床头位置,江沅躺在床上,吊起眼睛,吐出半截粉红的小舌头。 沈度笑笑,双手捧在江沅耳侧,也探出舌,轻轻刷过对方的。 因为姿势,他们发旋儿的方向相反,于是每一下,都是舌面与舌面相碰触,江沅觉得还挺新鲜ap;8204;。 “沅沅,”沈度只说,“沅沅” “沈度,那什么,”亲吻结束,江沅坐起来,盘着双脚,面对沈度,“我刚说的“咱们永远在一起,你答应了是吗” 沈度笑了:“当然。” 江沅有些认真地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当然。怎么了”沈度的手撑在床头,认真地看着江沅。他没有居高临下。 江沅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才仅开口道:“就是,有一件事儿,我好像还是得告诉你。” 沈度声音一挑:“嗯” 江沅指的是自己的重生。他觉得,自己身上如此大的“秘密”,如此奇诡的地方,沈度还是需要知道。他不可以隐瞒这个。否则万哪天老天爷突然发觉出错了呢他必须告诉沈度,这段时间是多出来的,他很幸福,也很珍惜,如果有“万一”,他本人是可以面对的,如果沈度不可以,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沅想了想,说:“我马上进姜导的组了。这样吧,你陪我去上海一趟,我现在还是不敢一个人坐飞机。我在路上告诉你吧。” 沈度点点头:“行。” 江沅觉得自己还挺心机狗的。他其实觉得自己现在也许可以一个人旅行了,可还是相拉上沈度。 在飞机上,沈度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听他说完一切。另外,沈度也不能失态,不能大吼大叫,自己便不会非常受伤。 而后,他进组的这两三个月沈度可以好好想想,最后拿出一个最理性的最终决定。他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也免掉了每天见面的尴尬。沈度如果不能接受,只消说上一声儿,他们两个就山高水远了。 他们两个刚在一起,这时候讲肯定不算刻意隐瞒什么东西,可同时呢,他刚彻底舍弃父亲,而沈度则是明确承诺了长长久久永不分离,让他也得到其他的人都能得到的那么多爱。这个时候说出秘密,江沅想,沈度应该不好意思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吧,否则真是挺打脸的。 这是江沅心里惦记的最后一个破事儿了。 如果也能顺利解决,他就轻松了。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他都没有什么包袱是需要被背在身上的了。从此可以自由自在,没有压力亦没有愧疚。 江沅觉得沈度应该不会在意他的重生,可他还是有一点怕,于是去吻沈度的唇。他想狠狠捉住这几天的放纵,用力吻他,用力爱他,同时也被吻、被爱,尽量制造更多回忆,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虽然靠回忆活着还挺悲哀的,但江沅是真不觉得自己还能再爱上别人。 这一吻,又擦枪走火了。 沈度像只丛林野兽,什么沉稳,什么隐忍,全部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 一段时间以后,沈度在他耳边说:“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的,小作精。” 江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问:“你说什么沈度,你是沈度吗沈度一直特别温柔,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沈度轻轻用气音说:“他装的。” “” ”现在才是真正的他。” “我不信” “多来几次你就信了。 到最后,江沅再次真切感到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身体、灵魂无比契合,先是身体,再是灵魂,明明是身体的融合,灵魂却后来居上、反客为主,主导了一切。皮与皮、肉与肉、血与血、骨与骨,都是一体。仿佛,它们本来就该如此。 那因灵魂无比契合而获得的极致美妙再次来临时,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沅就特别感动,他眼眶一热,两滴眼泪就顺着两边眼角流进了头发丝里。而后,感觉波一波,他眼泪也淌个不停,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泪眼朦胧,望着沈度,抽抽搭搭的。这样看,沈度的脸摇摇晃晃的 沅沈度用拇指抹江沅眼角流下的泪,声音温柔,说出的话却不是。江沅只听见沈度轻轻道:“你爽得掉金豆子了。” 第52章 完结(一)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二人都是这样过的。真累着了就聊一会儿,而后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便又滚到一块儿去,亲吻、交缠。除了吃饭、睡觉、偶尔看看电视节目,差不多都在卧室。 江沅常常感到自己全身肌肤都蛰得慌,血液沸腾,像一根根针,戳着他、刺着他。与此同时体温升高,他整个人像个糖人儿,仿佛马上就要化掉了。站起来去吃饭之前,江沅还要使劲抻抻折叠久了的腰身,否则会觉得好酸。 暮春散发出了一股初熟的芬芳的气味来。 真是的。 进没人愿意跟我玩儿这个剧组的前一天,江沅突然就很想去初遇沈度的地方看看。 他想做什么,沈度自然没有不应的。 江沅其实非常好奇,因为他虽然对”送出雨伞”这件事儿有点印象,但对其中细节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巧的是,他们的车开到半路,外面又下雨了。不是六年前的瓢泼大雨,而是绵绵细雨。乱纷纷的,花针般亮闪闪地落下来。 不再是邋邋遢遢披着尘土了,偶有一些红的花瓣如绸缎般贴在地上,软绵绵的,还沾着泥点儿,可更多的在蓬勃生长,一朵一朵探出枝头,无所畏惧,有些已经开了一点,有些还紧闭着,可全都是青春焕发风华正茂的样子。 临近江沅曾经住过的家,经过沈度母亲曾经待过的医院,拐进某条小路,沈度把车靠在路边。他这些天开的都是一辆低调的奥迪a4,没人知道它的主人。 沈度打开车后备箱,拿把黑伞出来。因为沈度一只手拿着钥匙,另一只手要扣后备箱,江沅就十分自然地接过雨伞,又撑在头顶,把两个人遮在下面。 因为是工作日,还因为是小雨天,这个地方人并不多,偶尔有人经过他们也是个个行色匆匆,他们两人。江沅的伞盖得很低,还迎着雨水向前斜了斜,于是两个人的眉眼被彻底地挡在伞下,他们准备好的口罩甚至都没派上用场。江沅偶尔看看前头,确认路线。他其实也不怕被发现一他跟沈度两个男人正正经经走在路上,也不可能有什么人想到他俩是同性恋。 沈度带着江沅走到当年那个位置附近,看看周围的建筑物,又走了几步,踏在一块地砖上面,说:“就是这里。” “唔”江沅环顾四周。 是这里吗 沈度对他一见钟情 边上有一家咖啡厅、一家书店。 “嗯”江沅说,“我当年说给你着,对吗然后是这把伞给你打着吧,我有车。”江沅记得沈度说过,当时他从车上跑下来,把伞给了他,又冒着雨跑回车里。 “对。”沈度颔首。 “那好,”江沅道,“我现在再说一次。给你,拿着 沈度勾勾唇角,伸手去接江沅拿着的黑伞。伞跟当年非常相像,因为自打六年前起沈度就尤其偏爱这种雨伞。 他手摸上型伞把,就在江沅握伞的手,上面一点的位置,轻轻一握,往上一抬,却没抬动。 因为江沅并未撒手。 “不是不是!”江沅摇头,笑,牢牢攥着手里的伞,却又把手向沈度那边移了移,”拿着!” “?”沈度又是往出一抽,还是没抽动。 江沅实在有些无奈,又说:“不是。” 沈度侧眸看看江沅,突然明白了。 六年前,他只给了自己一把无关紧要的雨伞,今天却不是。 沈度唇边笑意扩大,一直握着伞把的手顺势向下轻轻滑,握住了江沅的手。沈度手指修长,能把江沅的手包住大半。 “嘿嘿。”江沅满意了。 当时给的是雨伞,现在给的是他的人。 还挺有仪式感的。 接着,两个人又开着车在医院附近转了转,还去了当年江沅在公园里”拉琴练胆”的小公园。 还是因为正在下雨,这个亭子完全没人。 “沅沅,”沈度问,“那些曲子还会拉吗” 江沅说:“早就还给老师了。不过,我下半年拍完没人愿意跟我玩儿,会再练练的。全还给老师还挺可惜的。再说了,也是它让我们两个有进一步的联系了的。” 沈度站在亭子中央拿着手机摆弄了下,一顿带着嘈杂背景音的声音便被放出来。 “我艹!”江沅赶紧抻头一看,果然,是沈度当时偷偷录的他“练胆儿”的视频。 江沅听了两句,说:”哎,我这架势摆得很足,拉得可真不怎么样。” “我不觉得。”沈度抬眼看他,噙着笑,“这个对于当时的我并不亚于天籁之音。” “你滤镜太厚了你。” “也许。” ”行了行了,关了关了。” “嗯。” 晚上吃了排骨汤。汤在炉上毕毕剥剥的,冒着舒心的小气泡,江沅喝了一大碗。 而后,江沅最后检查了遍他要带的行李箱。沈度心细,把东西分门别类。行李箱里整齐摆着一个个的整理袋,江沅忍不住说:“沈度,你可真是贤妻。” 听了这话沈度抬眼,发现江沅刚刚换了没见过的轻薄睡衣,把江沅从眼到唇,到喉结,到,到,再到脚趾,上上下下打最了一遍,最后回到他的眼睛,居然没否认,只说:“嗯。” 江沅:“” 他总觉得他就要被这个贤妻干翻了。 果然,沈度把行李箱”哐当”声扣好以后,半蹲在地上,一扬下颌,说:“去洗澡,明天早上要赶飞机,今天晚上早点睡觉。” “哦” 在沈度洗漱完毕、靠着床头设置闹钟时,刚才一直瘫在旁边的江沅实在忍不住,一个翻身,坐在沈度的小腹上,双手按着对方胸膛,垂着头,看着沈度,问:“沈度,你相信重生吗” “嗯” “重生比如人类记忆的脑电波,经特殊时间回溯,回到过去某时、某刻同一个人的头脑中,再比如,很荒谬是吗” 沈度望进江沅眼睛,好像正在压抑什么。十几秒钟,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细细摩挲江沅的眼、鼻,与唇,还有他的轮廓、肌肤,一切东西。半晌后,沈度重新盯着江沅的眼珠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掌死死陷进他的肉里,声音也似乎有些沙哑,说:“我相信。” “啊”在江沅的印象当中沈度是个理性的人,不像这种人。 沈度又是紧着嗓子说了一句:“我相信。” 江沅:“” “沅沅”沈度突然拉倒江沅,反客为主,他的两只膝盖分别跪在江沅身体的两边,两只手的十根手指用力插一进江沅的黑发,把江沅的头牢牢固定住,盯着江沅,让他哪儿也去不了,说,“沅沅,说你爱我。” “我”江沅有些被吓着了,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乖乖地道,“我爱你,沈度。” 沈度还是有些喘:“再说一次。” “我爱你,沈度。” 沈度终于没再问了,而是没头没脑地吻下去。 他的舌尖用力搅动,像要把人吞吃入腹。接着,沈度突然用力扯开江沅身上的睡衣,几颗扣子崩飞开去。他垂下头。 整个过程像一个梦。 结束以后,江沅眼皮又重又涩,很想睡。屋子外头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叫了两声,有些孤单,有些落寞,在黑夜里慢慢散去。 “沈度,”江沅道,“我有一些事儿要说。” “好,你说。” “今天晚了。”江沅回道,“明儿在飞机上没有事做,我再讲吧。” 第53章 完结(二) 次日,江沅早早就醒过来了,此时沈度还在梦里。 天还黑着,江沅拍开他床头柜上面立的兔子夜灯,而后呆呆望着沈度,只觉得,他嘴唇真薄鼻梁真挺、睫毛真长蝴蝶翅膀一样的。他贪婪地看,最后伸出右手食指,由沈度的一边嘴角,沿着柔软的下唇,轻轻滑到另一边嘴角,说:“我的。” 接着,他又顺着沈度鼻梁路滑到对方鼻尖儿,还说:“我的。” 再之后,是沿着轻阖的眼睑:“我的。” 正当江沅的食指落在沈度另一边的眼角上时,沈度”唰”地睁开漂亮的眼睛。 “这个”江沅被他吓了一跳:“呃!” 沈度笑得十分温柔:“也是你的。” 笑容仿佛可以传染,江沅竟然也跟着他傻乎乎地笑起来了:“对。我能看到我的头像被印在了你瞳孔里,盖章了,哈哈。” “那你也一样。”沈度说着搂搂江沅,搂到怀里,看着对方眼睛里面有些变形的他自己,在江沅的一边眼皮上吻了吻:“我的。” “”江沅又只闭上另外一只眼睛,道,“这边也要。” 他得逞了。 而且,还被沈度温热的唇沿着鼻梁吻到嘴唇。 吃过早饭,沈度开车,两人前往首都机场。 江沅还是坐在副驾上,一边玩儿手机,一边告诉沈度他看到的有趣的事。 刷着刷着,江沅发现他关注的一个大v昨晚发了一条: 沈度生图,yyds!跟精修没有区别!一行走的电影海报!非粉也要疯狂存图! 下面贴的九宫格是前几天的一个活动,有些观众拍了沈度走过走廊的照片。 “嗯”江沅点开留言,全是什么”连糊图都帅到不行”之类的评论。江沅想了想,玩儿心起来,在确认自己用的百分之百是小号后,cpy里面几条评论,跟着也刷了个:我老公好帅鸭! 沈度看见江沅嗤嗤笑的样子,随口问:”在笑什么” ”在看你的活动生图。”江沅也没瞒着,“一大堆的营销号说沈度生图yyds。” 沈度其实不感兴趣,只摇摇头。 没想到江沅竟然把着话题继续下去了:“但我觉得这些照片全都没有我见到的你好看。” “哦为什么” “不知道。“江沅按灭手机屏幕,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把手机放在嘴里咬了咬,半晌后才道:“可能因为你眼里有我的影子吧。就特别鲜活、特别亮堂。” “”听到这话,沈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只想吻他。 江沅却是浑然不觉,又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面打了个盹儿。 因为时间还非常早,沈度还有江沅两人5点左右就到了机场。 他们先由一个侧门进了机场的贵宾厅。贵宾厅分政务、务,沈度代言的某品牌在商务厅有个室,于是他们两个吃吃喝喝。除了过来帮忙办理手续、托运行李的机场专员,一直没有其他人出现。 等时间差不多了,机场专员拿登机牌来,他们乘着一辆小巴一路走到登机梯下,并在飞机要关舱时不急不缓地踏上去。 国内航线般没有头等舱,只有商务舱。因为时间太早,商务舱只稀稀拉拉地散落着几个人。江沅沈度在第一排,他们后边没人,左边也没人,非常合江沅的意。 起飞之前,沈度问他:”沅沅,害怕吗” 江沅只是摇了摇头。如果害怕,他就不会选择飞机了在过去几年当中,他去所有国内城市都毫不犹豫地选高铁或者动车。 沈度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飞机飞上云端之后,江沅照着商务舱的酒水菜单要了喝的。 要坦白他的重生了,江沅还是有点紧张,想壮胆儿。 因为时间实在太早,飞机平稳飞了会儿,窗户外才开始日出。 一开始云层全是粉红色的,或者说是淡红色的。他们脚下的云翻涌,人好像在晨曦中的棉花地里,柔软,而且叫人心里熨帖。 “沅沅,”沈度问,“你说有一件事儿你还是得告诉我,是什么” “嗯”江沅还是有点紧张,他掏掏掏的,居然掏出一个动物眼罩来,说,“你别看着我。你光听,行不行” 沈度有些无奈,不过还是戴上了。眼罩上是一只小熊的眼睛,憨厚可爱,两边还有两只朵。沈度轻轻叹了口气,问:“这样行了吧” ”嗯,行了。”江沅犹豫了几秒钟,问沈度,“沈度,你看没看过在云端这部电影” 沈度点点头:“看过,很喜欢。” 在云端是jasan执导、乔治克鲁尼主演的剧情片,2009年上映,次年拿到奥斯卡的最佳电影等等提名。乔治克鲁尼饰演了一位人力资源专家,专门帮助他的客户处理解雇相关事务,主要是与被解雇的员工交谈。他一天天、一年年地辗转于各大机场,梦想是让他的里程数超过100万英里,从而晋升航空公司最高等级的会员。后来,他遇到了另外一个“空中飞人”,一见钟情,从此,他行李箱的另一边多了一个美丽女人。后来,ryanbgha的公司研发出了一套远程解雇系统,ryan不需要再出差了。安稳下来的ryanbgha改变了生活方式,想要结婚、生子。电影结局出人意料他的女友早已成家,她只不过是一边拥有家庭、一边渴望自由。与此同时,ryanbgha的公司”远程解雇”后,客户公司一名员工不能忍受、选择自杀,于是公司决定改回当面谈话的方式,ryan再次踏上旅程。 故事貌似莫名其妙,但它说了一个深刻的主题一现代人对自由的渴望、与对陪伴的渴望,是相互矛盾的。他越渴望另一个人的陪伴,他就越要牺牲自由、牺牲自我。 “沈度,”江沅有些呆呆地道,“我也很喜欢,但是最近我才发现啊,这部片子说的道理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沈度只是静静听着。 江沅又解释:“比如,我拥有了你的陪伴,但是我更自由、更自我了。你你让我的妈妈何秀终于同意我当演员了,现在,我可以做喜欢的事。你还对柜增资了1000万,令柜拿到了柏林的奖,又帮着片方卖了版权,叫我走入了公众还有名导们的视野。你还牵线搭桥了拥有众多圈内资源的禾风,教我演戏,教我进步,于是,我上个月真的拿到姜导新片的角色了。沈度,我真的觉得,现在,我面前有很多宽敞的道路、很多美丽的风景,我可以自由地选择,随心所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看不见前方的江沅了。哦,对了,你甚至让我能坐飞机了!我可以去好多地方! “应该的,沅沅。我”说到这里,沈度侧头,对着江沅,用口型说了一句“爱你”。 江沅知道沈度看不见。可是不知为何,看不见反应的表白反而显得尤其真诚。 “所以沈度,”江沅又说:“我是真的很需要你。” 沈度回答:“我永远都在。” “另外,我。”“爱你”二字被略去了,江沅相信沈度能懂。 沈度又是勾了勾唇。 “那,”再次认真地表白完,传达了需要以及喜欢,江沅再次开口,“我也要讲一个故事。”在缅甸时,沈度对他说出”秘密”时,就是讲了一个故事。 沈度点点头:“你说。” “我啊,”江沅声音有些缥缈,“我总觉得,我是拍过两次柜的。” 边说,江沅一边望向窗外。此时,初升阳光的第一缕已经刺破层层的云,一道金光直冲出来,尖锐且热烈。 望了会儿,江沅继续说:”可第一次饰演辛愿我并没有好的结局。你并没有投那1000万,整个剧组省吃俭用的,而后,吊威亚的那场戏前,因为好威亚师日薪太高了,周副导演请了一个不大专业的团队结果片场发生意外,我后腰的两根威亚没被顺利地放下去,我的额头直接着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十分钟后救护车来,可医护们无力回天了。” “”沈度没有说话。 “我那次的最后记忆是,你亲吻了我。” “”沈度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后来,”江沅接着讲,“我又回了柜的片场,重新拍了这场电影。这次,你投了1000万,还在开机首日就说安全性是最要紧的,又建议王导他们重新选择威亚公司,最后请了世界第一的好莱坞威亚团队,即使他们其他项目都是撞机、坠桥、翻车所以这回一切顺利。哦,对了,第一次饰演辛愿我只拍了一个星期,拍了第31到36场,还有第48到51场,那个时候咱们两个交集不多,半生不熟的。去红树林、看蓝眼泪,还有拍摄吻戏、戏还有拿写满正字的笔记本,换经纪公司、删方芬的戏、看魂断蓝桥、拼小木头房子、牵手过街等等等等等,全部都是第二次里发生的事。 “嗯。” 江沅再次确认周围没人,有些放肆地望着沈度,最后道:“沈度,你给分析分析我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拍了两次柜啊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奇怪我要不要看看医生我总是怀疑自己重生过,这应该不可能吧” “” 听到这里沈度摘了江沅给的那副眼罩,看向窗外这时太阳已经全跳出来了。它在云层的最远处,用一道道金色的光让一切都亮堂堂的,包括云、机翼和他的脸。下边,大地仿佛巨幅油画,一块一块、生机勃勃,无边无际尽情延展。 出乎意料,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认为有可能。” 沈度声音轻飘飘的。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三年前,江沅死在他的眼前。他唯一次亲吻江沅,却是在江沅就要永永远远离开他时。 在那之后,沈度才从报道上面更了解的他的沅沅,包括江沅的电影梦。他拼命克服、拼命努力,只为了再演一演戏。他快乐了一周,却付出了所有。 之后的三年,沈度夜夜都被锥心痛悔所折磨着。北京的夜漫长、森然,他的房间像一只船,在风雨中飘摇不定。 另外,只要他在北京,每天清晨,他都会去江沅那儿,放上一支百合,再抽一支烟。 他想,他为什么没能保护他最爱的那个人呢 那一周,他竟然什么都没做。 也是巧了沈度想,江沅三周年的忌日那天自己也是在飞机上。 他当时在好莱坞拍中美合作的大片儿。那天早上a有雨,可是制片为赶进度租了飞机强行起飞。 等发现前面有个山峰时,那飞行员整个慌了,拼了命地往上拉,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他们一头撞了上去。 在撞向山峰时,沈度竟然异常平静。 他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沅沅,我来陪你了。 可随后,再睁开眼,沈度发现他又站在第一天的片场正中央。 第54章 完结(三) 听完沈度这个故事,江沅根本缓不过来。 三年 三年! 他想不出沈度如何独自度过那段光阴的。 他也知道了,为电影增资1000万、请好莱坞威亚团队、介绍新的经纪公司、卖掉版权,等等等等,根本不是无心插柳,而是费尽心机。甚至说沈度因为担心几个大牌演员加戏删戏,还研究了应对这些突发状况的方法。他要保证重来一次这部电影万无一。 原来,自己走到这个位置,沈度花了比他原先所以为的更多的心思。 “沈度,”江沅问,”那,上辈子,我的妈妈她还好吗” “不好。”沈度说,”你的妈妈一夜白头。你的爸爸不是江树德,江树德与柜出品方中帜影视一直在闹,两边儿都不大要脸,江树德要巨额赔偿,上亿了,刘照君等法院宣判,你的妈妈则一直拒绝任何道歉与任何赔偿,要负责的人坐牢,因为你妈妈与江树德二人无法达成一致,这个案子在三年后都没有成功开庭。 “啊像他妈妈会做的事,也像他爸爸会做的事。” “王导再也没导戏了,没作品了。”沈度继续道,“中帜影视倒还是在投资电影和电视剧。它受到的影响不大。” “嗯”江沅抬眼,“那你呢沈度” “我”沈度顿了顿,道,“我还在做同样的事。演电影。只是,我后来的几个角色都带一些悲彩。” “沈度” “人们说,我又一次脱胎换骨。” 他们觉得我的生活并未发生大的变故,想不通,可是”沈度笑笑,“没人知道我的世界早就已经天塌地陷了。” 江沅实在听不下去了,说:“一切一切都过去了。” “嗯。” “我们还有十个三年、二十个三年,三十个三年。” 沈度终于勾唇笑了:“没那么老吧” “可以的。”想想重生的那一天,江沅又笑了,“我上辈子死的时候你不是亲我额头了嘛,我刚重生的那几天,还以为你是变态,x变态,喜欢血,喜欢呢!” 沈度有些愕然了。 “我最开始一直躲着。 江沅抱怨道,“到了后来发现实在躲不开,只好打造健康人设,一见着 你就哈哈哈笑,傻子似的。” 沈度:“” 是吗。原来如此。 他说的呢。开机首日江沅选了一个最远的位置坐,而后呢,一会儿跟导演说话,一会儿跟制片说话,一会儿跟服化说话,总是在忙。而后来呢,就开始“一见着你就哈哈哈笑”了。 沈度笑笑,道:“全是反效果。” “啊” 沈度倾身过来,说:“你最开始一直躲时,还有,到了后来一见着我就哈哈哈笑时,我都只想” “什么” 沈度再次压低声音:“办了你。” “”江沅耳朵竟然红了,他搓了搓那边耳朵,说,“可前者看上去像讨厌你,后者看上去像喜欢你,你” 沈度打断了他:“都想办了你。” 于是江沅不吱声儿了。 过了会儿,沈度思绪回到过去,解释说:“上一辈子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能如何,于是只有望着、吻着,想,也许就如童话样,一个亲吻就醒来了呢” 当时似乎已经疯了。 江沅深深叹了口气。原来当时沈度那句“果然”是“果然没用”的意思啊。 江沅的心再次被揪紧了,他把情绪给岔开去:“后来啊,我是因为电影里的几次吻戏还有戏,开始感觉你的喜好跟我以为的不大一致的,我试探来又试探去,想自己大概误会了,你应该是喜欢我而已,可是我又很难为那种深沉的喜欢找到合理的由头,所以,我一直到ap;039;公益行才完全确定你不是变态的。” 沈度转眸,盯着江沅看了半天,似乎在想江沅脑袋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好几秒后才说:“也没准儿。” “啊“ “变态分为很多种。不是你想的那种变态,也可能是别的变态。比如捆绑等等东西,也不是绝对不能试试。” 江沅耳朵又有些红了,他一边说“滚蛋!”,一边再次望向窗外。 太阳早已高悬于空,热烈而激越,天地之间一片亮色 空中飞行两小时后,江沅重新落在地上。 江沅“禾风”的经纪人在贵宾厅等着他们。 “赵姐!”江沅蹦蹦达哒地过去了。 “嗯。”这时赵涤看见沈度两手插兜站在远处,问,“嗯沈影帝”说完赵涤走了过去。 沈度穿着黑色衬衫、色西裤,高高大大的。他微微颌首:“江沅父亲的风波中,江沅发的那份声明你们肯定是见过的。沅沅害怕密闭空间,所以我送他来。” “啊!” “这部电影杀青以后我也会来接江沅回去。” 赵涤眼神有些复杂:“好。” “过一会儿品牌方会送些礼品到酒店去。江沅还是一个新人,麻烦把那些礼品给主创、主演挨个送到。 赵涤明白了,点头:“放心。” 会办事儿的经纪人会给大家送点东西,请剧组的诸位大佬照顾一下自家艺人。不过东西的价格等等比较难准确把握,因此,演员本人所代言的免费商品最为合适,而知名的高档品牌又是其中最讨人喜欢的。江沅自己没有代言,因此沈度就替江沅出了,一方面是拉拢人,另一方面也是清清楚楚地表明,这些东西不是江沅的经纪人掏的,而是沈度掏的,他们两个关系很好。 江沅再次察觉到了沈度这人的细心。 “行了,”一顿寒暄过后,沈度说,“我不跟着了。那个,赵涤,是吧加个微信” “好。”赵涤一边说,一边扯出手机来。 二人加了微信好友,沈度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拍拍江沅后脑,道:“麻烦了,照顾好我家沅沅。” 听见“照顾好我家沅沅”七个字,江沅当场僵在原处:“!!!” 他没想到沈度说的如此直白如此露骨!!! 他甚至都不敢看经纪人,脸腾腾地冒热气儿,于此同时听见旁边赵姐爽朗地答应了:“放心吧,沈大影帝!” 沈度则道:“谢了。” 因为还有旁人在,江沅只是匆匆望了沈度眼,之后又是一眼,再之后还是一眼,说:“沈度,时间到了,我们得走了。” “嗯,晚上联系。 “嗯。拜拜。” “bye。” 江沅故意拖在赵姐后面出贵宾厅,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出去了。 上专车后,江沅一直不敢说话,从包里掏出剧本,又开始从头翻看。 可赵姐却不放过他。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赵姐突然哈哈一笑,看着手机,说:“嚯,沈大影帝这就发来消息了。” 江沅僵硬地转过头去。 赵姐拿着自己手机,把屏幕朝向江沅,让他看清上面的字。 聊天框里,沈度居然发了一个江沅相关的须知来!档里,大点、小点整整齐齐一目了然。比如他对花生有些过敏,再比如 “”江沅挠挠脑袋。 赵涤挑挑一边眉毛,用口型说:“照顾好我家沅沅。” “”江沅想忍,但却没忍住,两边嘴角高高挑起。他明知赵姐在调笑他,却不觉得难堪,还是没忍住笑。 赵姐翻了一个大白眼 小时后到了酒店,赵姐拿上沈度说的品牌方的精致礼盒,带着江沅到各房间转了一圈,与大家相识,请大家“照顾”。江沅漂亮而且开朗,看得出来,主创们都喜欢他。 等终于回到自己与另个演员的双人间后,江沅趴在大床上面,忙不迭向沈度汇报:沈度,我已经到酒店了,也见过了总制片人、执行导演、演员副导、现场副导、摄影总监、灯光总监,还有美术指导,还有姜导不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明天与医生见面,他会讲述主角秋生瘫痪后的身体状态。我也会与康复中心的患者们聊一聊天。演员大多还没进组,就我一个要先过来的,没人愿意跟我玩儿正式开机是下个月,你知道的。 沈度马上就出现了。 江沅问:你还没有上飞机吗 快了。 沈度,江沅问,你为什么突然说出ap;039;照顾好我家沅沅的话来啊 小傻瓜,沈度回他,她眼就看出来了。没有哪个普通朋友会专程送你过去的。放心,经纪人是职业的,她们的嘴非常严。 我当然是相信赵姐,我就有点不好意思。 沈度回:那你最好尽快习惯有男朋友的事实。 “”江沅想起沈度发给经纪人的那份“须知”,心里又是热热的,一个没忍住,打出两行字来,沈度,我想你了。才分开两三个小时,我就已经想你了。 沈度说:我也是。 江沅放下手机,躺在大床上,呆呆地思念了好几分钟沈度,突然又翻身起来,夹了夹两条长腿,又打,沈度,在过去的几分钟里,我想了你的声音、你的笑、你的眼瞳、你的鼻梁、你的嘴唇、你的喉结、你的手,还有你的温度、你的拥抱、你的胸肌、你的腹肌、你我可以想它们吗 可以,沈度回他,它们全都是你的。 第55章 完结(四) 九个月后。 第xx届柏林电影节。 闭幕式兼颁奖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江沅穿着一身正装跟姜斯选以及另外几个主演走过闭幕式的红毯,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带着笑意进入电影宫的一楼大厅。 没人愿意跟我玩儿入围了主竞赛单元,组委会向剧组提供了五张闭幕式门票。 “江沅,”姜斯选问,“连着两年来这地方,感觉如何” “嗯,”江沅说,“去年没到电影宫来。全景单元的颁奖仪式是在eax里举办的。今晚将是我第一次进电影节的主会场呢。” 姜斯选点点头,道:“王金发也可以算柏林电影节的嫡系了,他以后的其他作品会更容易入围大奖的。”他告诉江沅,这些国际的电影节都有自己嫡系导演意思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导演们从小奖起步,被大奖“盖章”,推出来国际大导是电影节的目标之一。 “希望如此。王导真的很有才能。” “是。” 说话间,江沅进入晚会现场。 楼梯两边,所有入围了主竞赛单元的导演照片都被悬挂着,这象征着电影节对导演们的尊崇、敬重。脚下地毯是厚厚的,红色椅子整整齐齐,台上灯光还暗淡着,却透出一股严肃。 姜斯选带江沅等人到了预留的座位上,却没坐下,只转了转,就开始跟各国导演一秒不停地寒暄。 姜斯选是五代导演,英水平非常不行,约等于一句不会,江沅发现,姜斯选的寒暄方式就是挥手而后傻笑。如果谁走过来了,就握手、拥抱,而后介绍“这是江沅!””这是xx!”大家说完一大圈的”yu”以后就差不多了,对方接着就会跟他们几个挥手告别。 直到晚会马上开始各个剧组才消停下来 当地时间八点钟整,整个会场陷入黑暗。 一个男声低沉、磁性:”adiesahexxthberiiiva”说完英语,又切换成标准德语。 接着,一束灯光打在台上,女主持人款款走来。她站定在台子中央,开始念开场词。 一项一项地走流程,许多嘉宾风趣幽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颁奖典礼才终于到公布奖项的环节。 先颁发的的电影节今年新设的奖项,最佳处女座奖,给了一位伊朗导演。 而后是杰出艺术成就奖、最佳短片奖、最佳纪录片奖、最佳 一个小时以后,颁奖晚会就只剩下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最佳导演、最佳影片等大奖了,一个金熊,三个银熊。 第一个被揭晓的是最佳男演员银熊奖。 柏林不同奥斯卡等,所有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影片无一例外自动入围该电影能参与角逐的所有奖项。因此,江沅今天的竞争者足足有18名。 江沅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获此殊荣。“秋生”角色太特殊了,现实中的主角“秋生”只有眼珠还可以动,而完整的肢体表现全部都是梦境、回忆。电影说了各路朋友对秋生的心态变化。 来自巴西的男演员轻轻打开手中信封,说:“thesiverbear,bestactr,gest”他的英语有些口音。 一瞬间,江沅竟然紧张起来了。 他告诉自己:淡定、淡定不会是你的,不可能是你,别作妖,你才几岁啊。 结果,他就听见嘉宾念道:“iangyuan,ap;039;nbdyay;039;,diregsixuan,a” 江沅:“!!!” 居然是他!!! 真的是他 他也是个“三大”影帝了 可是,这个才是第二部片子啊! 江沅突然可以看见更广阔的的电影世界。门外,鸟语花香,草长莺飞。 周围的人都望过来,纷纷向他表示祝贺。江沅一向比较大方。他看了看衬衫、领带还有西装,确定自己没有问题提,站起来、挪出去,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又一步一步迈上台子。 江沅接过自己的熊,拼命回忆获奖感言,最后终于说出来了,只是,由于紧张,江沅说得非常非常快:“嗯,谢谢主席还有评委。与其他几位技艺精湛的演员们一同提名,我感到很荣幸。最终获奖,我非常开心,也非常庆幸。这是我们整个剧组努力摄制的结果,我在这里必须感谢团队里的每个人,尤其是导演姜斯选。” 顿顿,江沅又说:“另外,我还想要感谢一个人,我第一部电影柜的对手演员,就是沈度。几年以前,他也曾经站在这里,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用力、非常努力了,可沈度却是令我知道了一个演员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会盯着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个小时,说ap;039;要想办法让不出彩的一句话变得出彩,他反复练每个镜头,记录下排练次数,直到可以只用一遍就达到想要的效果我正是因为他,我才开始不断调整每句台词、每个动作、每个神态每个眼神的。而且,他无私地分享经验、提供建议,我能感到我的成长,这非常难得,对我也非常珍贵。总之,我很庆幸我这辈子可以遇到这样的人,亦师亦友,甚至超越师友,非常感谢。” 而后是:“最后还有我的妈妈。您支持了我的事业,至少不反对,谢谢。” 说完,江沅把手里的奖杯高高举起,挥了挥,在逐渐暗淡的灯光中一步一步迈下台子。 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眼前世界越来越大,里面全是缤纷的梦。 下个奖是最佳女演员,给了一个德国人。 而后是最佳导演银熊奖,获奖影片叫作红图,来自意大利。 最后是最佳影片金熊奖。 这个也是全场。 江沅能感到,姜导虽是国际大导,此时也有一些紧张。 奖项揭晓的几秒钟又是短暂又是漫长。江沅听见,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口中,没人愿意跟我玩儿的名字今天晚上第二次回荡在华丽庄严的礼堂内!!! 姜斯选十分端着。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慢悠悠地转回身,慢悠悠地挥挥手,又慢悠悠地走出去。 礼堂里的其他剧组都站起来,鼓掌、致意,表达对最佳电影获奖导演的尊敬与祝贺。 姜斯选手持着话筒,说:“感谢剧组的所有人,感谢主演江沅、洪丽。说实话,江沅是这部电影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亮点、最大的惊喜。我最开始没有想过新人演员饰演秋生,可是后来,沈度等人极力推荐这个江沅,我就只好看了看,结果这一看,所有原则全都没了。” “没人愿意跟我玩儿讲了一个孤独的人。在这部影片当中,我想说” 一番发言结束以后全场再次掌声雷动,长达数分钟。 颁奖典礼结束以后江沅又被记者围住了。记者们不了解江沅,一个一个问题抛来,江沅简直有些晕了。 江沅成了中国影史最年轻的“三大”影帝,而且还极漂亮,想更加了解江沅的观众们乌央乌央,江沅真的不大习惯。 就,走红了吗 等记者们全部离开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天空竟然飘起雪来,纷纷扬扬,如烟似雾。 江沅打了一辆的士,偷偷跑到eax的附近一年以前柜剧组曾度过多日的地方。他告诉了姜导等人,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沈度正在酒店门口静静等着江沅回来。 “沈度,“江沅跑过去,说,“咱们沿街走一走吧” 沈度则是轻轻颔首:“我去前台拿把伞。” 酒店后头正好是条长长深深的街道。两边都是欧式建筑,这条小路则偏僻、安静,许多人家外楼梯上摆着一盆一盆的花儿。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偶尔,他们两个停下脚步,在高高的建筑下,在窄窄的小巷里,相对而站,用伞遮着,轻轻柔柔、一触即分地吻一下对方的唇。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一点半钟左右了。 江沅、沈度洗过了澡,躺在床上、抱在一起。电影节的银熊奖被静静立在床头柜上。 “沈度,”江沅笑,“你竟订到了同一间房!。” “嗯,”沈度回答,“这家酒店最早可以提前三月预订房间。今天的房刚一起订,我立即就打电话来了。” “有心了,”江沅说,“一年前的今天刚刚好是咱们俩的柜拿到了teddy的那天。” “对。”沈度说,“一年前的明天,我们前往巴伐利亚。一年前的后天,我们两个在一起。我租到了同一辆车,我们可以故地重游,过一周年。” “当然。”江沅说,“不过我刚查了旅游信息,新天鹅堡是不开放的。” “那就只在桥上看看。” “嗯沈度,”江沅突然翻过身,摸了摸床头柜上正立着的银熊奖杯,说,“其实,我在拍摄没人愿意跟我玩儿时,一直在想” “什么” 江沅继续说:“想,我上辈子是脑出血,死了,重生了,一切就此柳暗花明。可是,我如果跟秋生一样,还活着,只有眼珠还可以动,是怎样一副样子想想真是不寒而栗。我的爸爸不会管,我的妈妈她肯定是非常愤怒的,我的朋友也许也与何秋生的朋友一样,逐一离开,到最后,我也变成那个状态,就是,没人愿意跟我玩儿。可能因为感同身受我才能把秋生演好,才能拿这个银熊。” “你有我。”沈度打断江沅的话。 江沅于是又转回来,静静望着沈度。 “你有我,沅沅。”沈度摩挲江沅的脸,“当时,在等待命运宣判的十分钟里,我设想过这种情形。我想,如果沅沅不能动了,我就每天守着、陪着。我为你念书、念新闻,给你播电影、播电视,我给你讲外面发生的一切事,还有我经历的切事,我带你去散步、晒太阳总之,我尽我的一切努力让你过都好一点儿。” “沈度”这听起来十分偏执,可江沅家竟然并未害怕。 “可是,”沈度睫毛轻颤了颤,“你却还是永永远远离开我了。我只好想,比起不健康,这可能对你是最好的。” “沈度”江沅坐上沈度的腰,一下一下吻对方的唇,“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 不久,两人纠缠到了一起。 这个晚上,江沅只觉得,仿佛是有根火柱,烧光了他的身体,也烧尽了他的理智。他的眼泪泄洪似的,还有他的,他的,他的。 到最后一次,沈度一直不顺着他。 见江沅实在受不了了,才挑出一个长音儿来:“叫句我想听的” 江沅有些懵,试探着问:”哥、哥哥” 沈度完全停了,说:“不是。” 江沅又问:“爸、爸爸” “不是。”沈度简直有些无奈了,两根长指掐着江沅的尖下颌托了托,“叫老公。我,”江沅也不害羞,他眼尾红着,左右扭扭,叫,“老公” 而后就是一声尖叫。 折腾完是凌晨五点了。 被抱着洗过澡后,江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提到没人愿意跟我玩儿时顺带着提到了那场事故,梦里,江沅竟然回到了那纷乱、嘈杂的现场。 整个大脑一片空白,然而很快就好似有千万根针在扎他,又好似有千万只蜜蜂正在叮咬他,而后脑子沉沉,意识迷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他的周围人声凄厉,有金属般的陡峭回声。 天地间是一片黑暗、一片混沌。 而后,因为现场过于骇人,王导清空了他周围。紧接着是救护车来。王导、张制急匆匆地都跑去指挥救护车,只叫沈度看着自己。 几分钟后,他感觉到了一个颤抖的、深沉的吻。 只是这回,江沅不再恐惧了。他只想睁开眼睛,安抚那个人,也爱那个人。 梦里,这个亲吻落下来后,一切黑暗骤然消散,一切伤口也蓦地消失了。 从此天地一片大亮。 骄阳似火,烈日中天。 远离病犬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